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陛下歇在朝鳳宮……


    帝王恩寵,皇後該是歡喜不已,大概也隻有她一人會因此歡喜。這對於葉亦宣來說算不得是個好消息,或者說對很多人來說都不算好消息。


    成家出事之後,他的母後雖然還保留著皇後的位置,但也僅僅隻是有皇後的位置,掌管後宮的權利給了淑妃和賢妃,皇帝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進過朝鳳宮。無權無寵,無母族可以依靠,甚至連人心都失得幹淨。皇後被架空,帝後不和,卻從來沒有人提出過異議,哪怕皇後自己,處在如此尷尬的位置卻不敢開口為自己要個公道。


    她如何敢開口?在皇後心裏,成家心懷不軌,竟扶助賢郡王造反,皇帝留下她和兒子的性命已是仁慈,何況還不顧眾臣反對,保住了她和葉亦宣原本的位置,她如何還敢奢望太多?


    葉亦宣走進朝鳳宮的時候,成皇後正心情極好的在擺弄著桌上放著的一盆蘭草,成皇後是個很普通的貴族女子,每日繡花彈琴,都是習慣,沒有什麽特別,唯有蘭草得她親睞,非常喜愛。


    “亦宣,快過來!”看到兒子進來,成皇後連忙招手,獻寶般的說:“你看這盆寒蘭。”


    綠葉窄而直立,五、六白色小花點綴其中,氣清、色清、神清、韻清,一草在此,滿屋幽靜,是一盆極品的銀鈴寒蘭,香中帶寒,沁芳淡然,讓人聞之神色一清,回味清遠韻長,當不虧國香一說。


    “好蘭。”葉亦宣讚道。


    “對吧!”難得見兒子稱讚一聲,成皇後歡喜起來,“原以為上次那盆已經是極品,我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的寒蘭。”


    成皇後閉目陶醉的聞著花香,湖水色的外衣上繡著大朵精致華麗的芙蓉花,手腕纖細,碧綠的翡翠鐲子幾乎要滑下來。白玉翡翠的耳墜子在耳邊輕輕晃動,精致的輪廓,膚色白得有些不健康,但配著她本就纖弱的氣質看起來剛剛好。


    很美。


    成皇後還在閨閣之中就素有美名,天姿國色,這些年雖然過得不盡如意,但是她不理宮中瑣事,宮人看在太子的份上自然也不敢虧待她,整日所作的不過是琴棋書畫,久而久之非但沒有宮妃身上那種頤指氣使的匠氣,反而養尊處優得仿佛少女一般天真幼稚。


    “是父皇拿來的?”葉亦宣看著她的側臉微微一笑,隨口問道。


    “不是。”成皇後眼睛就沒有離開過那盆蘭花,“亦宣,這花味道好,你帶回去放在書房好不好?”


    “放母後這裏吧,這花嬌貴,府裏下人打理不好,反而可惜。母後是在哪裏尋的這盆蘭花。”


    “是柔孝,她知道我喜歡蘭花,特意送進宮來的。”成皇後讓人把蘭花擺放到一邊,好容易把眼神從花上移開,這才發現進來的隻有一個人:“怎麽隻有你一個人?難不成她知道落了我的麵子,現在不敢進宮見我?”


    葉亦宣笑道,“你們還未見麵,她又怎麽落你的麵子。”


    成皇後挑眉看著他,“前兩日的事情你怎麽都忘了?本宮賜婚她也敢公然拒絕,還差點讓本宮背上一個破壞兩國交好的名聲,她真是大膽!雖然她是南蕭的公主,可本宮是她的長輩,她怎麽能如此大膽的駁掉本宮的旨意。若不是你父皇為本宮想了法子,讓李公公擔了過錯,現在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戳我的脊梁骨呢。”


    就算要戳也不會戳你的脊梁骨啊,如何能算是為你想辦法,不過是為了他自己罷了。


    成皇後話裏雖是不滿,臉上卻沒有什麽怒氣。


    “那都是兒子的主意。”葉亦宣從那盆蘭草上收回眼光,淡淡地說道。


    成皇後眉頭微蹙,“這還未進門你就開始護著了?當日的情形那麽多人看到,如何能夠作假?母後也不是怪她,這種事情放在誰的身上都不會愉快,可你得跟她說說,皇家有皇家的規矩,母後不介意,不代表其他的人也如此想。這次如此,難不成以後你父皇的話她也敢駁了去?”


