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在海上漂流了很久的人看到迎麵而來的大船,在如此不知所措的時刻看到夏辰燁的身影,雲曦頓時如釋重負,連忙偏過頭朝沈言楓微微頷首,那動作快得如浮光一瞥,眨眼的功夫人已經快步走到了夏辰燁的麵前,本就綿軟的嗓音此刻更像是春燕呢喃:“夫君。”


    像是沒有看見假山旁的沈言楓,更像是沒有察覺到方才那詭異的氣氛,夏辰燁很自然地伸手牽過雲曦的柔荑,五指熟稔地插進青蔥纖指之間,溫柔地低語道:“宮宴快開始了。”說著便轉過身邁開腳步,兩人並行朝清霜殿走去,在月光下投下一對柔和的剪影。


    世間的幸福千百種,有些令人羨慕,有些令人感動,有些則紮痛別人的眼睛。而暮色中漸行漸遠的身影,不僅生生紮痛了沈言楓的眼,更刺痛了他早已傷痕累累的心。攥緊的拳頭在衣袖中微微抖動,食指深深地扣進了虎口的肉中而不自覺。人人都說沈家的二公子澄澈淡泊,如俗世中的一股清泉,這雖是眾人的溢美之詞,但他素來也承認自己的確是光明磊落。然而這一刻,他卻真實地看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陰暗,那些埋藏了許久的如同陰險小人的想法瞬間浮出了水麵,令他震驚地難以接受。應了玉允軒的傳喚回到京城,於公是為朝廷效力,於私是想看看朝思暮想的那人如今是否安好,可是到頭來,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不過是為了粉飾那見不得光的邪念。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並不希望雲曦婚後的日子過得和和美美,他期盼著她的身邊被各種不如意環繞著,繼而後悔當時那種決絕的選擇,那麽自己尚有機會將她重新納入懷中。或許連老天都不滿於他這種邪惡的念頭,如今的夏辰燁和雲曦之間早已插不進第三人了。[.超多好看小說]直到看到那雙羨煞鴛鴦的身影。沈言楓才清醒地認識到這個殘忍的事實,更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枉做了一回小人。在淒迷的月色之下,藤蔓的陰影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卻唯獨露出了那抹蒼白而淒涼的笑意。


    另一邊,小順子提著宮燈走在前頭引路,夏辰燁緊緊地牽著雲曦的柔荑,一路無言地走著。盡管和他在一處時大半時候都是這樣沉默的,但雲曦還是敏感地察覺出此刻的些許不同,身邊之人的沉默中仿佛透著些許被強硬克製住的怒火,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夏辰燁的眼力之好並非常人能及。再說今日月光明亮,周圍還有這麽多燈光照耀著,他怎麽會沒有看見假山旁邊站得並不算隱蔽的沈言楓?更何況。她停下腳步立在此處已經有一陣了,和沈言楓也一來一回說了幾句話,若是夏辰燁一徑便是來尋自己的,以他那敏銳的洞察力,說不定早已把所有的對話都聽在耳裏了。


    這人呐。果真做不得半點虧心事,盡管在對待沈言楓的事情上,雲曦可說是問心無愧,但也不知是出於何種心理,她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還記得上次在知味閣與沈言楓見麵,臨走時便意外撞見了夏辰燁。令她此後無端頂著愧疚感糾結許久。真不知道是不是的老天刻意作弄人,好像每次和沈言楓單獨相處,到了最後夏辰燁總會出其不意地出現。令原本就尷尬至極的場麵愈加混亂。雲曦轉過頭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夏辰燁的麵色,隻見月光下那冷峻的臉龐平靜如水,沒有絲毫波動。沉默像是肆意生長的藤蔓,依然纏繞著行走於夜色中的三人。雲曦有些難以忍受這般帶著躁動的寧靜,總覺得若是自己不說些什麽。對於身旁之人似乎有些過意不去,然而這樣敏感的問題她該如何解釋。因而支吾了半天卻隻是風馬牛不相及地問道:“夫君,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的?”


