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夏纖雲迫不及待地在太後麵前表現自己的舉動,雲曦終於明白了江氏並不急於為年滿雙十的她尋找婆家的原因了。原來她是存著這樣的心思,想把夏纖雲送入宮中奪得盛寵,借此來提高自己以及整個夏府在朝中的地位,也難怪此次宮宴江氏自己不能趕上,卻還是讓大少奶奶將夏纖雲帶進了宮。然而,江氏的這個如意算盤注定是難以打響的,暫且不論夏纖雲個性難以在宮中生存,單是她庶出的身份較之那些嫡出姑娘已是落了下乘,即使她得了太後和皇上的眼緣得以入宮,甚至先一步生下皇子也隻能坐上昭儀的位子,想要爬上五妃之位,怕是難如登天。宮中時常是一代新顏換舊人,到頭來她還不是這深宮怨婦中的其中一個。


    眾人隨著太後的腳步向前走著,周圍的景物沒走幾步便是一派風格。此時已是轉過了一個小山坡,忽聞水聲潺湲,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韓月如看著這奇異的景象頓感興趣盎然,不曾多想便欲走上前去一看究竟。雲曦及時察覺到她的異動,在她還未踏出人群之前連忙拽住她的胳膊,將其拉回原來的位置。前麵石洞旁所站著的人正是太後,今日適逢她的大壽,此刻又帶著眾人遊覽禦花園,她或許不會追究韓月如的冒犯之罪。但在場的所有人之中,韓月如渾然天成的打扮可說是獨樹一幟,這般清雅純然的容顏若是引起太後的興趣,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雲曦深諳韓月如的個性,因著韓府眾人的包容,她一直是無拘無束,肆意而單純,這樣的性子若是進了宮。必然會被這窒息的宮規一寸一寸地打磨,直至完全絞殺這朵出水芙蓉。同時,對於韓家來說或許也是一個不定時的禍端。[]


    一行人沿著小道繼續往前走,出亭過池,一山一水,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而看到前麵有一帶粉垣,兩旁千百杆翠竹遮映,階下石子漫成甬路,更有大株紫花兼著芭蕉交相輝映。牆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盤旋竹下而出。太後在修竹旁停下腳步,正巧一名粉衣宮女走上前,在她的耳畔說了幾句話,隻見太後鬆開兩旁的姑娘,指著身旁的宮女說道:“走了這一陣。哀家覺得乏了,你們年紀輕身體好,便隨著雪蓉再四處逛逛,一會兒她自會帶你們去清霜殿那邊。”說著便扶著隨行宮女的手向粉垣的另一端走去。


    太後一離開,所有的人便立馬沒了遊覽的興致,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處。小聲地議論著方才所觀察到的現象,揣測著太後的心意。在場唯一對皇宮中的景物深感興趣的隻有韓月如,見太後的身影終於消失在粉垣盡頭。她長舒了一口氣,欣喜地拉著雲曦走去牆邊,細看那牆內的溝渠。不遠處兩名身著寶藍色宮服的公公迎麵走來,沿著小石子鋪成的甬道一路行至雲曦二人的麵前停下。帶頭的那位年歲漸長的公公,雲曦曾經見過一麵。正是彌月宴那日宣讀聖旨的徐公公。他不忘給兩人行了禮,輕聲說道:“傳皇上口諭。請夏府的三少奶奶前去乾元殿覲見皇上,而長公主則紫鴛宮中等候韓姑娘敘話,二位請隨咱家這邊走。”


    聞言,雲曦心中疑竇叢生,如此突如其來的傳令實在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在場這麽多夫人千金,皇上為何在這個節骨眼上隻召見她一人,難道他又想借著自己而達到某種目的嗎?再者,遠嫁南方的長公主回京為太後賀壽,又為何單單召見韓月如呢?這一連串疑問讓雲曦的心頭縈繞著強烈的不安,她轉過頭擔憂地望向韓月如,隻見對方同樣疑惑不解,但困惑與緊張中卻透出幾分莫名的期待與羞澀,讓雲曦一度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四人沿著甬道走出了滿是修竹的庭院,穿花度柳,過了荼蘼架,越過牡丹亭,在一處藤蔓縈繞的假山前停下了腳步。那徐公公甩動手中的拂塵,彎腰指著南麵的一條甬道說道:“三少奶奶,這條路便是前往乾元殿的,請您隨小順子過去吧,韓姑娘,請您跟著咱家這邊走。”