    “兒臣明白。”葉亦宣接過侍女手中的茶盞,徐徐滿上,“可母後應該也知道,兒臣當時在場,如果不同意兒臣自會製止她。”


    成皇後不解,“為何?你前陣子遣散府中姬妾,已經引起了眾多人不滿,收了柔孝不正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柔孝正是新出爐的郡主――嶽嵐的封號。


    “若是收下嶽小姐,其他的官員也把人依樣送回來,您讓兒臣如何處理?”


    “那就收下好了啊!”成皇後坐直了身子,“你無緣無故的把人都送走,母後就不同意。那些女子哪一個不是下麵官員送來的,對你也大有助益,收下有何不可?”


    “母後,人都送回去了,再收回來您讓百姓如何看待兒臣?”葉亦宣溫聲解釋道,“何況那些女子雖是在太子府,可兒臣平素也從未召見過她們,何必將她們鎖在府中,日日夜夜獨守空閨,清冷的老去,給兒臣後院憑添幾分怨恨。”


    成皇後微微一滯,臉色有些發白。葉亦宣看著她的神情,心裏微微歎息,他相信成皇後比任何一個女子都明白獨自守著清冷的院子,等著一個不知道何時會來的男人有多麽苦楚。


    成皇後恍惚了一下,又想到什麽,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好吧,你總是有理,母後說不過你。”


    “而且……”葉亦宣頓了一下,漫不經心地笑道,“母後,那些女子人在府中,可也未必都是向著兒臣啊。”


    “她們敢!”成皇後眉毛豎了起來,怒道,“不過是幾個姬妾罷了,難道還敢在太子府中做出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兒臣不知,兒臣連她們的名字都叫不出來,又怎會知道她們心裏的想法,隻是,兒臣不想連枕邊人都要防著。[.超多好看小說]”


    成皇後看著兒子的臉,心裏微酸。她知道宮裏頭的人對她的尊敬,大多是來自這個兒子,否則她占著這個位置卻沒有能力去守住,說不定早就被人生吞活剝無數回了。


    她也曾想過不要這個位置,可是她不能。就算她這個皇後隻是個擺設,隻要她在一天,宮裏頭不管有多少皇子出生,都不會有比她兒子身份更加尊貴,更有資格繼承大統的嫡子。


    所以不論當年誰來嘲笑她,諷刺她,她都死死的忍著,直到兒子收服了成家舊部,班師回朝。一轉眼都過了這麽多年了……成皇後看著葉亦宣精致的眉眼,有些恍惚的想著,他的兒子已經長得這麽大了,可這些年,她見過陛下幾回?四回?或者更少?他是不是也會防著自己這個枕邊人?


    成皇後端著茶盞喝了一口,壓下心裏的複雜,開口嗔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為那個沒進門的孩子說話?你是在告訴母後,這個妻子是你親自挑的,是你中意,信任的?讓母後不要為難她?”


