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原子小姐的提議,我不由一愣。雖然在盂蘭盆節時的夜晚講鬼神物語會看到百鬼夜行,可是這樣的日子講鬼物語似乎並沒有什麽意義。


    “就算講到了一百首鬼物語,你也見不到百鬼夜行喲。”定子小姐和我所想是一回事,在我還在出神兒的時候便用手指戳了戳原子小姐的額頭,笑著提醒道,“得在盂蘭盆節那晚講才行,現在還太早。”


    聞言原子小姐撇了撇嘴,伸出手抱著定子小姐窩在她懷裏撒嬌道:“唔我不管,現在正好夜色深了,不是挺適合講鬼物語的嗎?再說要真是選在盂蘭盆節夜裏講,說不定就真的會看到鬼怪呢,那樣才不好呢!”


    有些無措地看了眼懷裏的原子小姐,定子小姐歎了口氣,抬起頭環視了一下周圍,出聲詢問道:“諸位覺得如何?不行的話,就請退場。”


    聽定子小姐這話的意思,大概是準備接受原子小姐的提議了。我扭過頭看了眼屋外漆黑的夜幕,心想著大家應該沒人真有那個膽子獨自踏上歸程——再說,自己前來賀壽卻獨自回歸,這也實在不像樣。


    “唔,雖然覺得有些不安,但是倒也蠻像嚐試一下的。”坐在不遠處的大納言家的希子小姐用雙手掩著嘴,小聲地應和道。不過令我感到驚訝的是,希子小姐臉上的神情竟有一些期待。


    “確實,雖然是有些害怕,但是我都沒有什麽機會這樣講鬼物語,說真的倒有些期待呢!”坐在希子小姐身邊的誠人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


    有了他們的應和,本來還有些擔心害怕的公子小姐們也紛紛點頭答應。見此情況,我輕聲歎了口氣,看了眼靠在我身邊坐著的三日月大人和鶴丸,心情一時間有些複雜:‘其實,屋子裏明明一直有兩個外來客呢。’


    注意到我的目光,三日月大人扭過頭看著我,將一隻手抬起,微微一笑道:“月子小姐若是害怕,可以躲到我懷裏來。”


    “誒?!”我一怔,臉上一熱,險些叫出聲,好在及時壓製住了自己的聲音,才沒吸引起別人的注意。


    而一旁的鶴丸還不嫌亂地拽了拽我的衣角,見我回過頭後也用雙手在胸前撐起一塊地方,最後朝著已然愣住的我認真道:“也可以躲到鶴的懷裏喲!”


    “……多謝,不過鶴君的懷裏可能容不下我吧。”看著鶴丸認真可靠的模樣,我忍不住微笑。如果說三日月大人說這話會令我害羞,那麽還是孩子模樣的鶴丸說這話就令我不免覺得有趣了。


    聽了我的話,鶴丸愣了一下,瞪大了金色的眼睛看了我許久。直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做什麽的時候,卻見他忽然站起身走到我麵前踮起腳尖,張開雙臂將我的頭抱在了他的懷裏。


    “看,這樣不就把月子小姐抱在懷裏了嘛!”頭頂上傳來鶴丸得意的聲音,我呆坐在那裏一時間不曉得該作何反應。


    “月子小姐?您還好嗎?”正在我愣在那裏不曉得該做什麽時,耳邊忽然傳來須加公子的聲音。有些怔忪地轉過臉,我看到須加公子不知何時湊到了我身邊,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小姐介意我坐到這裏嗎?”


    “誒?”看到原先坐在中間的須加公子竟然坐到了我身邊,一時間覺得有些受寵若驚的我臉上一紅,連忙擺手道,“您、您要是不覺得和我坐在一起是屈尊的話,我是沒多大關係的。隻是,公子還是去看著些原子小姐會比較好吧。”說著這話,我將視線移向中央坐著的原子小姐和定子小姐。


    “沒關係的吧,原子有定子看著呢。”聽了我的話,須加公子輕輕舒了一口氣,而後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坐在我身邊,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要是月子小姐害怕的話,可以對我說。”


    “啊啊,多謝。”雖然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害怕,但是我覺得麵對別人的好意還是應該先表示謝意。對於須加公子的關心覺得有些不解的我小心地看了他幾眼,而後轉過臉卻又發現三日月大人和鶴丸也在盯著須加公子看。


