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背靠山岩壁,銀白的清泉水從奇峰怪石間潺潺之下,綠樹掩映,小樓依山而建,全是用石頭砌成的,院子錯落有致,景致漂亮得令人心生讚歎。


    出來了!葉亦宣和裴意打量了一下四周,隨即相視一笑,眼底盡是欣慰。


    正準備開口時,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從前麵傳來。


    二人齊齊深吸一口氣,緩緩沒入深幽的水麵下。


    “你給我站住!”隨著腳步聲,一聲低沉威嚴的聲音喝道。


    前麵輕巧淩亂的腳步頓住,“我不會嫁給他。”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帶著少女特有的清脆和悅耳。


    像是怕後麵的人沒聽到,少女又大聲重複了一次,“我不會嫁給他,不會!”聲音微微發抖,有些哽咽。


    “胡鬧!”穩重的腳步聲追了過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企由你說不要就不要的!你現在就給我回去,要是再讓我發現你逃跑,我就打斷你的雙腿!”


    “你打啊!你最好是打死我好了!”少女大聲吼道,“我就是死都不要嫁給他!”


    清晨太陽剛剛升起,湖水溫度不高,有些刺骨的寒意。鬱鬱蔥蔥的綠樹投下大片的樹蔭在湖麵,裴意和葉亦宣對視一眼,皆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沒想到會這麽巧,剛好碰上這麽一出逼婚的戲碼。


    “你!”男人似乎被她這話氣得不清,“礪王爺有什麽不好,正統嫡出,以後身份何等尊貴,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婚事!”


    現在離南蕭國相隔何止百裏,居然還有人打算著給她百裏之外的相公送小妾。若不是現在在水裏,裴意簡直真想看看這個要把女兒送給她現在掛名相公的男人長什麽樣子。


    少女發出了一聲似哭似笑的聲音,“是啊,正統嫡出,身份尊貴。可是父親,他已經有妻子了!父親您當年是怎麽答應母親的,讓我不論身份高低,不論對方家世如何,隻求一個有心人能一生一世一心待我,這才幾年,你就要把我送去給人做妾不成!”


    少頃的沉默。


    男人緩緩地開口,“琪琪格,南蕭的男子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何況比起別的王爺,礪王府隻有一正妻一側妃,已經很好了,況且礪王妃身體不好,形同虛設多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你放心,你是父親的女兒,有父親在,礪王不會看輕你的。”


    先前從墓穴裏出來的時候,因為這條出口畢竟是人為設計的,她並不擔心會氣息不夠,遊不出去。但此時她未想到這對父女竟然就這般在湖邊吵了起來,而且話題還跟她有關,裴意眨了眨眼睛,她胸腔裏已經隱隱有些悶疼的感覺,突然一個溫熱的觸感覆上了她的唇,葉亦宣渡了一口氣過來,很快就退開。


    “我是您的女兒,烏日力格也是您的兒子!為了給他鋪路,您就忍心這麽作踐女兒麽?”


    “你!”男人語氣中多了幾分怒意,更像是因為被戳破心思的惱羞成怒,“總之,從明日起,你就好好的在馬車裏呆著,沒到南蕭之前,沒我的吩咐,不準離開半步!你要走,也要想想阿依瑪!來人,給我把小姐帶回去!”


    兩人沉在水底,一直待到腳步聲遠遠的離去了,才又一點一點浮了上來,悄無聲息的遊到湖岸邊,渾身濕漉漉的滴著水,落湯雞一般的爬上湖邊,靠在樹下休息。(.好看的小說)


