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捂著自己的臉,羞愧地跪在榻榻米上,不敢再去看在場的其他三人。一想起剛才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臉上的表情,我就不由為剛才沉浸在那雙柔軟耳朵的魅力之中不能自拔的自己感到羞愧。


    “我實在是太不知羞恥了,長時間被父母教導著禮儀然而卻還是沒有抵製住眼前的誘惑,竟然在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麵前對這位尚還不認識的大人做出這種失禮的事!”心想著“這樣下去一定會更加糟糕”,然而我眼下所能做的也隻有進行懺悔,“可是這位大人的雙耳實在太過柔軟,真是萬分抱歉!”


    跪在那裏的我越說越覺得羞愧,聲音裏難以抑製地帶上了一些哭腔。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卻還用這樣委屈的聲音說話,我不由為自己的不知好歹感到臉紅。


    正在我開始有些口不擇言的時候,卻忽然有一雙有力的手將我交疊在前麵的雙臂微微抬起。


    我愣了一下,看著剛才那位被我占了便宜的“狐狸大人”有些無奈地笑著看著我,輕聲道:“正如月子小姐所言,真要被責怪,也該是小狐的雙耳在‘勾引’小姐的錯。小姐作為一位小姑娘,會被柔軟的獸耳所迷惑也非常正常。”他垂眸看著我,語氣低沉溫和,“所以,小姐請不要再這樣自責了。”


    我怔怔地抬頭仰視著麵前長相頗為狂氣的“狐狸大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轉念一想,明明是我的過錯,這位大人卻如此體貼地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如此溫柔的做法令我鼻頭一時間開始發酸。


    緊咬著牙擔心做出更加失禮的行為,可是我還是一個沒忍住哭出了聲:“嗚哇——請大人不要這樣說!都是我的錯——嗚!”


    長久以來沒遇到過這樣體貼的人,與外表之間的反差令我心中感到溫暖。一時間,我陷入了更大的羞愧之中。


    終於將自己的情緒抑製好後,我跪坐在榻榻米上,再次鄭重地向麵前的大人道歉:“適才真是非常失禮,竟然在還不熟識的尊貴大人麵前做出那樣的行為,還請大人原諒我的孩子氣,莫要與我見怪。”我朝著麵前的男子深深一拜,“我是古美門家的獨女月子,還請您多多指教。”


    麵前的男子看著我,繼而笑道:“我是小狐丸,是三條宗近大人在稻荷明神的幫助下鍛造出來的太刀。雖說叫做小狐丸,可是身體絕對不小。”


    看著眼前的人健碩的體格,我不由輕輕一笑,而後細想一下後反應了過來:“您也是三條大人的太刀,那麽這樣的話,您和三日月大人……”


    “嗯,嚴格說來,是兄弟關係。”看了一眼一旁微笑著的三日月大人,小狐丸大人忽然朝我低頭道,“這幾天,小狐這個不懂事的弟弟一定給您添了不少麻煩。”


    “誒?!沒有沒有!”對於這突然的道歉,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於是連忙擺了擺手,“三日月大人他,唔……”


    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一旁仍滿臉笑容的三日月大人,我抿了抿嘴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說三日月大人懂事,可他明明欺負了我好多次;說他很體貼,可腦海中卻浮現起他滿臉笑容看著我羞愧不已的模樣的畫麵;說他很溫柔,又總覺得實在對不起眼前的小狐丸大人。


    ‘既然兄長大人在這裏,那麽三日月大人應該不會生氣或是怎樣的吧。’抱著這樣僥幸的想法,我斟酌了一下語言,才慢慢開口道,“三日月大人他……果然是一把才一歲多的刀呢。”


    說完這話,我不由在心裏為自己看成完美的表達方式感到自豪——如此隱晦的說法,他們一定會被表麵的遣詞造句迷惑,無視其背後的本質意義;就算他們覺得有些不對勁,也一定會因為我說的是事實而不再加以深思。


    一想到自己既表達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又能為自己留下轉圜的餘地,我不由感謝起在知識方麵對我嚴加管教的父母。


