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噗的一聲笑了出來,隨後其他人便像是被傳染了一般忍不住笑了起來,嶽相臉色更加難看,在北祁有誰不知曉他的名聲,自他為官之後走到哪裏都是被人捧著,什麽時候落到過這種境地,一時間怒氣從胸口噴湧而出:“豎子無禮!躲在馬車藏頭藏尾是為何……”


    話說到一半,嶽相聲音停了下來,他頓了一會兒,突然嘲諷地笑道:“年紀不大,性子倒是狡詐。公主何不走出馬車,回答老夫的問題。”


    嶽相本來對她漫不經心的態度弄得很是惱怒,可話到嘴邊才突然想到,太子殿下也在馬車內。並非是他顧忌太子不敢開口,而是既然太子在馬車中,又怎麽會不知道馬車外的是誰。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身邊又有相熟之人,按理來說應該先問清楚來人的身份再開口,這個女人故意裝作不知他的身份,明顯就是別有企圖,若他順勢發怒,豈不是反而如了她的意。


    這麽一想,怒氣反而散去一些。


    還真被嶽相這隻老狐狸猜中了七七八八,不過裴意並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而是因為他的身份產生了顧慮。


    這個北祁的皇帝跟葉亦宣本就不對盤,她現在的身份便是百般討好也無用,不在乎多得罪一些。皇後身為葉亦宣的母親,便是做了這些糊塗事,但裴意還是要給些麵子的,所以剛才她的言語當中一直用的是貴國,陛下之類籠統的用詞,沒有把下了這道口諭的皇後單出來做靶子,否則照著她的性子必不會讓皇後這麽輕鬆的摘出去。


    可這個嶽相……裴意即使不懂朝政,也知道但凡為相作宰的,先不提他性格如何,單就這身份而言,確實是不低。不管葉亦宣是否有心皇位,便是不能拉攏嶽相,也沒有必要去得罪這麽一個位高權重的人。


    何況,按照葉亦宣所言,這個嶽相並不是什麽心胸廣闊的君子,而是個刻薄的小人。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要是今日在這裏給嶽相沒臉,估計他就算不立馬報複回來,也能夠記一輩子。


    所以裴意遲疑了,不知道這個嶽相對於葉亦宣而言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助力或者本就是個刺頭。所以她才故意問嶽相的身份,一是想岔開話題,拖延時間好問一問葉亦宣,再做打算,其次,她得承認,她確實是故意想惹怒嶽相爺,人在憤怒之中最容易口不擇言,暴露本性,她也好親眼瞧瞧這個相爺究竟是個什麽性格,稍後也好應對,至於她說的那些話麽――她初來乍到,不認識嶽相也是情有可原,就算事後嶽相要追究,這種理由恐怕嶽相也說不出口。


    可嶽相說了一句話,便反應過來了。


    裴意計劃落空,有些無語的望著葉亦宣,等著他指點。


    葉亦宣聽到嶽相的話,又看到她的表情也明白過來了,捏著她的臉低聲說道:“嶽相若是有意歸順於我,今日便不會來了。”


    裴意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了。太子進城,便是要迎也驚動不了相爺這種位置的官員前來,而聽嶽相剛才的話,明顯不是剛到這裏,那就是早早的候在此處了。他沒有理由要等在此處,唯一的解釋便是,他事先知道今日要發生的事情,故意前來添一把火,或者說是施壓。嶽相跟皇後並無來往,他知道這道口諭必然是通過其他的渠道,比如說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北祁皇帝。


    嶽相若有心偏袒葉亦宣,在得到消息之後便會早早的透出消息,讓葉亦宣早做打算,畢竟皇後這道口諭對她或者葉亦宣都沒有好處,甚至對嶽嵐都不算是件好事情。試問,用這種半是逼迫半是強塞的手段,就算進得了太子府,又招主母怨恨,又不得太子歡喜,他女兒的日子可會好過?


    那既不是為了葉亦宣,也不是為了他的女兒,就隻有兩種可能,一是為了北祁皇帝,二就是為了他自己。


    不管是哪一樣,嶽相都算不得葉亦宣這邊的人,這些念頭在腦中轉過,裴意笑了一下,伸了個懶腰從榻上爬了起來,“看來今日想躲都不行了。”


    “躲他做什麽,來得正好啊。”葉亦宣跟著坐了起來,給她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側頭在她臉上親了一口,才開口道,“朝中身份高過嶽相的人可不多,沒有比他更好的出頭鳥了。”


