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跟田二嬸保證第二天可以喊醒大妞,誰知人家大妞起床時她還呼呼大睡毫無察覺,直到大妞從井上汲水倒進廚房大瓦缸,嘩嘩水聲把她驚醒,她楞了一下,趕緊跑出正屋一看,此時天剛放亮。


    香香把大妞送出院門,陪她在灌竹叢間走了小半截路,大妞笑著說不用送了,她跑幾步轉個彎就到家,香香便停下腳步,看著大妞走遠,聞著清新的竹葉清香,耳聽鳥兒們在灌竹叢間吱喳亂唱,俏皮熱鬧,由不得心情也無比地輕鬆愉快,她想,自己總不能整天縮在村西頭這個小院子裏吧?是不是也該走出這片灌竹叢,跑到村子裏四處轉轉?記憶裏上柳村算得上是個大村,五六十戶人家,分散而居,四周盡是水田蓮塘,一條可通馬車牛車的大路自東南邊村頭而入,通貫村莊,由北邊村尾出去。


    這條路最終通到哪裏,香香不懂,她搜索以前香香的記憶,知道去大柳鎮得往東邊走,回娘家則往北邊去,其實娘家離大柳鎮也很近的,就不明白為什麽要往北走?看來前世聽過的路路通羅馬,這句話自有其道理。


    隔著水田蓮塘,東南邊有石嶺高坡,可以砍到柴木,摘野檸檬山葡萄,北邊有緩勢的土坡,也可以砍柴木,土坡上茂密的矮樹林和草叢裏還生長著各種漿果樹,七八月間成熟,那時是姑娘媳婦們上山最勤快的季節。


    野果嚐個鮮也就過了,不能當飯吃,但可以換銅錢――鎮上藥鋪收野檸檬,酒坊收買山葡萄和各種漿果,因而每年夏天山嶺上的野果誰摘得多,也能有一筆收入。


    十二歲時,潘王氏也曾讓香香上山采摘野果賣錢,第一天香香摘了一籃子,回到家天色已晚,頭發散亂,臉上手上脖子上盡是荊棘劃破的傷痕,潘兆安心疼壞了,流著淚懇求他娘不要再讓香香上山摘野果,說自己寧可少吃一副藥,每餐不吃那幾塊肉,不願意看到香香受傷……


    潘王氏說道:鄉下媳婦兒,哪有這麽嬌貴的?別人家媳婦兒從山上回來,個個好好兒的皮都沒破半點,偏她就這裏傷那裏傷,可見比不得別人機靈,手腳太粗笨!


    香香低著頭不敢反駁婆母,睡覺時悄聲告訴潘兆安:近處山上的野果幾乎都沒了,要摘到果子得翻過山嶺那邊,很遠很遠,她幹了半天活兒才上山,那些媳婦兒早摘了回來,就小半天功夫,她急趕著還能摘到一籃,算運氣很好了!


    第二天潘兆安無論如何不放香香上山,又不惜和他娘拗了半天勁兒,潘王氏怕兒子太生氣不利於身體,也不再堅持,此後每年夏天香香都不用上山摘野果賣。


    翻尋舊事,香香不禁歎了口氣,不得不承認潘兆安以前待香香還是蠻好的,多少存著點真心。


    將近午時,潘家院子那邊按時送來了食材籃子,這次不是兩個婆子一起抬,而隻是孫婆子自己挽了籃子來,香香略略看了看,米、麵、肉和青菜,都有,隻是減了量,米麵肉一斤減成半斤,一條魚砍成兩半,隻給條尾巴。


    還不如給魚頭呢,香香撇了撇嘴,對孫婆子道聲辛苦,送她出去。


    潘王氏還是要壓下她一頭才甘心,昨天那樣灰溜溜回去,夜裏睡不著拿來想想,回過味來了吧?老太婆精明得很,料想她這個鄉下老實媳婦不敢那樣做,自己可以不要臉麵把醜事抖出來,卻是要毀了兒子一輩子!沒有前程也罷了,將永世遭人恥笑抬不起頭――沒有這樣做娘的!


    孫婆子剛走,忽見敞開的院門外進來一位翠衣綠裙的姑娘,村莊裏的姑娘農忙季節不會穿得這麽鮮亮,香香細瞧,原來是前兒來過的陪嫁丫頭冬兒。


    冬兒走到近前,笑吟吟叫了聲香太太,把手上一個包袱遞給香香,說道:


    “我們太太……啊不是,是那邊的太太……”


    香香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潘兆安不在跟前,這個太太名份自己還是得爭一爭,總要得到好處才能放手。


    “什麽這邊那邊?你們老爺說得對,太太的閨名不能由著你們亂叫!老爺現在還隻有兩位太太,以後飛黃騰達了,指不定會娶回更多太太,還是定下規矩的好!你瞧見籬笆邊上那叢紅蘭沒有?我住的院子有紅蘭,這院子就叫‘蘭園’,叫我蘭太太!你們住的那院子裏不是有株桂花樹嗎?你們爺在種有桂花樹的院子裏讀書,取蟾宮折桂之意,將來是要中狀元的!既然你們姑娘陪著爺一起住在蟾宮裏,那就叫她蟾太太!這是好意頭,對爺、對潘家全家都好!以後就這麽稱呼我們兩位太太,記住了沒?”


