月末的皓月已經升上了夜空,山間偶爾傳來幾聲夜鶯的啼叫。[]屋內的敘話聲早已停息了許久,燈盞上的燈芯漸漸沒進了燈油中,使得屋內的光線忽明忽暗,映襯著床上兩人的身影也在燈火中明滅。夜已深,但雲曦二人皆無睡意,睜著眼睛相依相偎著。靜謐中響起雲曦呢喃般的嗓音:“夫君,沈姑娘究竟是何身份?她為何會作男裝打扮?”對於沈嶸,她一直抱有極大的好奇,這個女子身上必然有著異於常人的故事,隻不過這畢竟是她的私密之事,自己根本沒有立場去貿然詢問。而今夜的無眠讓雲曦思量再三,終是問出了埋藏在心底的疑問。


    夏辰燁對此並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言簡意賅地回道:“沈嶸是六皇子身邊的護衛,兩人自小便形影不離,她以男裝示人不過是為了行事方便。”


    聽了這番解釋,雲曦隱約明白了沈嶸到來的真正原因,煞是肯定地問道:“六皇子在這個時候讓沈姑娘離宮,其實是不想讓她卷進那場風暴中吧?”沈嶸的突然到訪似乎並不在夏辰燁的預期之內,想必是因為六皇子臨時起意,以給夏辰燁傳消息為由讓她離宮,而沈嶸起初並不知曉六皇子的真正用意,才會無甚抗拒地前來農莊。後來她猛然得知不能回皇宮,才會在灌木叢與夏辰燁發生爭執,而令她甘願留下來的原因,恐怕就是從不求人的夏辰燁對她的懇求吧。


    見夏辰燁一直沒有任何回應,雲曦也毫不在意,繼續說道:“你讓她留下來,一方麵是為了保護我,另一方麵則是讓她無暇回京,隻是我不明白,你是怎麽令她答應留在農莊的?”


    夏辰燁摩挲著雲曦的胳膊。感傷中透著些許敬佩,音色沙啞地說道:“沈嶸在六皇子身邊殊死搏鬥這麽多年,她也應該停下腳步了。正如六皇子所說,她太重情義了,根本拒絕不了我的請求,而且一旦她許下了承諾,必定會為此赴湯蹈火,絕不會中途離開再潛回京城。再者,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邊,而她是目前最好的人選。”


    也許夏辰燁說得輕描淡寫。但雲曦仍然明白他的心思,與其說他特意抓住了沈嶸的軟肋,還不如說他為了確保自己的安全。放下那渾然天成的傲氣,甘願去懇求他人。這樣的感動令她心頭既溫暖又扯痛,強忍住奪眶而出的熱淚,帶著暖意的柔夷情不自禁地握住大掌,纖細的指尖不斷摩挲著掌心的厚繭。


    月已西移。燈盞上的燈芯早已淹沒在燈油中,使得微弱的火苗徹底沒了氣焰,屋內頓時一片黑暗。夏辰燁察覺到雲曦的氣息略顯紊亂,知道靠在自己懷裏的這顆腦袋還在飛快地運轉著。他暗暗地歎了一口氣,緊了緊環住她身子的雙臂,薄唇移至她的耳畔。低聲細語地勸哄道:“別再胡思亂想了,昨晚一夜沒睡,趕緊睡吧。”


    提到昨夜的瘋狂。雲曦頓時又羞又嗔,粉頰不覺泛起了紅暈與熱氣,方才的惆悵倒是消退了不少。夏辰燁鬆開她的柔夷,搭在她的纖背上有規律地輕撫著,早已疲憊至極卻又強撐著精神的雲曦伴著這樣的撫慰中漸漸睡去。


    夏辰燁依然持續著手上的動作。黑暗中的雙眸流露出幾許脆弱與疲憊。這幾年以來,皇上龍體漸衰。卻遲遲不立太子以定群臣之心,而四皇子一早便覬覦著皇位,甚至不惜用慘烈的手段糾集眾臣歸於他的陣營,而德妃的娘家胡氏一族更是動作頻頻,大有欲將玉家的天下取而代之的意圖。這些情況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無一不促使身懷帝王之才的六皇子堅定了登上天子之位的決心。帝王之路原本就是踏著眾人的鮮血才得以行走的,韓澈向來心性不定,慣於做那些獨具挑戰的事情,而夏辰燁自母親玉氏逝世後,世上便再無令他特別牽掛的人,如此孑然一身,為親如手足的師兄兩肋插刀又何妨。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猝不及防之下遇到雲曦,這個令他自此牽腸掛肚的人。奪位之事已無退路,況且夏辰燁從來都不是半途而廢的人,既然如今的自己無法給予雲曦一個安寧的保證,那麽他隻能苦苦壓抑著自己對她的渴望。海棠林中看見雲曦和沈言楓言笑晏晏,之後又風聞蕭沈欲結秦晉之好,即便心中痛徹心扉,他也毅然決定斬斷了這份揮之不去的情絲。沈家無情退親,城內流言紛紛,他在疼惜雲曦的委屈之餘,心底又燃起了與之廝守終生的渴望。若非出了蕁湖的意外,他要保全雲曦的名聲,他必定會等到皇位之爭有了定論,而自己羽翼豐滿,能夠遊刃有餘地護她周全之時,才會風風光光地娶她過門。一切仿佛都是老天故意的捉弄,落水的意外促就兩人的姻緣,讓夏辰燁空虛許久的懷抱實實在在地擁有了雲曦,不必再擔心她會嫁作他人婦。然而,一切的從天而降的繾綣卻換來了她此時的擔驚受怕,憂心忡忡。