    葉亦宣和裴意的想法大致相同,要想在涼都立足,不被人欺辱,單憑儀仗葉亦宣和所謂的友好邦交是不夠的,總不能裏裏外外大事小事都讓葉亦宣一個人來處理,這是不可能的,而裴意也不想。看不起她的人肯定是有的,有敵意的人大概也不少,畢竟她不僅這個公主頭銜來得讓人眼紅,還以下堂婦的背景叼走了北祁讓女人垂涎的那塊美肉,恐怕讓不少人嫉妒得眼睛都綠了。和平交好是不可能了,那就得讓這些人對她有懼意,明麵上至少得安分些,起碼不能把她這個異國之人當成軟柿子,不敢輕易的來招惹她。


    不管她這個公主的頭銜是怎麽來的,之前是什麽身份,總之她現在是站在這兒了,要拿她以前的身份說事兒的,可以,私下說破嘴都沒事,但不要被她聽到,更別想拿那些事做筏子來跟她鬧騰。


    而她這些想法,總是要找合適的機會傳達出去的啊……


    “怎麽不回答老夫的問題,莫不是真怕了?接了皇後的旨意,再跟老夫道個歉,老夫也就不與你一個小輩多作計較了。”


    見到馬車沒有動靜,嶽相的聲音越發囂張了起來。裴意整了整衣袖,機會不就來了麽。


    “想要我回話,不說其他,至少你應該讓我知道你是誰吧。”盡管對方的身份心知肚明,但該說的場麵話還是要說,不然不是自打嘴巴麽。


    隨著這個聲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了馬車,卻見那輛低調而華貴的馬車不知何時,車門已經打開,一道紫色的身影舉止優雅從容的從馬車中傾身而出,在四下可聞的抽氣聲中,嶽相的眼神微微一沉。


    他一直以為葉亦宣如此大張旗鼓的娶親是別有所圖,亦或是跟南蕭的新帝達成了某種共識,傳聞中一見傾心那些話,他是半點都不相信的,甚至不屑得很。可傳說中曾經的礪王妃,而後又迅速變成公主,甚至太子妃的這個女人,他相信是個美人,可現在見到還是有些意外和震驚。


    並非是因為容貌,美人他見過的也不少,那些嬌滴滴的女人,看到他就算不是怯生生的,充滿懼意的,也不會,不敢用如此眼神看著他。目光清冷如水,高高在上的,睥睨著,藐視著他。


    嶽相覺得自己剛下去幾分的火氣驀的又上來了,他強壓住怒火,退後兩步,用不那麽仰視的姿態開口道:“你既然拉了殿下同車,如何會不知道老夫的身份。”


    言語中多有輕蔑,似乎是在指責她還未成親,就不知廉恥的跟男人同車。


    裴意卻略挑眉笑了,清冷的聲音不帶一點火氣,似是沒有挺到他話裏的指責――要反駁也要嶽相有膽子明明白白的把不守婦道四個字說出來之後:“太子便是睿智,也沒有隔物透視的本領啊。還是說,這位大爺已經跟太子殿下熟悉到一句話就能夠分辨出對方身份的地步?”


    嶽相正要開口,又聽裴意道,“本宮初到北祁,看人幾乎都是生麵孔,你便是自報家門又能如何,何必說這麽多廢話。”


    嶽相被她堵得一滯,他不相信太子沒有聽出來他的身份,可話已經說到這裏,也不能在這個問題上多做文章,可讓他現在被逼著跟一個小輩堂而皇之的介紹自己的身份,加上之前的事情,還真是有些丟臉。嶽相微頓了一下,李公公那雙招子多亮,早在宮中練出來了,一眼就瞧出來嶽相是什麽意思,遲疑了一下還是上前說道:“這是嶽相爺。”


    李公公跟嶽相雖然沒什麽私交,也不是什麽想巴結嶽相,可今天這事兒說不定就仰仗嶽相解決了,也省得他進退兩難。


    裴意輕飄飄地掃了李公公一眼,倒也沒有為難他,隻淡淡的開口道,“原來是嶽相,失敬了。”話是這麽說,半點尊敬的意思都沒有,“相爺的身份我知道了,現在來說說剛才相爺的問題,有件事相爺說錯了。”


    “哦?不知道老夫哪一句說錯了。”


    “本宮並沒有指責北祁待客不周。”嶽相剛想冷笑,就聽裴意接著說道,“本宮還未進城,也沒有跟太子成親,北祁的這道旨意無禮之極,便是說侮辱都不為過,又怎麽能用待客不周四個字簡單敷衍過去,便是本宮願意,傳回南蕭,陛下大概也是不願意的。”


    嶽相笑了一聲,昂首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理,先納妾再娶妻的事情也不少見,怎麽到了你這裏就變成了侮辱,老夫看是你沒有容人之量,才會百般刁難。”