    裴意壓抑著想要大口呼吸的衝動,用最輕的幅度低低的緩慢的呼吸著,舒緩著胸口的疼痛。


    一隻溫熱的大手覆上她的後背,源源不斷的暖意從背後匯入四肢百骸,緩解了她胸口的痛意。


    裴意喘息了一會,伸手輕輕推開他的手,搖頭道,“沒事了。不要浪費體力。”現在還不知道他們身處何地,一會兒會遇到什麽事情,還是保存些體力為好。


    “不礙事。”葉亦宣握住她的手腕,固執地幫她把衣服用內力烘幹,才鬆了手。


    “這是在哪兒?”裴意轉頭打量了一會,像是大富之家的別院,對了,“阮風呢?”阮風應該比他們先遊出來才是。


    葉亦宣抬手指了指樹上。


    裴意抬頭向上望去,突然一張臉唰地從遮天大樹上倒掛下來,直逼到她麵前。


    裴意被那張突然落下的臉驚得向後一仰,阮風已經一個翻身,輕如狸貓一般從樹上落了下來。


    “算你有良心,還記得我。”阮風蹲在地上,低聲說道。


    裴意盯了他一會兒,微微眯了眯眼睛,突然笑了。若是綠蕪此時在這裏,一定會很明智的丟下手裏的東西然後遠遠地躲開,因為熟知裴意性子的她知道,主子這是又要整人了。


    裴意撇開眼睛,“這是在哪兒?”


    “驛館。”葉亦宣四下觀察了一番,言簡意賅地回答,“我們先離開這裏。”


    此時天色尚早,街市上隻有零星一些小攤販,前方一座三層高的雕梁六角閣樓,秀氣而雅致,在一排排古樸的建築中顯得鶴立雞群,上麵一塊金匾行書寫著:雲夢齋。


    雲夢齋在雲江城是一個極為特別的存在,從名字就能看出它與城中其他商鋪的不同。雲江城中處處充斥著一股宏偉大氣的氣息,建築用色都有幾分古樸狂野,而雲夢齋,清雅淡逸,和別處南轅北轍,這般溫婉秀麗,宛如春水的名字,尤其還是青樓,不能不說是別具一格。


    雖然是清晨,店鋪正是準備開始一天營生的時間,但一向熱鬧非凡的雲夢齋此時卻門可羅雀。


    三人邁入大堂,廳內隻有一個小廝正趴在桌子上休息,聽到有人進來,他頭也不抬的喊道:“姑娘們都休息了!晚些時候再來吧!”


    修長如玉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找文蘭姑娘。”


    小廝趴在桌子上揮揮手,“文蘭姑娘沒空。”


    一塊白色的玉佩放在桌麵上,發出細微的響聲,小廝被吵了睡眠,擦了擦嘴角一拍桌子跳了起來:“文蘭姑娘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兩個字幾乎消失在喉嚨裏沒有出來。


    饒是如此,還是驚了樓上的人。


    “作死啊!一大清早的,小路子你又在下麵囔囔啥?”人未到,聲先至。


    頭簪精工細致的絹花,腰係灑金的大羅裙,膚白如粉,媚眼迷離,一步三折,腰如水蛇,人未走近,香氣已經襲來,可見年輕的時候肯定是一代豔妓,如今也依舊可說是風韻猶在。


    雲夢齋的媽媽一搖一擺的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捂嘴打了個哈欠。最近老板心情不好,簡直就像天天來月事了一樣,弄得她也戰戰兢兢的,生怕被抓了個錯就是一頓好說。


    “這位爺,現在樓裏的姑娘都休息了,您還是晚些時候再來吧。”


    徐媽媽話音未落,眼睛瞄到放置在桌麵上的玉佩,瞳孔縮了縮。鮮紅的蔻丹長指,粉白的手捏著一塊帕子舞了舞,“要不然您先到廂房裏休息,晚些我叫文蘭姑娘過來?”


