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伯不再看她,麵無表情地說,臉上的紋路顯得更深。“我是從宮裏出來的老人,豈會不知道皇族男子挑選妻子的標準?在雲門的時候,一方麵我很高興,七爺能有個伴,但更多的是不安,因為我知道,總有一日,七爺會回到生他的京城來。而你,遲早要麵臨一場浩大的質疑。”


    “馬伯,我學醫這麽多年,也曾經看了千百回的生老病死,我比很多人更明白,很多事不是依靠執著,就能抵抗世間的規律。若是到最後,真的不能跟七爺開花結果,至少我盡心過,盡力過,我不後悔,也不怨恨。”韶靈知道馬德庸想聽什麽話,她的心底沉靜如水,不疾不徐地說。


    “你的心,很坦然,這樣……我也不要再放不下心了。”


    馬德庸並不驚詫,意味深長地凝視著韶靈的雙目,最終吐出這一句。


    “若是皇上不允許,你勸勸七爺,別再去為我求情了。我們生來就是當奴才的,不到死的那天,哪裏敢歇下?”


    韶靈無言以對,她很幸運,並非出身奴籍,但依她的性子,哪怕生為奴婢,興許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奴婢。


    從馬伯的屋中走出來,韶靈遠遠望向天子的上書房,那是他跟朝臣商議國事的地方,正料想到底是否應該等慕容燁一道出宮,便在宮中短暫停留。


    迎麵走來三人,領頭的是一個身著粉色宮裝的宮女,盤著頭,裙擺處是繡著雲海的紋路,她急色匆匆,眼神冷銳。而身後的兩個男人,身著太監服,但個頭都有七尺有餘,一個比一個麵色嚴肅,倒讓韶靈忘記去看他們的臉了。


    以宮女的衣裝來看,她該是仁壽宮的人。她似乎看過一兩次,叫做宛如,年紀雖然年輕,三十歲還不到,但直接聽命於玉瑾姑姑,不是一般的宮女。


    這兩個太監……卻讓韶靈微微蹙眉,雖然他們走的很快,不曾留意到一旁的韶靈。


    但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這三人,尤其是覺得這兩個男人,虎背熊腰,麵色冷肅,宮裏的太監不少,也不乏有身子高大的,特別是晚進宮的太監,但這兩人實在強壯和冷漠。特別是他們的眼神……跟雲門中的武者,幾乎如出一轍。哪怕沒有敵手在場,他們這些常年習武之人,也很難釋放出溫柔平和的眼神。


    若說他們是宮中侍衛,韶靈也覺得不足為奇。但說他們是閹人……韶靈覺得很是古怪。他們的步伐穩健,步步生風,目不斜視,猶如一陣寒風,從她的身旁卷走。


    有人在暗中關注宮琉璃的消息。


    會是宮裏的人嗎?!


    “韶靈姑娘,你來了。”正在韶靈出神的時候,不遠處有人喚著她的名字。


    韶靈抬眸一看,卻是玉瑾姑姑,她領著兩位小宮女,端著膳食去往仁壽宮。


    “玉瑾姑姑。”韶靈微微一低頭,算是行了禮,唇邊有笑,柔聲回應。


    “你要出宮了?”玉瑾姑姑的臉上沒有表情,淡淡問了句。


    “今日我到宮裏,是來看看馬伯的,他生了病,好些天沒見麵了。”韶靈據實以告,並不隱瞞,玉瑾姑姑雖然是張太後的心腹,但她相信這個理由,張太後也無法在上麵做文章。


    玉瑾姑姑頭一點,卻並不挽留她,想來沒有張太後的話,她是不敢多言,讓韶靈去仁壽宮。


    韶靈又等了一會兒,見慕容燁還是沒往宣武門這邊來,索性獨自出了宮,去了靜安王府。


    在禦祈澤的屋內沒看到人影,剛剛走出來的時候,卻撞見了伺候靜安王的丫鬟白玉,她告訴韶靈,王爺正在花園的湖中垂釣。


    韶靈噙著笑,緩步靠近靜安王的身影,雖然藥效無法在他的身上立竿見影,但至少他的心境豁然開朗,跟她初見他的時候,早已判若兩人。


    “噓。別讓魚跑了。”靜安王偏過頭來,朝著十步之外的女子微笑,他披著一件淺青色的披風,豐潤的唇畔勾著很淺的笑。


    韶靈以食指抵在唇上,會意一笑,並不曾開口。不遠不近地看著他垂釣的身影,身下的木製輪椅紋風不動,木輪子前壓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哪怕有風,也不會移動他的輪椅,方便他專心做事。這是她前幾日,交代白玉過的。