    盯著須加公子看了一會兒的鶴丸忽然撇了撇嘴,可愛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滿的神色。而後他轉過臉看著我,繼而在我麵前坐下來,最後縮在了我的懷裏。


    看著鶴丸軟乎乎的模樣,我的心裏頓覺一陣暖流經過,感到心都快要化了。


    “呀咧呀咧,真是狡猾呢。”身邊的三日月大人忽然笑著開了口,“同樣是人類的須加公子隨時都可以和小姐相處,並為小姐身邊的人所知道;鶴又這樣仗著外表上的優勢與小姐親近。我倒成了最可憐的那個了。”


    看著三日月大人微笑著的臉,我歪了歪頭,想到自己最近似乎確實有些冷遇三日月大人了。作為三條大人最驕傲的作品,他心裏大概多少會有些不是滋味吧。


    這樣想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在場的諸位公子小姐。在確定他們的注意力並沒有在我這邊時,我快速地撐起身子,伸出手在三日月大人頭頂輕輕摸了摸,而後連看他一眼都不敢地又連忙正姿坐好。


    “哎呀這可真是……”沉默了一會兒,三日月大人笑著開口道,“原來小姐才是最狡猾的那個呢。”


    聽了這話的我抿了抿嘴,臉上的熱潮逐漸蔓延。


    “那麽,就由我來講第一個了喲。”著侍女送來燭台後,定子小姐咳了幾聲,提醒道,“現在要滅了脂蠋[1],隻點燃這個燭台了。”


    定子小姐話音才落不久,側廳裏周圍點著的幾個脂蠋忽然被侍女吹滅,屋裏的公子小姐們先是慌亂了一陣,而後隨著中央定子小姐點燃了手邊的燭台而漸漸安靜了下來。


    “其實,這個不能算作故事啦,我前幾天隨著父親入宮時聽宮中的侍女提起的。”定子小姐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而後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後繼續道,“聽那幾位侍女說,是先前宮中有三位年輕的女官回本家,但是後來卻忽然失蹤了,她們本家也都說並沒有見到女官大人們歸來。就這樣,這三位女官大人的去向便成了一個謎。”


    說完這些後,定子小姐沉默了一會兒,不再繼續講下去。而屋子裏聽故事的公子小姐們在寂靜中沉默了一會兒,便開始有些焦急:“定子小姐,然後呢?”


    “然後啊,”定子小姐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這使得整個屋子裏的氣氛都為之一變,“就在那之後的一天,那三位女官的其中一位忽然回來了。”


    “誒?”聽到了意外的轉折,周圍的一位小姐忍不住小聲地驚呼了一下。


    “那位女官模樣狼狽地回到了本家,貌似瘋癲,說的話也很混亂。”定子小姐低著頭坐在那裏,跳動的燭火在她嚴肅認真的臉上打上了陰影,“家人們詢問她們發生了什麽,那位女官大人說她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個相貌英俊的少年求救。那位少年年紀輕輕,對她們說自己身體不太舒服,希望她們能載自己一程。


    “女官大人們見這個少年相貌堂堂、身形瘦弱,又聽他說自己的住所距離她們很接近,於是不免起了惻隱之心,便邀他與自己同行。”說到這裏,一直沉著聲音說話的定子小姐忽然吐了一口氣,周遭又是一陣慌亂,“這位少年上了牛車後,起初也是安安靜靜地和她們保持著距離,但是當她們的牛車行至無人的街道處時,他忽然起身動作麻利地殺了兩位車夫,而後將三位女官劫持了帶走。”


    “唔哇?!”聽到這裏,屋裏幾個年紀再小一些的小姐已經忍不住快要哭出來了。一開始還沒有太大感覺的我也忍不住後背發涼,緊緊攥起的拳頭裏都是冷汗。


    環視了一下周圍人的表情,似乎頗為滿意的定子小姐微微一笑道:“據那位僥幸逃回來的女官說,她們當時被擄去了大江山,其他兩位女官先後被那個惡鬼少年作為食物吃掉了。逃回來的女官大人受到當時經曆的刺激,不久之後也鬱鬱而終。”