    “母後英明。”葉亦宣帶著幾分笑意開口,成皇後又笑了起來,“好了好了,我也隻是有些生氣她不給我麵子罷了,你的人我什麽時候為難過?你能自己挑一個中意的妻子也是好事,總比以後娶一個不認識的姑娘要好。”


    “兒臣代替她謝謝母後。”葉亦宣淡笑著起身施禮。


    成皇後忍不住笑著擺擺手,歎了口氣道,“你這麽不辭辛苦的娶了個妻子回來,母後還能怎麽著?總不能讓你白費這些心思。之前想給你賜下側妃,也是為了你好,嶽家可不是尋常人家,好在側妃沒成,義女也一樣。柔孝那孩子是個好的,這麽來來回回,她竟是半點怨言都沒有。剛得了這盆蘭花,知道母後喜歡,就眼巴巴的送進宮來了。好歹以後也是你名義上的妹妹,對她好些吧。”


    葉亦宣看著那盆嬌豔的蘭花,意味深長地笑了:“是,母後。”


    “不過,有件事母後好奇得很。”成皇後招手讓他坐近了些,才開口道,“涼都這麽多好女子,你竟一個都看不上?非得跑去南蕭娶一個和離的女子?不是母後看不起她,隻是這個身份吧,如果你不是真喜歡,怎麽會這麽大張旗鼓?可若說你一見鍾情,短短幾天內就非她不可以你的為人,母後也是不信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亦宣攤手歎道,“母後不是說了,這麽大張旗鼓的自然是因為喜歡了。”


    成皇後狐疑地看了他兩眼,又轉頭看著杵在殿內木頭一樣的侍女,心裏想著是不是要把人斥退下去再問,耳邊已經傳來葉亦宣含笑的聲音:“母後不用多想,兒子說的都是實話。”


    “當真?”


    “當真。”葉亦宣極肯定的回道,成皇後想了一下,點頭道,“如此就是母後做得不厚道,本以為你是因為其他的原因……”皇後本想著若是這個太子妃是兒子為了拉攏南蕭的勢力而娶,便是賜下側妃也無關緊要,可若是兒子喜歡,她這樣便是給兩人之間添了堵,成皇後思定,歎了一口氣,揮手對身後的侍女道,“去把架子上那個富貴花開紫檀木匣子拿來。”


    侍女恭敬的應了,進到裏麵取了匣子,遞給成皇後。成皇後打開匣子,從裏頭取了隻荷包出來,從荷包裏倒出隻紫瑩瑩,極水潤通透的玉鐲來,舉起仔細看了片刻又收好,推到了葉亦宣手邊:“這隻紫氣東來,是當年母親給我的嫁妝。你帶回去給她。”說完又看了兩眼補充道,“你事先什麽都沒跟母後說,可怪不得母後。”


    葉亦宣笑著接了,“母後說得是,兒臣和她都明白,怎麽會怪母後。時辰不早了,兒臣陪母後用午膳吧。”


    成皇後欣喜的點點頭,揚聲讓人趕緊下去準備,又拉著葉亦宣說起那盆蘭花來。


    葉亦宣笑著聽她說著,偶爾說上兩句,成皇後興致更高,不一會兒就有侍女進來,葉亦宣扶了她起來:“……這盆蘭花放在外殿更好,放在內室兒臣以後豈不是沒眼福了。”


    成皇後高興的點點頭,“聽你的。”


    葉亦宣跟成皇後溫聲聊了一陣,陪著她用完午膳便出宮去了。


    葉亦宣前腳剛走,朝鳳宮的側門就溜出鬼頭鬼腦的侍女,左右看了一會兒,便挺直了腰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走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規規矩矩地跟著一個太監進了殿內。


    殿內裏擺的是全套的紅木用具,豪華典雅,博古架上專陳文房四寶,名硯、名筆、老墨、宣紙,應有盡有。皇帝站在案前,穿一件明黃色龍袍,腰間束著全鑲三色碧玉紐帶,頭戴一頂萬絲生絲珠冠,正低頭細細地看著什麽。


    侍女請完安,趴在地上仔仔細細的,一字不漏的把今天聽到的對話背了出來,額頭抵著地一動都不敢動了。


    上頭靜默了許久,才有人似笑非笑的開口,“他當真是這麽說?”