    “運氣真不濟……”靜安王見浮標遲遲不動,最終收回了魚線,韶靈走到他的身旁,將魚竿收好,靠在樹幹上。


    “我看王爺垂釣,卻不是為了釣上魚來,隻是為了打發時間罷了。要真釣上來,也怕沒有用處,白玉說王爺最討厭吃魚。”韶靈不疾不徐地說道,眼底微微閃爍著光耀。


    “今天你來的早了,沒有特意讓人準備好菜,你隨意些吃點。”禦祈澤神色淡淡,臉上有笑。


    韶靈不曾婉拒,看著白玉端來了一個紅色漆盤,一盤盤放上乳白色石桌。


    韶靈推著禦祈澤,離開湖畔,推至石桌前,才停下腳步。她不經意瞥了石桌一眼,才知道禦祈澤的話,不是謙虛。


    桌上隻有三菜一湯,他的口味極為清淡,一道油炒青菜,一碗肉末燉蛋,一碟芹菜香幹,一大碗蝦子豆腐湯,便是全部。


    韶靈並不客氣,將飯碗推到禦祈澤的麵前,看著他動了筷子,她便也埋頭吃菜。


    有誰能想到,過著這種生活,甚至不如世間的殷實之家的人,卻是曾經的東宮太子,曾經他也有跟皇位很重的牽連。


    “王府的廚娘是那個孫大媽嗎?她的手藝這麽好?家常菜做的這麽美味。”韶靈頭一回在靜安王府用飯,菜色看來平庸至極,沒有任何驚喜,但她隻是舀了一口燉蛋,眉頭頓時舒展開來,驚詫地望向安靜吃飯的禦祈澤。


    “那位是本王的奶娘,本王出了事,她還願意出宮當王府的廚娘,她做菜是一向好吃的。”禦祈澤溫文一笑,眼底盡是笑容。


    “原來王府裏還藏著能人。”韶靈輕笑道。


    這回,禦祈澤卻隻是笑了笑,繼續神態文雅地喝著熱湯,食不言,寢不語,該是皇家的規矩。


    韶靈卻隱約覺得今天的禦祈澤,話比往日更少。


    兩人用完了飯,韶靈才聽他開了口,說:“今日你出府的時候,到管家那裏拿一件東西,貼身攜帶,千萬別忘了。”


    他眼底轉瞬即逝的,似乎是憂心忡忡,韶靈安靜地聽著,他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麽,繼而說下去。


    “是以前有人贈與本王的,如今沒什麽用場了,你該用得著。”


    她微微點了點頭,一個月的相處醫治,讓兩人倒也不再陌生。她性情直率,素來不喜歡拐彎抹角,也不喜歡過分偽善。


    給靜安王做了針灸,跟平日裏一樣,待他小憩之後,她才關門離開。


    回到鳴東苑,她將從靜安王府的包裹打開,細細一看,臉上血色盡失。


    她見到的,是一件金色軟甲。


    這種軟甲,該是貴胄之家才用的,也有皇親國戚在出征前,為了避免刀槍傷了要害,保護心髒所用,畢竟若是傷了四肢,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這是屬於禦祈澤的,很明顯是男人的尺寸,若穿在她的身上,實在太寬鬆。


    禦祈澤今日憂心忡忡,難道他也聽聞她進宮的消息?


    雖然他並不過問外事,自己跟七爺在宮裏卻是十足新鮮的人物,難保沒有人添油加醋,將他們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要傳到他的耳朵裏,是遲早的事。他想來,定是覺得她往後必會遭遇危險,贈與她一件黃金軟甲,以備不患。


    韶靈不願過分樂觀,她若是已經身處最為危險的地方而渾然不知,敵人在暗她在明,後果不堪設想。


    這一夜,慕容燁回來的時候,臉色格外陰沉,華服上是一陣微涼,滿身酒氣,臉色也格外駭人。


    他雖酒量很好,幾乎千杯不醉,但在雲門的時候,沒事也鮮少喝酒。


    看來,又是在宮裏跟誰吵了一架,或許是皇帝,或許是……張太後。


    她抱著慕容燁的腰,把他扶到房間,看他一身冷汗,幾乎濕了裏衣,雖然神智還算清醒,但顯然今晚喝了不少。


    “去哪裏喝成這幅醉態?”韶靈苦笑道,低聲呢喃,給他解開了衣帶,敞開胸口,拆了玉冠。


    慕容燁始終都睜著眼,隻是眼底盡是深遠,他握著她的皓腕,久久凝視著她的臉,一言不發。


    “我給你燒一壺解酒茶,你等著。”韶靈輕聲說,正欲離了床沿。


    慕容燁卻死不肯放開抓住她的手腕,她見掙脫不開,便也不再堅持,安然坐在床沿,任由這個男人隻是握住她的手,卻不說一個字。


    他的情緒,感染了韶靈,即便不必開口,韶靈猜想,定是有事不順利。


    一整個時辰過去了,慕容燁半闔著眼,神色懈怠,韶靈打算鬆了他的手,那隻手卻宛若堅鐵鑄造一般,毫不鬆動。


    韶靈這一陪坐,便是到了三更,才抽了空。她清楚慕容燁為了她,護著她,從不表露對親人的渴望和親近,更不對張太後存心撮合他的謝宛玥動心,其實她心如明鏡。這京城進來容易,出去難。