    然而正在我為自己完美的表達而滿心感動的時候,三日月大人卻忽然開了口:“哈哈哈真是意外呢,原來在月子小姐心中,我竟然是這麽一個不成熟的孩子。”他的笑容不斷加深,還以狩衣的廣袖掩住了自己半邊臉,“和這麽不成熟的我相處,月子小姐一定覺得很辛苦吧哈哈哈。”


    聽著三日月大人爽朗的笑聲,我不由傻了眼:“誒?雖然……”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我明明想隱晦地表達一下的。


    不敢再去直視三日月大人臉上富有殺傷力的笑容,我將視線移向對麵的小狐丸大人,希望至少他能理解我的真正意思。


    接觸到我的眼神之後,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而後看了一眼三日月大人,輕聲責怪道:“別這樣三日月,小姐隻是說出事實而已,並沒有指責你不懂事的意思。”


    聽了這話的我頓時笑不出來了——希望聽不懂的人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可希望能聽懂的人卻完全不明白。


    強忍著沒有發出歎息的我隻能低著頭,看著自己因糾結而相扣起來的十指,忍不住開始質疑自己:‘啊啊,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成為女官這種事我真的沒問題嗎?’


    “嗯咳!”一直被無視在一邊的晴明大人以蝙蝠[1]掩口,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小狐丸你也別欺負月子小姐了,沒看到她都在懷疑自己的表達能力了嗎?要是因為你,古美門家族的史官血統就此中斷,小心他們家族的祖先來糾纏你哦。”


    “誒?!”聽了晴明大人這話,我微微一愣,而後將視線投向小狐丸大人,卻看到對方朝我微笑道:“隻是一個不足道的玩笑而已,還請小姐不要在意。”


    “……”哪裏來的“不足道”,明明很嚇人好麽!


    低聲支吾了幾下,覺得就因此而生氣實在顯得太過幼稚的我隻好看了看三日月大人,又瞅了幾眼小狐丸大人。越看越覺得兩人的笑容相像得可怕的我輕歎了一口氣,合上眼輕聲道:“兩位不愧是三條大人的作品啊。”


    聞言,小狐丸大人赤紅色的眸光微微一閃,而後扭過頭看了一眼屋外漫天飛舞的櫻花,輕笑著開口道:“可能是由於嗅到了夏天來臨的氣息吧,小狐也有些燥起來了。”說著,他將視線再次移向我,“適才的玩笑,小姐切莫介意。”


    漫天飛舞的花瓣紛揚著飄入房屋,我看著麵前的男子,日光斑駁了他麵上的神情。我驚愕地瞪圓了雙眼,發現光與影之間,這位外表頗為狂放的“狐狸大人”竟忽如神明般聖潔。


    “啊咧,今日的風真是意外的清爽啊。”晴明大人在一旁忽然開口。


    春末的暖風輕撫著我的麵頰,昨日還為病魔所折磨的我感到了全身心的舒適。我愜意地歪了歪頭,眯起眼頷首微笑:“確實,是非常舒適的風啊。”


    “差點忘記了,雖然月子小姐的病情已經被抑製住了,但是被小姐吸入體內的邪氣尚未清除。”正在我享受著周遭的一切時,晴明大人開了口,看著我提醒道,“近幾日小姐還是多在神廟內休息的好,過幾日祭祀結束了,我再為小姐正式施法。”


    聽了這話的我愣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身處一所神社之中。我起身走出房屋,看到屋外青石道路兩旁兩排櫻花不合時宜地開放著,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由於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卻完全忽視了自己的處境,我不由得為這樣愚鈍的自己感到臉紅。


    “這裏是……稻荷神社?”想起清野小姐曾經對我說過晴明大人在準備接下來幾天的祭祀,又想到剛才小狐丸大人說自己是在稻荷神的幫助下被鍛造出來的刀,我心裏一時間有了點察覺。


    “嗯,昨晚月子小姐忽然被邪氣侵襲,所以古美門大人連夜用牛車將您送來了此處。”三日月大人開口為我解釋,而後又像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一般,以袖掩口輕聲笑了,“莫非小姐現在才注意到自己身處異處?月子小姐看上去很聰明,沒想到卻意外的遲鈍。”


