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林瑄登基後才知道皇兄的情報網絡之龐大,之前簡直低估了它的力量。當丁默和他聯係上後,他已經帶著蘇慕清帶著他的新計劃準備奔向周國。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潛入周國大將軍白凱府邸。方法同樣清晰——白凱愛美女,蘇慕清便是絕世美女,可白凱已是六十有餘的年紀。林瑄雖初登基卻對蘇慕清算是有些了解,想來丁默將蘇慕清招入麾下也是因為她絕世容顏。他和蘇慕清是舊識,知道她的身世心裏多有憐惜自然不想讓她走上這條一路見不到光明的道路。林瑄下旨讓丁默送蘇慕清回照國,可惜這兩個人竟是一個都沒有聽他的…….無奈,林瑄氣得帶人攔住從晉國要去周國的兩人,林瑄永遠記得當時蘇慕清生無可戀的眼神中些許倔強。林瑄將馬橫在林蔭道路中間,說:“慕清,朕記得當年的君子之約,立誓之日至今都不曾有心違背。當初的雍王會護你一世,如今的景帝難道會背信棄義嗎?”


    “皇上,今日抉擇乃是慕清深思熟慮之選,全憑自願。”蘇慕清迎著風又一次看清常出現在夢境裏的人,比從前更為消瘦和沉默。她不是莫國的公主無法幫他複仇,如今她更篤定要幫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替父親洗冤要替他複仇,當初在蘇家查到的通敵書信與白凱有關。


    任由林瑄給她說盡道理分析形勢都沒有動搖蘇慕清的決心,林瑄悶得胸口疼在第二日在清晨騎著駿馬消失在塵土中,蘇慕清說各自安好,兩不相欠。當時林瑄怎麽都沒想通為何蘇慕清不願意跟他回照國,繼續過著平淡安心的日子。歲月,曆練…….林瑄有時也會想起蘇慕清那天笑著望他說:“皇上,以後慕清也能幫你分擔了。”這時,林瑄總覺得胸口有些悶得喘不過氣。從白將軍府送出的消息,每一條都出自蘇慕清之手,最後一句總是,望君一切安好。


    如今相見,林瑄發狂似的每一句話都來自這些年對蘇慕清常日累月歉疚。如果當初他就明白她的心意,恐怕說什麽都要把她帶回照國。林瑄總說,他這一生什麽都還得起,除了情,他不還情。可惜,這次他又敗了,林瑄有時候甚至有點恨自己的克製和對別人的理解,若是少了這些,無須理會隻用讓人把他倆綁走就好…….


    夜晚的風雪沒有變小,反而因為寂靜能聽到“簌簌”的落雪聲。蘇慕清將溫好的酒為林瑄和杜蓬萊滿上,屋裏火盆裏發出微微的劈啪聲。杜蓬萊不客氣夾起一筷子冬筍,讚歎道:“真是鮮美,又脆又甘甜,府上庖廚好手藝有口服。”


    “今日的庖廚祖上是照國人,杜先生喜歡就好,多食些。若是有什麽想吃的,讓庖廚再做送過來。”蘇慕清微微笑道,見林瑄已經連飲三杯不過吃了一點綠葉菜,蘇慕清夾起一塊炙烤的鹿肉放到林瑄麵前的碗裏,正在林瑄低頭看著碗裏鹿肉之際蘇慕清也給杜蓬萊夾了一塊鹿肉。


    杜蓬萊自然是吃人家嘴短,見林瑄依舊食不知味的樣子,不滿得出言道:“我說李公子,你這飯吃得跟上刑似地,還讓不讓人開心吃飯啦?就算你不考慮我,也要為蘇姑娘想想吧?”林瑄這才注意到蘇慕清幾乎沒有給自己夾菜。


    林瑄的臉色終於又陰轉晴,他自己的挫敗感內疚感都是自己需要承受的東西,“慕清,你別光顧著我們,你自己也吃。”林瑄舉杯和杜蓬萊蘇慕清又小酌幾杯,氣氛變得溫馨歡樂起來,在這冬日大雪的夜晚。


    夜裏,四下靜悄悄,莊園裏的人都睡下了,林瑄和杜蓬萊站在走廊上任由細碎的風雪刮在身上。杜蓬萊手裏拿著一直黃暗的燈籠,放空似地站在林瑄身邊,連林瑄回頭望著他都沒有發覺,“杜先生想什麽如此出神?我還以為今夜應該是我難以入眠,沒想到你找到這了。”


    杜蓬萊站著歎口氣,倒像是有些看透世事的無奈,“折磨李公子難以入眠的事情無非是欠債難還,至於我嘛……..不說也罷。”


    “又想家了?”林瑄望著杜蓬萊的眼睛。


    杜蓬萊不置可否,隻道:“想有什麽用,倒是李公子不必介懷。”


    “哦?杜先生有何高論?”


    杜蓬萊抬頭看了一眼林瑄道:“你真想知道?”


    見林瑄當真地點點頭,杜蓬萊搓了搓手,寒風一個勁兒往臉上身上撲來,“慕清不適合你,其實可能你也不適合慕清,隻是沒有嚐試的機會給她。”


    林瑄到有些訝異杜蓬萊竟第一次開口說這些,“杜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答案就在你自己心裏,你是不是也曾這般想過?”