    冬兒從小進梁家做奴婢,跟在小姐身邊三年多,雖沒讀書認字,但富人家的丫頭,戲文曲目聽過不少,蟾宮折桂一詞的意思她是知道的,也深知讀書人最愛這詞兒,因而聽香香這麽一說,便連連點頭應下。


    蟾宮折桂意義很好,但誰也不願意被喊成蟾太太吧?在香香這裏,蟾和宮是被分開了,蟾太太即為蟾蜍太太,就是討厭惡心!


    她和梁惠桃沒有深仇大恨,料想嫁給潘兆安搶香香丈夫應也不是梁惠桃自己拿的主意,都是父母們弄出來的吧?


    但是梁惠桃做為後來者,以正妻自居,傲慢冷漠,香香因為她被趕出潘家院子,她倒是住得逍遙自在,和潘兆安做著恩愛夫妻,對香香不聞不問,看都不屑來看一眼,和香香打交道從來隻派丫頭婆子,她眼裏的香香,是不是被歸為丫頭冬兒一個檔次?


    和婆子們聊了幾次,孫婆子比較口沒遮攔,大言不慚地說老太太不管事,現在當家的是太太,香太太吃的用的可都是太太的體己!


    是麽?合著整個潘家都被梁惠桃包養了?


    那也是她自己心甘情願!有本事她別顯富露財啊,別掏銀子啊,隻要潘家人不餓死,香香應該也還是能夠活到現在!


    潘兆安口口聲聲誇梁惠桃賢良,這家夥是太過寵愛嬌妻呢,還是也和她們一樣隻把香香當丫頭看待,新人進門這麽久不來拜見前頭的妻室,按照他們古代人的思想,這正常嗎?這算哪門子賢良?


    前頭的香香已死去,後麵來的香香閑得沒事幹,糾結上了!


    她惡作劇地想,自己好歹也頂個太太名份,沒錢沒地位,但說話權有吧?定個規矩的權限應該也有吧?兩妻分居兩院,各有名號,多好的建議!不管梁惠桃喜不喜歡,蟾太太這一稱呼,在蘭園拍板定下了!


    冬兒又喊了聲蘭太太,香香才笑咪咪地看向她,目光從冬兒臉上移到她手上之物,水藍色綾布結成的包袱,看起來清新爽目,香香沒伸手去接,隻指了指井台邊平坦的大石塊:


    “放那兒,打開,讓我看看是什麽好東東!”


    “冬冬?冬冬是啥?”


    冬兒一臉疑惑,很快又笑逐顏開:“太太您來看,這裏邊都是衣裳!那邊……蟾太太今早讓我和青兒從櫥櫃裏挑出來,一樣都沒穿過,全是新的!都給您!”


    香香聞言一楞,隨即氣笑:容易麽?還等著看梁惠桃笑話,結果人家先一步成功把她激怒!


    當她鄉下姑娘沒見過世麵?幾件不喜歡的綾羅綢緞衣裳砸過來,想讓她感恩戴德還是博取潘兆安的誇讚,讚新嬌妻賢惠大方?看來是後者,梁惠桃一富家小姐,本就看不起香香,更不需要求到香香什麽!


    香香確實很窮很缺少衣裳,目前能穿的隻有潘兆安新給縫製的那兩套,但她要是接收了這個包袱,非得把以前的香香氣回來不可!


    她對冬兒說道:“別解開那包袱!怎麽抱來,還怎麽抱回去!你睜眼瞧瞧,蘭太太我長了副穿剩衣的模樣嗎?全村人誰不知曉潘解元有兩位妻子,我是先頭抬進潘家的,再窮再不濟,總有潘解元給扯塊布做衣裳,輪不到梁家姑娘派件舊衣穿!”


    冬兒著急道:“蘭太太!這不是舊衣,真的是蟾太太出嫁時新做的,實在是太多了,蟾太太特地分出這幾件給您,說是、說是姐妹有福同享,有衣同穿!”


    她祖宗!怎麽不說有丈夫共用?


    香香又想惡作劇一把,到底忍住了:梁惠桃和潘兆安同時代出生,觀念一樣的吧,潘兆安認為多妻合理,梁惠桃應該不介意與人共用丈夫!


    她對冬兒笑笑:“我現在還不是閑人,你見過做農活的人穿著綢緞衣裳的麽?你惹喜歡,拿去穿用吧,當是你們蟾太太賞你了!等哪天我不用幹農活兒,自會挑選合我心水的衣裳料子――我對綢緞的要求很高,你們蟾太太穿的這種不算好!知道流雲坊嗎?杭州城最有名的織造坊,專為達官貴人而設,那裏出產的綢緞燦爛如彩霞、柔薄若雲煙絲柳,穿在身上夏日清涼,冬日暖和……好得不得了!”


    看著冬兒目瞪口呆的樣子,香香覺得自己修行太欠了,終究還是忍不住撐出個刺兒紮人一下。


    梁惠桃主仆知道流雲坊才怪了,不過是她隨意瞎編的一個名兒,隻為了表示自己這個鄉下丫頭不是啥都不懂,比眼光比品位,蟾太太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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