    “……這麽遲鈍真是抱歉。”小聲嘀咕了一句,用手揉了揉自己臉頰的我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遲鈍一些的小姐也很可愛,”小狐丸體貼地為我安排了台階,而後他走到我身邊,看著屋外漫天的花瓣,溫聲道,“小狐所侍奉的明神大人喜歡春天,所以偶爾會用一點小法術,挽留一下春神的腳步。”


    聽了這話的我輕輕地點了點頭,看著美麗的春櫻不由發出感慨:“真美啊,雖然對於你們神明而言,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法術,但是對於我這種平凡人來說確實需要期盼三季才能看到的美景。”說著,我連擊三下手,而後合上眼以祭拜之禮向稻荷明神表示了感謝。


    由於今年春季陰天太多,不僅使得農事不興,而且連春天的氣息都淡了許多。再加上我鮮少出門,接觸春景的機會更是少得可憐。


    “不過說起來,適才晴明大人說要徹底清除小姐體內的邪氣,還需要祭祀結束後再正式施法。不過祭祀會大量消耗晴明大人的法力,到時候再施法一定會對晴明大人的身體造成傷害。”身邊的小狐丸大人看了我一眼,輕聲解釋道,“不過小狐倒是有一個更為有效的方法,隻要小姐不介意,小狐可以幫忙。”


    想到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要傷害晴明大人,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什麽辦法?”


    “如果小姐不介意的話,小狐可以為小姐將體內的邪氣吸出來。”說著,他微眯起眼,將手指伸在距離我的嘴唇很近的地方,“小姐覺得如何?”


    聞言,我不由瞪圓了雙眼,坐在神社裏的晴明大人和三日月大人也沒有立即出聲說什麽。


    “可是,邪氣被吸出的時候還是會進入小狐丸大人的體內吧。”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皺著眉頭糾結道,“雖然小狐丸大人是神明,但是也是有感覺的吧,也是會疼痛的吧。我不可以這麽自私,隻為自己考慮。若是被父親知道,也是會受到責備的。”


    “所以,很感謝小狐丸大人的好意,但是我實在不能做出這種事情。”看著小狐丸大人麵上略帶愕然的神情,覺得自己就這樣拒絕別人的好意實在有些失禮,我又連忙補上了一句,“如果被稻荷明神大人知道的話,神明大人也一定會責怪我的自私的。為了能讓神明大人繼續保佑我,還請小狐丸大人理解我的不知好歹。”


    小狐丸大人低著頭看了我一會兒,最後微微一笑道:“月子小姐真是位善良的小姐。”


    明明是自己不知好歹,卻意外地被對方這樣誇獎,聽了這話的我麵上一紅,連忙擺手道:“您、您過獎了!”


    入了夜,上半晚的神社過分的安謐,躺在幾帳之後的我偶爾還能聽到恍惚的蟬鳴聲,由遠及近在耳邊反複響起。明明夏季還沒正式來臨,這些“夏季使者”們卻迫不及待地宣告著自己對這片天地的占有權。可能是由於這兩日睡得太多,覺得實在難以入睡的我起身,借著微弱的月光走到了外麵的走廊上。


    深藍至漆黑的夜幕上點綴著閃耀的繁星,螺旋湧動著的星群組成了一條寬廣的星河,仿若在空中潺潺流淌。春末上半夜的月亮伴著薄薄的雲霧,看起來朦朧而迷人。


    隻著了白色單衣的我坐在走廊邊上,晃動著光潔的小腿,享受著夜晚涼風的吹拂。安靜的夜晚,拂動的涼風,空中的星河,美麗的彎月,置身其中的我愜意地閉上了雙眼,感受著此刻的靜謐。


    這樣大概過了不多時,覺得有點冷的我打了個哈欠,起身準備回屋休息。然而在起身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頭部猛的一鈍痛,腳下的步子一虛軟,險些跌倒。用一隻手扶住了一旁的欄杆,我摁了摁自己的頭,希望能以此緩解一下疼痛感。


