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宮裏下了場下雨。


    風夾雜著夜雨透過半開的窗子吹入,微微有些冷。我坐在窗邊,雙手支頤,仰頭望著在風中搖擺的扶桑樹。許是吃了君青琰給我捏的糖人,今夜無論我看什麽都覺得極美,連平日裏我不喜歡的素菜嚐起來也是極好的。


    冬桃說道:“公主,夜裏涼,坐在窗邊容易感染風寒。”


    我笑眯眯地道:“無妨,橫豎我一個月裏頭有二十天都在感染風寒。”


    打從我記事起,感染風寒便是家常便飯之事,小病不斷,哪天不生病我倒是覺得驚奇。不過幸好都是些小病,即便不喝藥過幾日也能好了。


    冬桃又道:“公主今日似乎特別高興?”


    我道:“是呀,今日師父給我捏了個糖人。”


    冬桃又說道:“奴婢從未見過公主這麽高興。”


    那是,糖人是師父給我捏的,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呢。雖然秦三姑娘那兒也有個糖人,不過是個小女娃,本宮不介意。


    “公主……”


    我扭過頭,瞥了冬桃一眼,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我道:“有話便說,跟了本宮這麽多年,怎麽還改不來這個吞吞吐吐的毛病?”


    冬桃眨眨眼,問:“公主是不是喜歡君公子?”


    我心中一緊,佯作雲淡風輕的模樣,道:“君青琰是我師父,我怎麽會喜歡他?”我心悅於君青琰一事,不能和任何人說,冬桃和秋桃都不可以。


    她們倆若是曉得了,不久後皇兄一定也曉得。


    皇兄向來寵我,隻要我喜歡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道聖旨便直接砸下。君青琰心性高傲,又有心上人,一道聖旨下來,無需猜測我也知君青琰會抗旨。


    隻要君青琰一日不喜歡我,我就不會告訴任何人有關我的小心思。


    翌日我起得很早,雞未鳴我便從榻上爬起,喚了秋桃和冬桃進來給我梳妝。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確定自己對君青琰的小心思後,我就恨不得將我最好看的一麵呈現在他麵前。


    快到竹秀閣時,我從袖袋裏摸出菱花小鏡,攬鏡自照了一會,才下了轎子。我屏退了秋桃和冬桃,也讓門口的內侍莫要聲張,獨自一人進了竹秀閣。


    君青琰起得很早。


    我進去時,他正從箱籠裏拿出玉笛。


    我笑吟吟地喊了聲“師父”。


    君青琰見到我,似乎有些詫異。不過也是,這是我頭一回這麽早過來竹秀閣,難怪他會詫異。我輕咳一聲,耳根子有些紅,說道:“今天起早了,剛好有問題想請教師父,於是就過來了。”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笛,又道:“師父是要吹笛吧?你先吹,我的問題不急。”


    他道:“好。”


    他站在窗邊,開始吹笛。還是前幾回的那首的曲子。從我第一回聽君青琰吹笛到現在,他吹的曲子從未變過。不過話說回來,師父是個極有規律的人。


    他每隔兩天便要吹一回笛子,雷打不動。


    一曲畢,我送給師父的白貓從椅下走出,走到君青琰的腳下,懶懶地喵了一聲。君青琰將它抱起,在我身前坐下。


    “什麽問題?”


    我瞅瞅白貓,又瞅瞅君青琰,咳了咳,說道:“拜師這麽久,阿嫵還不知師父多大呢。”


    君青琰道:“為師比你大七歲。”


    七歲,也就是二十七,唔,比皇兄小兩歲呢。果然和我所猜的年齡無二。我笑吟吟地道:“師父才二十七,真真是年輕有為。”


    驀然,肚子響了一聲。


    我咽了口唾沫,這才想起我今早沒用早膳就跑來竹秀閣了。我道:“師父也是剛起吧,沒有用早膳吧,不如和阿嫵一道用吧。”


    君青琰道:“為師不餓。”


    和師父相處這麽久,我也知君青琰在吃的方麵是個奇怪的人。我笑道:“師父要吃黃梨嗎?”


    “……也好。”


    我正準備喚冬桃傳膳時,忽然想起一事。我好奇地問:“師父除了會捏糖人之外,還會什麽?”


    君青琰想了想,說道:“為師還懂廚藝。”


    我一聽,興致勃勃地道:“師父懂廚藝?師父會做什麽菜?”