    裴意在心裏默默點頭,正是如此,可她不能承認,至少現在不能。她是沒有容人之量,在決定跟葉亦宣在一起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打算讓他三妻四妾,可現在一來她還沒有進門,這些事情說起來名不正言不順,二來,她根基未穩,蕭煌宇給她的這個公主名頭雖然好使,但也隻能在大義上壓人,不受人欺負罷了,若是她此時敢大剌剌的宣布要獨占葉亦宣,不許他沾別的女人,管你是公主還是皇後,先不提那些貴族女,恐怕朝中的大臣都會跳起來要燒死她。


    朔漠的那個琪琪格要是嫁給蕭煌宇之後,馬上就不許蕭煌宇納妾娶妻,裴意也要讚她一聲找死的勇氣可嘉。


    裴意想著搖了搖頭,“相爺錯了。本宮還未嫁給太子,納妾還是娶妻,跟本宮都沒關係,又如何談得上容人之事。可貴國的這道旨意……”裴意略頓了一下,看了一下周圍聽得津津有味的百姓一眼,接著說道,“貴國這道旨意,落的不僅是本宮的麵子,更是南蕭的麵子。說得難聽一些,本宮還沒進門,便被一個小妾欺到了頭上,還是奉旨為之,本宮若是忍了,保不住過幾日便會有人說南蕭公主竟比不上北祁一個妾室,相爺要我南蕭如何還有何顏麵立足於天下。”


    若是成親了,說白了這也不過是家事,這個公主的身份放在外頭好用,放在葉亦宣爹娘麵前,還真不夠看的,一個孝字便能壓得死死的。趁這個機會,她要狐假虎威的,不有餘力的用這個公主的頭銜多占一些優勢,至少短期內不用再為那些亂七八糟的賜婚和女人費心。


    “本相的女兒,又豈能是那些普通的妾室可以比擬的。”嶽相毫不動容的說道,臉上不經意的流露出一些蔑視,不過是個假公主罷了,怎麽能跟他的女兒比。


    他的女兒進門做妾,難不成別人就要歡天喜地,感恩戴德?


    裴意有些明了的道,“原來,那位嶽姑娘是相爺的女兒,難怪……”


    嶽相本以為裴意是想說難怪會得到皇後看重雲雲,誰知道接下來的話把他砸了個暈頭轉向。


    “難怪相爺今日會在此處。不過,便是相爺的女兒又能如何,那又有何不同,難不成相爺認為普通的妾室不能跟公主相比,你的女兒就可以了嗎?還是說,相爺認為令嬡的身份比公主還要高貴?”


    “一派胡言!本相何時說過這種話!”他女兒的身份高於公主,不是說他這個做爹的比皇帝身份更高嗎?那不是想造反?!


    “那相爺是何意?”


    “本相……”嶽相倨傲的抬起了頭,說道一半卻發現又差點中計了。他心裏雖然覺得這個公主,名不正言不順,不知道是用什麽不正當的手段,才會使得南蕭新帝頭腦發昏的賜下的,根本比不得他的女兒,可若是這話說出來,保不準又要被這個狡猾的女人利用,開口又會說北祁侮辱她,侮辱南蕭。


    “本相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本相的女兒,雖不說傾城絕色,但也是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否則也不會入了皇後娘娘的眼,若不是她傾慕太子殿下,本相無論如何都不會準許她與人做妾。”


    “相爺愛女之心,本宮可以理解,不過相爺以公謀私,便有些不妥了。”裴意淡淡歎道。


    嶽相隻覺得有股火氣在心裏胸口一拱一拱的,自打裴意開口之後,這胸口的怒氣就沒有消停過,“本官何曾以公謀私?!你若不能說出個好歹來,休要怪我不客氣!”


    “嶽相今日來此,不正是以公謀私?相爺若不是想令嬡嫁入太子府,怎麽會出現在此。傾慕太子的人何其之多,卻唯獨隻有相爺的女兒能被賜婚,難道跟相爺沒有關係?”眾人聽得一愣,覺得有些道理,但又有哪裏不對,可又說不出來。


    裴意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相爺今日來此,既不是為了迎接太子,怕也不是為了體察民情,不就是為了能夠成功的讓嶽小姐嫁入太子府?!若非相爺有官位在身,早在你開口的時候便會被人丟了出去,還由得了你平平安安的站到現在?相爺借用自己的官位來給令嬡的婚事推波助瀾,這不是以公謀私又是什麽?”


    她的聲音淡淡的,甚至沒有半分提高,可卻像一點火星濺入了熱油中一般,瞬間就炸開了一片。嶽相聽著周圍越來越高的議論聲,臉色又青又白的,難看得難以複加。


    裴意先是說這道旨意有辱南蕭,破壞兩國邦交,而後又說他以公謀私,對這門婚事推波助瀾,那他豈不是成了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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