    林瑄緩緩地茫然點頭,慕清的感情太熱烈而深沉,讓他覺得喘息不了更別提有回應。他可以關心她的一切,願意保護她的一切,卻生不出半分兒女情長,是他太愛季悅君早已將沒有多餘的情分可以分給別人半分。


    杜蓬萊拍了拍林瑄的肩旁,語重心長地道:“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別說蘇小姐,你不也一樣嗎?若是做不到,那就做到不打擾吧。”林瑄抬頭望著杜蓬萊,有些深刻的懷疑:“杜先生,對感情理解倒是不同境界,不知道是誰讓先生生出如此精辟看法,我到時對這個人有幾分好奇。”


    “啊嗬——”杜蓬萊似乎沒聽見打了一個大大的嗬欠,“時候不早了,真困。”


    “你的哈欠總來的是時候,行,回屋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林瑄見他躲閃,也不再追問。既然連杜蓬萊都不願多說,想來應該不是什麽好的回憶,揭傷疤可不是林瑄願意幹的事情。


    杜蓬萊見林瑄推門進了房裏,不禁希望他今晚勸告蘇慕清的話她能聽進去,似乎這成為了他和蘇慕清永遠的秘密,他實在不願意這樣一個美好的姑娘深陷泥潭…….沒有為愛而奔跑過的人生略顯蒼白,蘇慕清的人生在杜蓬萊看來夠豐滿了。


    第二日,風雪依舊。


    林瑄沒有準備再逗留,天留人可惜留不住。


    從風雪山莊裏出來,蘇慕清一直笑著朝林瑄揮手,一如當年她第一次見他。


    他說,照國再見。


    她在風雪裏笑著說,好。


    冬日是老人難熬的日子,對於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後也是一樣。從染上風寒起,先是臥床不起,各種名貴藥材吃了一遍都不曾好轉,連日的高燒開始昏迷甚至開始說一些胡話,把在床前伺候的莫芷情隻會喚作涵兒,一會兒喚作澈兒,少有的清醒時候卻獨獨一件事死死不讓她病重的消息傳給林瑄,她怕自己病重的消息會讓在戰場的孫子分心。直到林瑄離開風雪山莊的第三日才接到莫芷情派人送來的加急信件,帶著侍衛快馬加鞭得朝京都趕去,一連七日隻到驛站換馬時休息片刻,林瑄話很少一路上再沒有笑過。杜蓬萊跟著挺了七日,趕到京都時臉色蒼白卻也比林瑄的臉色稍微好看一些。


    進到宮裏林瑄來不及換衣直奔安壽宮,莫芷情見林瑄發髻鬆散,身下衣擺沾著泥眼眶發青,隻他自從接到消息起肯定焦慮壞了。


    “皇祖母呢?!”林瑄喝問道,目光掃視著大殿裏的太監宮女。


    “皇上,放心。”莫芷情上前拉起林瑄的手,“皇祖母還在。”


    林瑄大口喘著粗氣,眼眶泛紅。仍有莫芷情領著她朝著進入這從小不知來了多少次的寢宮走去,熟悉的路上似乎鋪上厚厚的棉花腳底軟軟的。無論林瑄多麽想壓抑眼中的淚水,可淚水就不是不聽話得往外湧出來,皇祖母經曆了多少生離死別又是含辛茹苦得將兩個孫兒養大成人,又看著兩人一次次邁入那曾經帶走至親的戰場…….


    跪著趴在床榻前,床上從小就熟悉的麵容還是如此慈愛,歲月添上的白發越來越多如今林瑄細細看簡直是觸目驚心,花白的頭發,褶皺的皮膚,蒼老的雙手,皇祖母已經老了。林瑄的眼淚早已模糊了雙眼,他拉著皇祖母的手。太醫在殿外跪了一地沒有一個人又治愈的方法,自然的更迭誰能有本領來救?隻求皇上不會牽連。


    林瑄從踏進皇祖母的寢宮就沒有離開一步,太醫都說太皇太後難熬過今晚。昏迷中的皇祖母一直沒有醒,林瑄眼睛都不眨得盯著皇祖母的臉。莫芷情端著人參湯也很林瑄一樣跪在太皇太後床前小心端起一碗遞給林瑄勸道:“皇上將這碗參湯服下,或是這幾日皇上倒下…..皇祖母更指望誰呢。”林瑄剛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下去,端起碗把湯三兩口就喝掉。莫芷情熟練得將太皇太後扶起墊在腿上,輕聲對林瑄道:“皇上,給皇祖母喂些參湯。”


    喂了幾勺後林瑄手有些微微顫抖,無論他多麽仔細總有參湯從皇祖母的嘴裏流出來,她已經喝不下什麽東西。林瑄紅著眼眶拚命眨眼,咬著嘴唇痛苦得幾乎不能喘息,忽地把碗放到一邊衝到窗戶邊大口吸氣,沒一會兒便又折回來。這時莫芷情剛剛好把參湯碗放下能喂下去的參湯越來越少,莫芷情的心也難受得絞痛,太皇太後對她一直很好什麽都護著她。


    林瑄拿起巾帕用溫水濕了濕小心仔細得將皇祖母的臉又擦拭了一遍,專注得似乎要永遠將麵前這種慈祥的麵容刻在腦海中,沙啞的開口道:“皇祖母,瑄兒回來了。什麽都別怕,有瑄兒在,你什麽都別怕……..”


    “皇祖母,朕知道你常常想,你總有一天回先走去找你常惦念的皇爺爺,隻剩瑄兒在這裏怎麽辦,皇祖母不在了他該多傷心啊,你又常常想,萬一瑄兒去了戰場和父皇,皇兄似地回不來怎麽辦,你送走了所有人自己該多傷心。朕常常怪你多想,現在……..瑄兒懂了,送你走要多傷心…….”林瑄哽咽,“如果我們兩個人非要有先後,朕怎麽忍心讓你最後一個……走,皇祖母,皇祖母…..你睜開眼睛再看看瑄兒,再和瑄兒說說話……說話再走,好不好?嗚嗚……朕知道你這一生太累,不能再陪陪孫兒嗎?皇祖母——不能再陪孫兒幾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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