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薛匪風披星戴月,從山莊的回廊繞過,看見屋子的燈還亮著,沈清然在等他。


    “然然。”


    沈清然放下筆,他聽完常穗的苦惱,反而不困了,幹脆讓他磨墨,寫一寫將來的種田計劃。


    四五月是種棉花的季節,高產棉花能達到每畝八百公斤,育種目標九百公斤,獎勵積分兩萬。


    水肥條件限製,沈清然能達到每畝四五百公斤頂天了。


    假如一件棉衣用皮棉兩斤,十萬人就是二十萬斤,至少要種五百畝棉花,減去先前托天下山莊用棉籽播種的兩百畝,他還需要再親手種三百畝,最好半個月內就要種完,這樣才能趕上做今年將士的冬衣。


    他和慕文寇談了一下午,把地契從頭到尾翻看一遍,心裏大致天下山莊的田地分布有了了解,他自己在紙上畫了個地圖,標好每個地方種什麽。此時棉花是江南重要的經濟作物,在青州和閩州,天下山莊有六個棉莊,加起來正好六百畝有餘。


    每一寸土地都關乎著一口人的生存,天下山莊不可能無償供地,就算慕文寇願意,底下的人也不同意,農莊出人出力,一年收成全讓沈清然拿走養兵,首富也頂不住這麽折騰。


    因此,他和慕文寇商量好,隻拿每年的增產部分,第二年的種子就是報酬。這意味著他要多種兩百畝的棉花,也就是又回到五百畝。


    聽見薛匪風回來,沈清然趕忙把地圖收起來,打了個嗬欠,“你今天和慕莊主說什麽,說了這麽久?”


    “沒什麽,以後不要等了。”薛匪風把沈清然從椅子上抱起來,沈清然雙腿夾著他的腰,穩穩掉不了,薛匪風空出一隻手掀開被子,把人放進去。


    “還沒入夏,衣服要多穿一點。”薛匪風捂著沈清然的手指頭,指尖比他這個外出的人還冰涼。


    薛匪風真情實感地擔憂,要是他不在,誰來給沈清然暖床。


    沈清然拉住薛匪風的脖子,一用力把他拉得趴在自己身上,小聲道:“你別騙我,你是不是要走了?”


    常銘天天嚷嚷著夫人隨軍,可是沈清然心裏門兒清,薛匪風離不開軍營,而軍營哪來的地給他種,退一步,薛匪風也不會讓自己嬌弱的媳婦上前線。


    薛匪風和慕文寇合作,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把沈清然安置在天下山莊,安全一定沒問題。


    薛匪風怕壓疼了沈清然,兩手撐著兩側的床板,他盯著沈清然黑白分明的眼睛,絲綢般的青絲散開,纏著他的指尖,正如摟在他脖子上的手臂。


    他深吸了口氣,道:“是。”


    沈清然也不奇怪,走上李家村的山道那一刻起,他和薛匪風便無法再回頭,雖然一路上兩人一直牽著手,但他們走向的戰場注定不同。


    所以他要等薛匪風回來。


    在安靜的夜裏,點一盞燈,知道他在哪裏,隻需安心地等著,是一種無言的幸福。


    “什麽時候?”


    “明天。”


    沈清然一時語塞,他扭過頭,看著那盞昏黃的燕子燈,“我有點後悔。我想你呆在李家村。”


    如果不是他執意要種田,薛匪風就不用冒這麽大的險。


    薛匪風笑著捏了捏他的鼻子:“就算沒有你這一層原因在,薛厲風也不會放過我。我不想你跟著我過東躲西藏的日子。薛厲風擋不住北彗,而北彗首領窮凶極惡,早就覬覦中原和江南的富庶。探子不止一次回報,北彗首領天天在營帳裏謀算著,將來統一南北,要對江南收重稅,絲綢棉布,瓷器茶葉,五穀六畜,全都要孝敬北彗皇室。”


    到時候,沈清然的努力便是為他人做嫁衣。


    身處這個時代,不逆流而上,就會被洪流淹沒。


    慕文寇也是看清了這點,他可不想百年基業被北彗搜刮殆盡。


    沈清然氣得胸膛起伏,他辛辛苦苦種田,絕不能便宜北彗,“想得美。”


    扔掉都不給他們!


    “嗯,不給。”薛匪風撐起身脫衣服,把自己剝個精光後,伸手把沈清然一撈,再一翻身,變成沈清然趴在他身上。


    “是這麽畫的嗎?”薛匪風咬著沈清然的耳朵,“好像還差一點。”


    沈清然臉頰爆紅,手掌像被燙了似的,放哪裏都不合適,不小心按到薛匪風的腹肌,半邊身子都酥了。


    很明白自己屁股下麵坐著什麽,沈清然抿緊嘴唇,又羞又怕,全身軟的提不起一絲力氣。


    他裝死趴在薛匪風胸膛,閉上眼睛。


    愛咋咋地。


    屁股被揉了。


    疼。


    肩膀被咬了。


    也疼。


    沈清然抓著岌岌可危的褲子,心裏打鼓,等了等,卻沒見薛匪風下一步動作。


    難道……其實……大將軍還沒學會?


    他微微掙開濕潤的眼皮,對上薛匪風深潭一般幽黑的眸子。


    薛匪風把被子拉高一點:“今天先放過你,睡吧。”


    此時已經子時過半,薛匪風明天還要前往軍營,確實不太合適。


    睡吧……


    沈清然不上不下,閉著眼睛緩不過神,過了好久,突然伸腳踢了一下薛匪風。


    氣死他了。


    薛匪風接住他的腳腕,揉了揉,放在自己肚子上,


    ……


    翌日,一小隊喬裝改扮的小兵守在天下山莊門口,等將軍出來。


    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心裏都在想能不能看見夫人送將軍出來。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沈清然是男的,但他們都吃過夫人種的紅薯,好吃頂飽,又甜又糯,上鍋一蒸就熟,稀罕著呢!據說夫人還在種,隻要跟著將軍,以後還能吃上!