    侍女渾身一顫,連忙應道:“回陛下,是的。太子殿下說,這麽大張旗鼓自然是因為喜歡了。皇後娘娘不信,想把奴婢等人都遣下去再問,太子卻說讓她不用多想,他說的都是實話。”


    沉默了許久,直到侍女背上被冷汗浸濕,才聽到聲音響起:“帶下去吧,重賞。”


    皇帝漫不經心地抬了抬手指,立刻有人走到前麵:“起來吧,陛下說了,有賞。”


    侍女連忙磕了幾個頭,頭也不敢抬的朝外麵走去,走到門口,第一個轉角剛過,就聽到後麵尖細,屬於太監特有的聲音響起:“你做得不錯,這是陛下賞給你的。”


    侍女心中一喜,正準備轉身,口鼻被人捂住,背上一陣劇痛,一下接著一下,讓她很快倒地不起,血從身下蔓延開來。


    太監吊著眼睛看了她一眼,尖聲道,“收拾幹淨了,莫讓人看出來。”


    太監轉身進了殿內,還未開口,站在書桌前的北祁皇帝,又笑了兩聲,很是愉悅地樣子:“常喜,太子說他是因為喜歡才娶那個女子,你如何認為?”


    常喜不動聲色的抬眼,見皇帝神色安然,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寒光,內心若有所悟,躬身站在桌子麵前,“陛下,奴才愚鈍,不敢妄自猜測殿下的意思。”


    “喜歡?”他提筆在宣旨上寫了兩個字,仔細地看了,才滿意地點頭道,“朕這個太子,朕從來都不敢小覷。常喜,你說太子這次說的究竟是真,還是假。”


    常喜站定了望著他身前案沿俯身道:“陛下恕罪,奴才愚鈍。”


    皇帝淡淡一笑:“讓你說,你便說,朕恕你無罪。”


    “……按著剛才那個侍女說的,這等私密之事太子殿下不避開殿內的侍女,奴才以為有兩種可能,在場的侍女都是太子的心腹,值得相信,或者,殿下就是有意借著侍女的口把這話傳出來。”


    “所以你覺得是後者?”


    常喜額頭的青筋跳了一下,明明就是您認為是後者,才會讓奴才把那個宮女滅口的啊。這話常喜自然是不敢說的,“如果是太子的人,恐怕不會這麽輕易被收買。所以奴才認為,後者可能性更大。”


    “這麽說來他的話都是假的?是故意在迷惑朕?”皇帝慢慢地開口問道。


    “如果是真的把那位姑娘放在心上,不會這麽輕易的暴露出來,奴才覺得……恐怕是太子有意為之。”


    “有意為之……”皇帝咀嚼著這兩個字,手上匕首一下一下的在宣紙上劃動,薄薄的紙張很快出現了幾道裂痕,“是有意為之,讓朕知道他並不在乎這個公主?”


    手下一個用力,刀尖劃過桌麵發出讓人汗毛倒豎的摩擦聲,紙上兩個字瞬間被劈裂開來,皇帝的聲音還是慢慢的,不急不緩地:“常喜,你可記得太子小時候的事情?”


    “奴才記得。”


    “朕成功地讓所謂的北祁第一世家消失的那年太子多大?八歲?朕跟皇後同床共枕多年,朕也曾經是成將軍的關門弟子,皇後和將軍都相信朕,唯獨他一人!偏偏是他壞了朕的好事!”常喜垂頭站在桌前,突然聽見“啪”的一聲,那案上茶盅已經落地,瓷片迸碎,滾燙熱茶潑濺四周一圈,皇帝怒意勃發的聲音傳入耳中,“朕的兒子豈是你這奴才可以看透的!”


    常喜跟了皇帝很多年,深知眼前這個麵容清俊的陛下到底有多麽喜怒無常,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陛下恕罪,奴才該死!”


    皇帝眼底的寒意愈重,“他哪裏是想迷惑朕,根本就是在警告朕,跟朕挑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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