    聽到這裏的我強忍著沒有露出害怕的表情,但是手心的冷汗卻出賣了我。為了緩解一下心裏的畏懼,我將視線移到一旁,卻看到鶴丸不知何時湊到了燭台邊上。


    看著鶴丸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覺得他的笑容與某位喜歡嚇唬人的陰陽師大人頗為相似的我心頭一跳,然而未等我想出辦法製止,鶴丸便朝著燭台吹了一口氣。


    周圍頓時陷入了黑暗,屋裏的幾位公子小姐亂成了一團。驚呼聲、哭泣聲在我耳邊交織成一片雜亂的樂曲,身處黑暗之中的我再也沒能控製住自己的畏懼心,害怕地閉上眼,幾乎就要哭了出來。


    “月子小姐,您還好嗎?”身邊的須加公子在黑暗中輕呼著我的名字,而後又伸出手抓住了我的一隻手,“不用擔心,應該是夜風將燭火吹滅了,一會兒下人就會點起來的。”


    “須加公子……”深感對方的關心,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的我愣了一下,正想說出些感激的話時,卻忽然感到腰間被人用結實的胳膊環住,繼而整個身體都被人撈了起來。


    “月子小姐?!”察覺到不對勁的須加公子驚呼了一聲,握著我的力氣增大了不少。然而須加公子的力氣顯然敵不過對方,我被不知名的人輕而易舉地撈進了他的懷裏。


    驚懼之下,我再也顧不得什麽儀態規矩,隻能害怕地哭喊出聲。


    “噓,小姐冷靜一下。”將我圈在懷裏的男人湊在我耳邊,輕聲安慰著我。


    聽到耳邊響起小狐丸大人的聲音,不解他為何會忽然出現的我愣了一下,繼而又聽到了三日月大人開口道:“嗯?”


    “三……”剛想喚一聲三日月大人的我忽然被小狐丸大人用手捂住了嘴,繼而等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被帶到了庭院裏。


    可能是擔心我再叫喊出聲,小狐丸大人一手抱著我,另一隻手則仍然捂著我的嘴。背後緊靠著牆壁,這份實感令我漸漸冷靜了下來。借著庭院裏的月光,我看清了麵前的小狐丸大人,然而見到他的欣喜卻被剛才的恐懼衝淡了不少。


    可能是看出我冷靜了不少,小狐丸大人這才鬆開一直捂著我嘴巴的手。


    遲疑了一下後,我輕聲詢問道:“小狐丸大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先前不是說還要幫晴明大人準備祭祀的事嗎?”


    “因為小狐發現獨自留在神社似乎太過無趣了,而且晴明大人所謂的準備也不過就是喝個茶、隨手畫畫符咒而已。”說到這裏,小狐丸大人微微一笑。


    聽了這話,我的腦海裏一下子浮現起晴明大人悠哉悠哉的姿態,又想起昌浩大人抱怨他時惱羞成怒的模樣,忍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


    “不過,小狐丸大人為何要把我帶出來?”想起剛才屋裏的驚險遭遇,深感疑惑的我詢問道,“剛才可真是把我嚇了一跳呢。”


    被我詢問的小狐丸大人沉默了一會兒,繼而看著我微笑道:“因為剛才聽到小姐聽鬼物語聽得頗為入神,所以想帶小姐去夜間的世界好好看一看。”


    “誒?”愣了一下之後才明白過來小狐丸大人的意思,我忍不住臉色微變,但卻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剛才是被嚇到了,隻好低下頭為難地小聲道,“可、可是我一個普通人,要是去了妖怪的領域,會不會……不太好?”


    “這個小姐完全可以放心,小狐會好好照顧小姐的。”說著這話的小狐丸大人從腰間取出了一個狐狸麵具,替我戴在了臉上,“雖然場麵比不得盂蘭盆節的百鬼夜行,但是滿足一下小姐的好奇心倒是完全沒問題。”


    “唔……嗯。”透過麵具看著小狐丸大人,察覺到他的那雙耳朵在不停抖動的我多少明白了小狐丸大人此時的心情,不好意思直接拒絕的我想到小狐丸大人也是侍奉稻荷明神大人的付喪神,保護我應該還算遊刃有餘,於是便點了下頭。