    聞言,夏辰燁那隻握著柔荑的大掌收緊了幾分,轉過頭來,幽深的黑眸別有深意地看了雲曦一眼,過了半晌才淡淡地說道:“去禦花園的時候遇到了徐公公。”簡短的話語,淡然的語氣,一切和往常倒是沒有多大的區別,但一股若有似無的冷意卻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又似裹著某種被壓抑著的情緒。


    雲曦的心頓時往下一沉,料想夏辰燁定然是聽到了她和沈言楓之間的隻言片語,並且還為此生著悶氣,一時間她不知如何是好,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突兀地說道:“原來是這樣啊,那……”關於今晚的事,她原本就措辭艱難,如今看到清霜殿就在眼前了,話說了一半便愣是住了口。別看夏辰燁平時冷冰冰的,若是鑽起牛角尖來也如孩子般別扭,上次梨落的事她就已經領教過了。這宮中畢竟不是談心的好地方,這一切還是等回了碧落院再作解釋吧。


    此時已經臨近酉時三刻,清霜殿內幾乎是座無虛席。夏辰燁沒有理會眾人怪異的目光,依舊堅定的牽著雲曦的手,將她帶到他們的席位上。也不知是玉允軒特意的安排還是純屬巧合,夏辰燁的席位竟然沒有安排在夏國公的旁邊,而是挨著韓國公這邊。韓月如似乎早就從長公主那兒脫了身,此刻正乖巧地端坐在韓夫人的身旁,見雲曦坐下身來也不過是朝她微微笑了一下,神色間竟然透露出不該屬於她的憂愁和迷惘。見狀,雲曦心下一緊,徒然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據說長公主已經出嫁十餘年,期間甚少回京,論理與韓月如不會有特殊的交集,怎會一回來便將她召過去敘話呢?難道長公主是受了某些人所托,專程找韓月如去談論某件特殊的事情,而依韓月如此刻的神情,談話的內容必定不會是她所樂見的。


    不一會兒,慢一步的沈言楓走進了清霜殿,有禮而疏離地應付著眾多官員的寒暄,最後在殿內唯一空著的那張席位上坐下,而那個位子正巧就在雲曦斜對角處。盡管那變化甚是微小,但一直留意著夏辰燁的雲曦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他身上所釋放的氣息又增加的幾縷寒意,正想出言安撫幾句,卻看到徐公公走進了殿內,手上的拂塵一揮,高聲宣告宴會主角的到來。


    眾人聽得此言,所有的逢迎應酬之語立馬停住了,個個都屏息等待著。隨著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越行越近,玉允軒攙扶著盛裝打扮的太後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兩步之外,年過三十的長公主裹著一身未曾削減的皇家霸氣款款而行。事實上,皇家的宴會較之尋常的家宴愈發無聊,也愈發充滿了政治意味。作為一朝天子,同時也是太後的兒子,玉允軒向群臣表達了感激之情,並帶頭向太後賀壽,最後才宣布正式開宴。而後便是絲竹縈耳,妙舞映眼,群臣邊欣賞著歌舞,邊品嚐著美酒珍饈,更重要的是抓住一切的機會向主位上的人表現自己。


    對於這種純粹的應酬之宴,雲曦本就沒什麽興致,如今出了令她苦惱的事情,就愈發沒有胃口了,故而始終幹坐在席位上,甚少動筷用膳。她甚至不敢將視線轉向那些四處舞動的歌姬身上,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和斜對角沈言楓的目光意外相撞,而令已經陷入不陰不陽狀態的那個人愈加介懷。


    仿佛是察覺到了雲曦的幾不動筷,夏辰燁不可見機地皺了一下眉頭,沉默著將一些她平日喜愛的菜肴夾進她的碗裏,直到堆疊了滿滿一碗才作罷。而他自己卻不曾動過眼前的菜肴,隻是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酒,頻率不是很快,卻看得雲曦心裏愈發難受。


    如此鬧騰了一陣子,席上的大臣們大半已經微醺,絲竹漸止,歌姬退去。玉允軒將手抬起,又輕咳了一聲。半醉半醒之間的群臣倒是耳清目明,立馬便安靜了下來,等待著天子的指示。收到了自己所期待的效果,玉允軒從容地站起身來,勾著嘴角說道:“今日是太後的壽辰,理所當然是個難得的好日子,朕想趁著這份喜慶,再宣布一件喜事,讓今晚更是喜上加喜。”自來皇帝最是擅長吊人胃口,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戛然而止,此刻的玉允軒也毫不例外,停下嘴邊的話語朝一旁的徐公公使了一個眼色。


    收到主子的指示,徐公公走上前幾步,纖細的嗓音回蕩在大殿之中:“宣――沈蓉覲見!”


    隨著那細長的尾音緩緩落下,一名身穿墨綠色宮裝的女子快步走進殿內,俯身跪拜:“微臣沈蓉參見皇上,願吾皇萬歲,太後公主千歲。”待玉允軒一句激昂的平身落下,眾人終於看清的此人的麵容,萬萬沒想到她竟是玉允軒還是皇子時的侍衛沈嶸,一部分大臣的麵色頓時為之一變,心內生出了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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