    雲曦輕聲與處於恍惚之中的韓月如道別,跟著那位名喚小順子的公公順著小道往南走。道旁一路都是布局精巧的山石茂林,奇花異草,但她卻沒有任何心情欣賞。此刻她跟著一個素未謀麵的公公,走在完全不熟悉甚至處處是險境的深宮之中,而路的盡頭等待她的是執掌生殺大權的天子,這樣的境遇能不令她惴惴不安,緊張萬分。不算短的一段路,雲曦卻仍然想不明白玉允軒召見自己的緣由。她和玉允軒之間,除了普通的君民關係,唯一的交集便是夏辰燁,而依如今在狀況,夏辰燁對於玉允軒的舉動是並不知情的。那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麽東西引起了玉允軒的興趣,或者說他在自己身上打著什麽主意。


    出了佳木蔥鬱的小道,穿過一段長長的遊廊,便來到了紅柱金瓦的乾元殿。小順子將雲曦領進了殿門便垂著頭功成身退。捏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雲曦竭力勾起一抹淺笑,施施然走進了莊嚴肅穆的乾元殿。殿內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宮女或太監在一旁侍立著,玉允軒身著玄色的廣袖龍袍坐在龍案邊批閱奏章,頭上的發絲用上好的無暇碧玉冠了起來,額前沒有漏下一根發絲,留下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嚴。雲曦並不敢將目光一直停留在玉允軒身上,不過是眨眼的功夫便謹慎地收回視線,微微低著頭在離台階尚有三步距離之處停下腳步,毫無保留地跪下雙膝,俯下身子恭敬地參拜道:“雲曦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聞言,玉允軒緩緩抬起頭,很自然地放下了書中的奏折,說道:“平身吧。”


    “謝皇上。”雲曦俯首謝恩,依言站起了身子,螓首沒有刻意低垂,但眼瞼卻很自然的半掩著,並沒有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特意去窺視聖顏。


    玉允軒居高臨下,帶著審視的意味注視著雲曦的一舉一動,沒有漏過她的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當他看清雲曦那張被胭脂水粉修飾得失去了真實麵貌的容顏時,原本讚許的眸底閃過一抹失望。察覺到自己許久都不曾說話,他連忙緩過神,客氣地說道:“朕與辰燁雖為君臣,卻情如手足,你是他的妻子,自然也不必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賜坐吧。”


    這番話語說得甚為客氣,但雲曦並未將其當真。玉允軒是擁有至高無上身份和權力的當朝天子,即使他因為以前的情分真的將夏辰燁看成手足,也絕對不會把初次見麵的她當成自己人來看待,他此刻如是說,恐怕還是試探的因素居多吧。雲曦規規矩矩地謝了恩,微微偏過頭看到台階之下早已擺好了一張黒木雕刻的椅子,便不急不緩地走過去坐下,臀部謹慎地隻占據椅麵的三分之一,身體斜對著龍案旁的玉允軒,眼睛始終落在三級台階的最高處,目光沒有任何飄忽,腰背也挺得筆直。


    看到雲曦並沒有因為自己方才的話語恃寵而驕,依然不卑不亢地做著臣民應該遵守的禮儀,沒有一絲輕浮和躁動,玉允軒微微點頭,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微笑,繼而又故作神秘地問道:“你可知道,朕今日為何會瞞著夏卿家單獨召見你?”


    聽到玉允軒的問話,長久以來保持的習慣讓雲曦不由自主抬起了頭對上他的視線。那是一雙深邃如深夜大海一般的眸子,表麵的溫柔包容之中卻透著不易覺察的冰冷寒冽。繼而是刀削的墨眉,高挺的鼻梁,單薄卻緊抿的唇,無一不顯露出冷峻與薄涼,而這樣深邃的五官以及迫人的氣勢有怎能令人輕易就將之遺忘?原來,早在玉允軒尚未成為天子的時候便與他有過兩麵之緣,一次是在成婚那日的新房內,他斂去了這一身霸氣,默默地站在眾多賓客之中;另一次則是偶然,當日在知味閣無意間看到品花樓中的四個男子喝花酒,其中一人便是如今高高在上的皇上。想到此處,雲曦頓時因心中的一個大膽猜測愣住了。那日韓月如看到品花樓中的情景後神色反常,事後也直言不諱地承認了自己傾情於某位男子。而方才徐公公貿然出現並讓韓月如去和多年未回京的長公主敘話,如今想來她當時的表現似乎也是不同尋常的安靜。以此推斷,她所等待的那位情人很有可能就是眼前的玉允軒。這樣的結論令雲曦泛起了一層寒意,世人都以為一入宮門便是飛上枝頭,卻從未考慮過宮中的女子有哪一個是一生幸福的。韓月如是一隻翱翔於天空的夜鶯,若是淪為籠中的金絲雀,將如何安然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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