    看到我點頭之後,小狐丸大人麵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雙耳朵抖動得也更加厲害。


    ——嘛,權當做是為了那雙耳朵吧。


    >>>


    被小狐丸大人帶出藤原大人府上許久之後,我們走過了一條不知名的漆黑街道。一路上越來越害怕的我本打算中途製止,但卻在一拐角後,看到了繁華的夜市。


    “這是……妖怪們的世界?”瞪大了眼看著這繁華場麵的我忍不住出聲詢問道,可話剛出口便看到在這裏行動著的都是一些麵貌怪異的妖怪,臉色又忍不住一變。


    小狐丸大人將我放下,用一隻手牽著我,拉著我慢慢走近這個奇異的陌生世界:“小姐最好不要出聲、戴好麵具,免得被這裏的怪物們察覺到。”停頓了一下後,他的語氣裏又帶了一絲笑意繼續道,“如果被他們發現小姐是外來的人類,恐怕會被抓走哦。”


    “唔?!”聞言臉色一變的我連忙用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麵具,害怕地往小狐丸大人身邊湊了湊。雖然總覺得小狐丸大人是在故意嚇我,但我還是不免覺得有些害怕。


    記憶中這條街道是早就被荒廢了的,就算是在白天也鮮有人會來這裏遊玩,所以京中人大概想不到這裏到了夜晚竟然會成為妖怪們的樂園。


    看著街道兩旁叫賣的攤販、到處玩鬧的小鬼怪,睜大了眼四處觀察的我發現除了外表與我們不同之外,他們卻也做著和我們相似的事情。


    不知為何覺得有些開心的我漸漸放下了一開始的畏懼,跟隨著小狐丸大人緩緩前行。


    “啊,是紅豆握飯!”眼尖地發現一個小攤在賣紅豆握飯的我強壓著聲音,驚訝道。握飯是京中的常食,但是紅豆握飯卻是少數高門大戶才吃得起的,畢竟紅豆這種食物很罕見,而且因為味道很好,所以頗受京中孩子們喜愛。


    “啊,小姐想吃那個嗎?”順著我的目光望了過去,小狐丸大人沉默了一下而後無奈地笑道,“抱歉啊小姐,小狐恐怕不能買給你,畢竟這是妖怪們的食物。”


    一句“妖怪們的食物”令我臉色大變。於是我往小狐丸大人身邊又湊了湊,輕聲道:“唔,我不吃了不吃了,等著回去再讓清野小姐做給我吃。”


    “這個狐狸姑娘怎麽了?”將臉埋在小狐丸大人衣角裏的我忽然感覺到小狐丸大人停下了腳步,而後聽到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身體不舒服嗎?”


    我愣了一下之後,稍稍扭過頭循聲看去,卻見一個長相怪異的小孩子站在我麵前,緊盯著我。


    “——!”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的我幾乎快要哭出來了,而這時小狐丸大人卻將我一把抱了起來。


    “這是小狐將來的小妻子,第一次隨小狐出門遊玩,有些怕生,你可別介意。”小狐丸大人輕聲回答道,說出的話令我忍不住紅了臉。


    “這樣啊!”那個妖怪孩子了然道,而後低下頭摸索了一會兒,繼而將一樣東西遞了過來,“送給你們,要玩的開心哦!”


    “謝謝。”小狐丸大人替我接了下來,並禮貌地致以謝意。過了一會兒,小狐丸大人在我耳邊輕聲道,“那孩子已經走了,小姐不用那麽害怕了。”


    一直將腦袋埋在小狐丸大人脖子裏、隻敢時不時瞅上一眼的我聽了這話才稍微放下些心來,睜開眼睛看了一下那孩子之前站過的地方,確定他已經離開後才輕聲詢問道:“那孩子是……?”


    “座敷童子,是給人們帶來人丁興旺、財源廣進的好妖怪,不用太害怕的。”


    聽了小狐丸大人的解釋後,我不禁為自己剛才的丟臉表現感到害羞。視線一移後,我又看到小狐丸大人手裏拿著的人形的小玩偶:“這個是?”


    這次小狐丸大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那個人偶,而後才微微一笑看著我,輕聲道:“是祈福用的。”頓了一下之後,他又補了一句,“準確的說,是祝福新婚夫婦早得貴子的。”


    聽了這回答的我愣了愣,想起剛才小狐丸大人的話,最後感到一陣熱潮在臉上蔓延開來:“請、請您不要開我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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