    渾身上下的虛軟感令我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想起晴明大人曾經對我說過體內的邪氣尚未消除,想來眼下的難受感覺應該是由於這個原因。


    步履蹣跚地進了房屋,在幾帳後躺下的我仰頭看著黝黑上方,深感自己正被一點一點地吸入這片黑暗之中。


    外麵的星河與月亮被漸漸聚集的霧靄遮蓋,散落在房屋裏的光亮更是少得可憐。沒有月亮,沒有星光,一片漆黑的周遭,這才是我的棲息之所。


    額頭滲出冷汗,我覺得渾身上下都黏膩得難受。


    “月子小姐,你睡下了嗎?”幾帳上映襯出三日月大人的身影,沒等到我回答的他伸出手將幾帳挑開一角,在看到幾帳後的我之後,他先是一愣,繼而微笑著走近我,“請您饒恕我的失禮,但是我認為對於現在的您而言,我的出現非常適時。”


    他伸出手,用榻榻米上的外衣將我好好蓋起來,而後用袖子一角為我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本來是看到夜空起了暗霧,擔心沒有一絲亮光會令您難以入睡。沒想到來了之後,卻看到您如此狼狽的模樣。”坐在一旁的他輕聲說道,“小姐真是一個意外地令人擔心的孩子啊。”


    聽了這番話的我瑟縮在衣物裏,低聲狡辯道:“倒也沒有多麽難受,休息一下就會好了的。”抬眼看著他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我想了想才鼓起勇氣央求道,“周圍太黑,您可以坐近一些嗎?我、我有些……害怕。”


    話剛說出口,忽然覺得自己過於任性的我又連忙反口:“抱、抱歉!大概是因為身體不大舒服的緣故,再、再說夜晚看不到月亮真的很令人難過……”腦袋混沌得不曉得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的我伸手捂住了臉,再次開口時語氣裏經帶上了哭腔,“萬分抱歉,我竟說出了這樣的話,真是太丟臉了,還請您莫要太在意。”


    “這恐怕不行,月子小姐向我提出了這樣的請求,真是令我受寵若驚。”三日月大人語氣裏帶著些許笑意,說出的話卻令我更加覺得羞愧難當。


    “請您把剛才那些話全部忘記吧,不要再來理會我了!”緊緊握住了雙眼的我自暴自棄般地說出了這樣的話,內心的羞愧完全戰勝了身體的不適,麵上不斷上升的溫度令我更覺害羞。


    之後過了一段尷尬的沉默時間,三日月大人才開口輕道:“小姐,請睜開雙眼,好好看著我。”


    “……”我更加使勁地捂住雙眼,不吭聲。


    “不是說看不到月亮很難過嗎?為何眼下‘月亮’就在眼前,卻緊閉雙眼不願去看呢?”三日月大人的溫柔聲音像是一種引誘,輕輕柔柔地勾著我的心弦,吸引著我的注意。


    被這份溫柔所勾引的我慢慢放下了手,睜開雙眼卻正對上三日月大人那雙美麗的眼睛。眼前這雙蘊納著星海與新月的美麗眼睛和剛才在屋外看到的夜空相互重疊,我不由睜大了雙眼,靜靜凝視著這片“夜空”。


    夜間風起,將遮蔽了皎月的霧靄吹散,月光柔柔地打在三日月大人的側臉上。光與暗的共存交互,近在眼前的俊美男子忽然微眯了眯眼,輕聲開口道:“月子小姐知道我在想什麽嗎?”大概也沒有打算聽我回答,隻是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他便繼續開了口,“我在想,兄長大人今日的那個建議,或許可以一試。”


    聞言我瞪大了雙眼,卻見眼前的那片“夜空”瞬間放大了許多。


    ——恍然若夢……


    感到胸口的壓抑感漸漸消散的我同時也被困意侵襲,於是我靜靜合上了眼。


    ——不,這大概就是一場夢。


    隻是那片“夜空”仍於我心中閃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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