    小路子從傻愣愣的狀態中醒了過來,徐媽媽已經客客氣氣帶著幾人上了摟。


    難道是見那位公子生得好,看上他了?小路子摸摸後腦勺,徐媽媽可不是這麽好說話的人,現在都不營業了,居然還帶人上樓。


    想不明白,小路子伸了個懶腰,又趴在桌上睡了起來。


    這廂,徐媽媽一臉笑意的把幾人帶到上房,推開門,“公子先請。我這就去找老板過來。”她見到那塊玉佩,就知道麵前這人不是她能惹得起的。雖然以她的身份還不足以見到幕後的大主子,但是也知道麵前這人身份應該不低。


    躬身把退了出去,把門關上,走之前還不忘說一句,“有什麽需要盡管來找我。”


    片刻後,一陣腳步聲從樓道間傳來,砰的一腳踹開房門,在門口愣了三秒,終於從巨大的驚喜中反應過來,嗷了一聲就朝葉亦宣撲了過來。


    “公子啊!你去哪裏了你不知道東方那丫的給我傳信說你掉下山崖和他失去聯係都好幾天了啊!那山崖又高又陡咱們下不去就隻能在這裏幹等消息可急死我了啊!”


    這個姑娘語速極快“劈裏啪啦”炒豆子一般,氣兒都不換一口的說道。


    站在身後帶路的徐媽媽隻覺得天崩地裂不過如此。她們樓裏的文蘭姑娘,雖說流落風塵,但是氣質不俗,溫婉高雅,尋常人見著誰會相信她是個風塵女子?


    可是麵前這個毫無形象跪坐在地上抱著男人大腿嗷嗷叫的女人是誰?


    徐媽媽閉了閉眼,再睜開,地上還是一個長得跟文蘭一模一樣的女人,閉閉眼,再睜開……


    葉亦宣像是習慣了麵前這人的神經質,抬腳把她撩開。


    文蘭嘴裏絮絮叨叨地倒在地上,麵色不變,鍥而不舍,再撲。


    再踹,再撲……


    徐媽媽捂著胸口,翻了個白眼,倒抽了一口氣。


    明顯被嫌棄的文蘭跪坐在地上,小媳婦兒一樣的望著葉亦宣,煩躁的抓了抓頭發,利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嘴裏嘀嘀咕咕:“都把人家給急死了,抱都不讓抱一下,一點的都不可愛,活該娶不著媳婦兒……”


    說到這裏,文蘭抬頭,滴溜溜地大眼睛定在坐在桌子邊的裴意,眼睛就是一亮。三兩步跳了過去,抱住裴意又是一陣嘚啵:“你就是傳說中那個讓太子殿下一怒暴打四皇子非你不娶的那個姑娘吧。姑娘你真有勇氣快點告訴我你是看上了公子哪一點你們進行到哪一步了牽手還是親……”


    葉亦宣拎著她的衣領,往後扯了扯,“程文蘭!給東方程衍傳個信,再去找幾套衣服來。”


    文蘭反射性直起身子,高聲應道:“是。屬下這就去。”


    應完往外走了幾步,又回頭,“姑娘你記得……”


    “砰”一個酒杯砸在門上,文蘭閃身一躲,站在外麵縮了縮脖子。


    房裏安靜了。


    裴意挑眉,“據點?”


    葉亦宣點點頭,“她是我手下的暗衛,專門收集信息的。”


    “你就不怕我告訴別人,把你這一鍋端了?”


    葉亦宣篤定笑了笑,“你不會。”


    裴意起身,在房裏轉了一圈,四處打量了一下,笑道,“那可未必,說不定我哪天不高興了就……”


    話未說話,隻感覺眼前一片白灼,片刻的暈眩,隨即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


    夜幕降臨,屋內已經掌了燈,朦朧的燈光透過層層帷帳落在床上人的臉上,眼瞼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裴意閉了一會眼睛,才適應了屋內的光線。不是剛剛那間屋子,這裏布置得很是雅致,四周掛著淡金色的紗幔垂簾,在偶爾的清風浮動中搖曳出飄逸的弧度,隱隱約約可看見房內的擺設。


    桌上一盞素彩鏤空的熏香小爐,散發著嫋嫋地清香,極為特殊的香味,若隱若現似是帶著一絲藥香,沁人心脾,讓人分外寧靜。


    裴意舉起手臂擋住了眼睛,歎了一口氣。


    門發出了輕微的吱呀聲,有人進來了。


    文蘭掀開垂簾,發現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已經坐起了身子。


    “你醒啦!”文蘭放下手裏的藥碗,兩步並作一步的跳到床前,伸手去摸裴意的額頭。


    裴意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隨即看到僵在半空中的手,“抱歉,我不是很適應別人碰我。”