    他們能不能有機會一飽眼福,看看天仙下凡的夫人?


    山莊裏,沈清然抱著胸,臉色很臭,他坐在太師椅上,聽薛匪風絮絮叨叨地囑咐常銘和常穗,要時時刻刻跟著沈清然,平時不要叫沈清然夫人,低調一點,偽裝普通人……


    “然然種田的時候要搭把手,別光看著。”薛匪風傳授經驗。


    常銘為難:誰敢背著夫人種田啊?


    薛匪風:“讓你背了嗎?不會搞一頂轎子讓然然坐上麵嗎?”


    會不會舉一反三?


    常銘:“遵命。”


    懂了,八抬大轎。


    薛匪風叮囑完手下,又去看沈清然:“然然,還生氣?”


    沈清然:“你把常銘也帶走吧,我不需要這麽多人。”


    兩兄弟當左右護法,一向是薛匪風的配置,少了一個怎麽行。


    “常穗偶爾要跟著慕莊主,還得留一個。”薛匪風無視沈清然的冷臉,湊上去親了一口,“乖乖地等我回來。”


    沈清然歪過頭,眼眶有點紅。


    薛匪風:“不準種太多田,別累著自己。我會讓常銘盯著你,你要是不想我擔心,就聽話一點。”


    “嗯。”沈清然點頭,反正等薛匪風走了,他馬上就要出發去種五百畝棉花。


    天高皇帝遠的,管不著。


    想管他就早點回來。


    薛謹風今天也要啟程回舊都,手下不遠萬裏來找王爺回去主持大局。


    薛謹風這回不用哥哥趕人,自己就收拾好了。哥哥要幹大事,他得回舊都守著,龍脈所在之處風水寶地,守好了給哥哥。


    他拎著自己的小包袱,看看薛匪風,又看看沈清然,不由得疑惑地撐著下巴。


    嫂子今早看起來不太高興。


    哥哥都要走了一個笑臉都沒有,可是碰到弟弟的時候明明還會叮囑路上小心。


    薛謹風開動腦筋,覺得嫂子看起來很像是……欲求不滿。


    哦!


    這就不是弟弟能摻和的事了。


    薛匪風該說的都說完了,有些詞窮,又不想就這樣離別,他定定地看著沈清然,“我要走了。”


    “嗯。”沈清然從背後拿出一個枕頭,是他常睡的綠豆枕頭,“你每天泡三顆,讓它發芽,我就知道你在哪裏了。”


    係統可以無限監控種子的生長狀態,沈清然給這些綠豆單獨歸納了一列,隻要薛匪風把它們浸水裏,綠豆開始有萌發跡象,係統就能追蹤到地點和狀態。


    隻要薛匪風活著一天,就能多三顆綠豆發芽。


    “一天都不許斷。”沈清然紅著眼睛狠狠地威脅,“斷了我就去找你。”


    其餘人沒聽到他倆的對話,被臨行前送枕頭的舉動肉麻得起雞皮疙瘩。


    沒眼看。


    薛匪風接下枕頭,期待地看著沈清然,“還有其他話嗎?”


    沈清然張了張嘴,“沒了。”


    “好。”


    薛匪風也不失望,他從沈清然的眼睛裏,已經看到他所期許的全部深情。


    他抱了一下沈清然,“記得寫信,外麵風大,別送了。”


    然後一手抱著枕頭,一手拎著包袱,邁步出門,背影堅定,愣是沒敢回頭一次。


    沈清然腳尖一轉,挪動了半步,看起來想追上去,又狠心坐在椅子上沒動。


    薛謹風攛掇:“嫂子,你不送到山莊門口嗎?哥哥就是嘴上說著別送了,心裏肯定想讓你送他呀,你看看他的背影,我都不忍心看了。”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不送。”沈清然嘴唇發白,薛匪風有能耐說“別送”,他就真不送。


    弟弟跺腳,有媳婦的苦惱真是多啊,哥哥既想他送,又怕他哭,還好他沒有家室。


    ……


    山莊門口的小隊翹首以盼,伸長脖子也隻看見將軍一個人出來。


    紛紛用眼神譴責薛匪風,把夫人藏得太嚴了。


    薛匪風一踏出山莊,便仿佛換了一個人,威嚴肅然,睥睨天下,戰場風沙又起,將軍持劍重返,敵軍十裏之外聞風喪膽。


    這是大齊百姓心裏的戰神。


    曾役於黃沙,令天下人扼腕。


    薛匪風帶著一支小隊,十分不起眼,身影逐漸和平頭百姓混在一起。


    山莊最高的瞭望台上,沈清然扶者欄杆,視線盯住化為虛影的薛匪風不放。


    他回頭了嗎?


    真的以為他不送?


    沈清然懊悔地想著,突然看見薛匪風回頭了一瞬,仿佛看見了高處的他,好像在說“別生氣了”。


    沈清然胡亂抹了把淚,無聲罵道:“沒種。”


    因為戰場的不確定性,媳婦都躺好了都不敢上。


    想給留後路,也不問問他要不要!


    這個原因刹車,沈清然不覺得慶幸,反而從昨晚生氣到現在,一句話都不想跟薛匪風多說。


    薛匪風就是沒種。


    嗚。


    他看不見薛匪風了。


    要是剛才多說兩句話就好了,他還有好多話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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