    他道:“都會,以前養小女娃時,她不僅僅愛吃糖,嘴還特別饞,什麽都愛吃,但外頭的食肆她又不喜歡吃,所以隻好由我來做飯,久而久之,便什麽菜都懂得做了。”


    我雙眼發亮,道:“師父給徒兒露一手吧!”


    君青琰似乎有些猶豫。


    我眨眨眼:“好嗎好嗎?就露一手。”


    “……好。”


    竹秀閣旁邊有個小灶房,我喚了宮娥取了師父所要的食材,而後我抱著白貓站在灶房裏,目不轉睛地看著君青琰熟練地生火擇菜。


    我越看越覺得我看上的男子是這世間頂頂頂頂好的。


    不僅僅生得好看,而且什麽都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仿佛上天入地於他而言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可惜這麽好的男子有心尖上的姑娘了。


    不過不打緊,他尋了這麽久連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說不定這一輩子都尋不著了。


    況且他對另外一個姑娘如此執著,看得出來他是情深之人,也是我欣賞他的一點。


    “明玉?”


    我回神:“怎麽了?”


    君青琰道:“怎麽一直盯著為師?”


    我被嗆了聲,油煙飄來,我打了個噴嚏,隨後又接著打了好幾個。君青琰道:“是不是不舒服?”我揉揉鼻子,說道:“好像受了點風寒……”


    君青琰道:“早飯快做好了,你回暖閣裏等著吧,這兒有點冷。”


    我一怔。


    過了會,君青琰又問:“怎麽了?”


    我揉揉額穴,搖搖頭,說道:“沒什麽。”隻不過是我又犯病了,以前見誰都總覺得像是上一世見過的,方才聽君青琰那句話,我總覺得上一世也有人這麽對我說過。


    我又道:“我回暖閣等師父。”


    君青琰的手藝雖然談不上極好,但是也不差。他煮了荷葉膳粥,還有兩盤小菜,冬桃也端來了黃梨。於是我和君青琰坐在桌案前,他吃著黃梨,我吃著他做的早飯。


    小菜裏的肉不多,卻是我將近二十一年來所吃過的最好吃的早膳。


    我吃得津津有味,不一會就全部吃光了。


    心裏頭前所未有地滿足。


    驀地鼻子有點癢,我打了個噴嚏。


    君青琰道:“你身子不好,平日裏又少吃素食,所以容易感染風寒。”


    我道:“這話太醫也說過,我打小就試過許多法子,可沒有一個是見效的。之前在福華寺時,正道大師不說我體內陰氣過重,所以才容易得病麽?”


    我心中有點緊張。


    “師父一直陪著阿嫵,阿嫵的身體就沒問題了。”


    君青琰道:“正道的話有些也未必可信。”


    我笑道:“師父是如何與正道大師認識的?聽正道大師的語氣,看起來與師父甚是相熟。”


    君青琰道:“很早就認識了。”仿佛想起什麽,君青琰眼中有笑意,他道:“正道私下裏是個老頑童,他雖然是福華寺的方丈,但是有時候嘴饞了會偷偷地吃肉。”


    我瞪大雙眼。


    實在難以想象與佛祖有幾分相似的正道大師會做出這樣的的事情。


    君青琰又道:“你好好地養著身子,多吃些素食。”


    我又是一怔。


    我笑著道:“今日阿嫵不知道是怎麽了,總覺得師父說的話似曾相識,像是上一輩子就聽過似的。”


    君青琰目光頓時一深。


    我解釋道:“不過我記性不太好,常常會將夢境與現實混作一談。”


    他打量著我,道:“你從小就如此?”


    我點點頭,說道:“打從我記事起便如此了,小時候父皇和母後也常常為此苦惱不已。”


    “把手給為師。”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急迫。


    我愣了下,還是伸出了手。君青琰握住,他的手冰涼冰涼的,握得我兩頰生紅。待他鬆開我的手後,他的麵上有失望的神色。


    他呢喃了一句:“不是呀……”


    “師父?”


    他回神,搖搖頭,說道:“沒什麽。”


    我頗為詫異,正好此時,秋桃匆匆地過來,附在我耳邊道:“公主,奴婢查出來了。”


    我道:“在何處?”


    秋桃看了眼君青琰,我道:“無妨,說吧。”


    秋桃道:“魏青是周大人府裏的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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