    文蘭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太隨便了。我跟那群男人一起長大的,隨意慣了,你不要介意。把藥喝了吧。”


    文蘭起身端了藥碗,拿著小勺攪了攪,遞給裴意,“這是跟你一起來的那個男人開的方子,公子找人看過了,說是沒什麽問題,你先把藥喝了,這藥不苦,我給你備了些蜜餞……”


    話未說完,一個空碗遞了過來,“多謝,還要麻煩你,給我倒杯水。”


    文蘭傻愣愣地接過藥碗,“你喝完了?!”那藥的味道她聞一聞都要吐出來了,就這麽兩句話的功夫,怎麽就喝完了?


    文蘭摸了摸枕頭,又掀開被子看了看,“你不是偷偷倒在床上了吧!我跟你說這生病了可就得吃藥……”一邊嘚啵一邊四處摸摸看看,沒發現哪裏有濕掉的痕跡,才接過碗,狐疑地看了裴意一眼。


    倒了一杯溫水遞給裴意,“你還睡不睡?”


    裴意接過杯子,喝了兩口水,去了嘴裏的藥味,搖搖頭,“不睡了。”


    文蘭眼睛一亮,“那咱們聊會兒天吧。”


    裴意抬眼看了她一下,點頭,“好。”


    文蘭三兩下蹬掉腳上的鞋子,盤腿坐在床上,擠著眼睛湊近了低聲道:“你跟太子殿下是怎麽認識的?”


    裴意看她的樣子心裏就覺得有些好笑,倒是跟納蘭一個性子,“嗯,我妹妹去他府上偷東西,被他手下的抓住了,讓我去贖人。”


    文蘭等了半天,也沒聽她接著往下說,“沒了?”


    “沒了。”


    “也太不浪漫了,難道不是你在山上遇到賊匪,殿下正好路過來個英雄救美一見鍾情什麽的?差一點也要在車水馬龍的街市裏突然看見對方,然後全世界唰的一下安靜下來,彼此眼中隻有對方什麽的……”文蘭雙手交握放在胸前,一臉憧憬地說著。


    裴意輕笑了一下。


    文蘭說完,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盤腿往前挪了挪,“我跟你說,你可不要去太子麵前問。他那個人也記仇得很。你剛剛昏倒的時候,殿下臉都嚇白了,抱著你到房裏來的時候,差點摔一跤呢……嘿嘿……”


    文蘭兩隻大眼睛對裴意眨了兩下,笑成了一道彎月,“我跟了他那麽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太子殿下這麽失態,估計也就我見過,哎呀,賺到了,可惜沒找畫師畫下來……”


    裴意右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程文蘭。”


    “哎!”


    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程文蘭下意識地高聲應道。


    “嗷——”程文蘭從床上跳了起來,“太太太子……”


    “出去。”葉亦宣負手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文蘭,淡淡地說道,“朔漠那邊人手不夠,你明天收拾東西過去吧。”


    文蘭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去,發現自家主子好像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甩著眼淚出去了。


    葉亦宣坐在床邊,看了她一會兒,“你病了。”


    裴意靠在床頭,懶懶的應了一聲,“嗯。”好久沒吃藥了,掉下山崖又是受傷又是泡水裏,不犯病才怪了。也怪她自己疏忽,這幾天一直想著怎麽出崖,反而把這事兒給忘了。


    “你師兄不肯說是什麽原因,讓我來問你。”葉亦宣溫聲說道,“你可願意告訴我。”從來沒想過身為醫者之尊的她會生病,連她自己都不能治愈,還能去找誰?葉亦宣心裏有些抽痛。


    裴意歪頭想了想,輕鬆地說道“嗯,說起來複雜,是老毛病了,尋常也不礙事。應該是在水裏泡太久了。”


    葉亦宣沉默了一下,“沒辦法治愈嗎?”


    “有。”裴意想了一下,點點頭,“就是藥引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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