    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使六皇子暗中謀劃多年,夏辰燁和韓澈用冷漠不羈,喜好漁色偽裝自己,私下聚集了不少的勢力,但爭權奪利之事又豈有萬無一失的道理,更何況處心積慮的四皇子並不是泛泛之輩,而他們身後還有一個老謀深算,亦敵亦友的皇上。從去歲皇上誤服金丹導致長期昏迷開始,四皇子便在暗中加緊集結兵力,甚至連西北邊疆的幾位老將軍都欲歸屬於他。幸而韓澈的暗探及時察覺到那邊的異動,讓較為自由的夏辰燁趕去邊疆,以離間計各個擊破,才暫時瓦解了一場可以預見的宮廷政變。年節過後,皇上的身體起伏不定,隱隱露出日薄西山之勢,德妃領著七皇子寸步不離地守在龍榻前,準備趁皇上彌留之際哄騙他立下傳位詔書,而一直隔岸觀火的皇後也積極地拉攏群臣,似乎在為六皇子造勢,以便日後擁立登位。盡管六皇子孤坐府中潛心禮佛祈福,一副無意爭奪皇位的模樣,但上次起兵一事功敗垂成令四皇子對他起了疑心,他甚至意識到自己是三位皇子中最不可能以名正言順的方式登上皇位的人。既然這場皇位之爭注定不能以平和的手段結束,而自己也不能避免弑君奪位的罵名,那麽四皇子便再也無所顧忌,火速將自己潛藏在各地的勢力集結在一起,打著“西北諸國異動頻頻,千裏來京護君無虞”的幌子從四麵八方來到了京城附近,並駐紮在京城東郊四百裏的,準備隨時起兵逼宮。


    龍榻之上的皇上甚少清醒,醒來也大多意識不清,無從下達任何指令。而京城大半數的禦林軍盡在四皇子的掌握之中,剩下的一部分禦林軍和宮中侍衛根本無法抵禦來勢洶洶的四皇子的軍隊。若非六皇子一早便識破了四皇子的意圖,在各方麵都做好了妥善的準備,想來這皇位不過是四皇子的囊中之物。然而,如何防止四皇子的絕地反撲以及七皇子坐收漁翁之利,已經成為眼下最棘手的問題。


    彎月西沉,經過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東方已經露出些許魚肚白,與西邊月兒淡淡的輪廓相互映襯。夏辰燁睜開假寐的雙眼,黑眸中的澄澈與血絲昭示著他的一夜未眠。屏息聆聽身旁之人的呼吸,悠長而平緩,應該尚處於沉睡之中。他側過身子,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輕手輕腳地挪動身子起身穿衣。一切都準備妥當,夏辰燁戀戀不舍地旋過身子,再次坐道床頭,輕輕為熟睡中的人掖好被角,深情凝望片刻,大掌不能自己地移至雲曦的臉頰,卻又小心地不觸及那嬌嫩的肌膚,仿佛想要通過自己的上手將這張容顏一寸一寸地描繪下來,繼而永遠地刻在自己的心上。一聲飛鳥的長嘯在遠處陡然響起,猛然驚醒了陷入情絲中的人。看了看屋外愈見明亮的天色,夏辰燁再次移回視線,緩緩地俯下身子,薄唇謹慎地輕點微啟的櫻唇,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等我回來。”


    絕然出屋,翻身上馬,與來時的如風如煙一般,夏辰燁的離去同樣悄無聲息,帶走了雲曦的思念,卻不留下一點痕跡。馬蹄奔馳遠去,漸漸隱沒在蜿蜒的小徑中。雲曦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耳畔似乎仍回蕩著噠噠的馬蹄聲,雙手觸及身側的一片空虛,才驚覺身旁已無那人的身影。手心還殘留著令人流連的餘溫,心卻感到愈加的空曠。猛然坐起身躍下床榻,地上的軟鞋被無辜地踢進了床底,白皙而粉嫩裸足踩在冰涼粗糙的地麵上,無暇去體會那份紮人的刺痛,人已飛速奔至屋外,推開了矮小的籬笆門,不甘放棄地在小徑上奔走了幾步,卻連那隱約的背影都沒能看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名門淑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塘映冷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塘映冷月並收藏名門淑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