    就算沒了謝宛玥,後麵還有李宛玥王宛玥趙宛玥……


    她在心中無聲地歎了口氣,伸手給他蓋上錦被,到廚房煮了一壺清醒茶。如今要是放任他睡去,待會兒酒勁上來了必然更加難受。


    慕容燁從來沒嚐過親情的滋味,當久違的親人別有用心地想要操縱他未來的生活,他心中難以忍耐,卻又無法跟雲門一樣任意行事,畢竟……他們再討厭,終究不是仇敵。他無法對他們下手。


    喝下醒酒茶的慕容燁,半眯著眼睛看她,宛若誤服了山林醉果的野獸,優雅而醺然,韶靈無法看清他眼底閃動的到底是清醒,還是迷醉。


    “爺今晚掀了宮裏的酒桌——”他突地勾唇一笑,迷人而嫵媚,輕輕嗬出一口氣來。


    韶靈聞言,麵目大變,用力握住他的手,但卻有無法避諱,他說的不是醉話。


    不難想象,宮裏是多麽雞犬不寧的場景。


    “本以為至少有一點點相近,什麽一言九鼎,什麽一諾千金,都是誆騙人的蠢話!”韶靈一聽慕容燁是在說天子,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唇,不讓他繼續抱怨,慕容燁的眼神複雜而深遠,任由她這麽捂著。


    他們是雙生兄弟,哪怕性子南轅北轍,也不該反目成仇。慕容燁的言下之意,皇帝必定反悔了,就在——慕容燁為他找出皇宮守衛的紕漏之處,而天子不曾兌現他的承諾這個緊要關頭。


    韶靈清楚慕容燁敢說敢做,她也覺得皇上不該背棄諾言,但說真的,她似乎對此事的結果,並不意外,仿佛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皇帝會一意孤行地讓他們兩個自由離開。慕容燁的唇滾燙,韶靈察覺到自己的身子趴在他的身上,手又捂住了他的唇,這個動作實在讓人浮想聯翩,她趕緊鬆了手。


    “皇家的禦林軍……誰稀罕為他賣命?就算當了王爺又如何?你這麽辛苦——”慕容燁的話斷斷續續,但思維卻井然有序,隻是到了最後,他話鋒一轉,突地提起她,韶靈心中一跳,理清他的前後,才驀地清楚。


    皇帝一定是不允他們過早退出,見慕容燁有這般的才幹,要封他為禦林軍的統帥,這豈是一般的榮耀?!隻是,慕容燁定是憤怒,他們依舊不願恩準彼此的親事。


    韶靈將打來的熱水幫他簡單擦拭了一下,又灌了他半碗醒酒湯,這才算完事。


    “你好好睡一覺,別想這麽多。”韶靈將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確認他不曾發燒,才給他拉好了被角,任由他閉上眼沉睡。


    她的人生原本就不太順遂,遇到幾個對她不以為然的人,她卻不會太放在心上。若不是張太後身為慕容燁的生母,她也不必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拉近兩人關係。


    而慕容燁他做慣了雲門的主子,從來都是他指使別人,從來都是別人為他賣命,要他為別人鞍前馬後,左右周全,實在是難為他了。


    皇家願意成就慕容燁的似錦前途,唯獨他的前途裏,沒有她。


    她的心中原本就有一層淡淡的不安,但沒有預料得到,這一場暴風雨,來的這麽快。


    三天後。


    她隻是跟平日裏一樣,去仁壽宮請安,但張太後的麵色冷凝而嚴肅,跟往日的淡漠判若兩人,根本不願聽韶靈搭話,直接問道。


    “韶靈,你可知罪?”


    她神色淡淡,望向殿堂之上逼問自己的女人,卻靜默不語。


    “死到臨頭,你還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以為逃得掉王法宮規的嚴懲?”張太後眼底的冷意,唇畔的冷笑,一瞬將韶靈逼到了最冰冷的角落。


    玉瑾姑姑看了張太後的眼神,麵無表情地道出實情。“如妃近日來生了一場病,身邊的下人坦誠,正是由於如妃每日都必定要吃的鮮花餅,日積月累,也有半個月了。”


    韶靈一瞬明白了張太後的部署,她在半月前皇家宴席上對自己所想出來的鮮花餅大加稱讚,用意竟然是在半月後,用皇上身邊後妃的病情來問罪。當時場上有謹慎的王妃提出疑惑,若是胡亂服用,會不會對身體有所損耗,一旦此事被宣揚出去,皇宮所有人,都會把自己看成是罪人。


    鮮花並非毒物,張太後清楚若是當下便讓人中毒或生病,無人會相信,一塊小小的鮮花餅會是始作俑者。但千裏之堤毀於蟻穴,若是長久服用,每日不斷,很多食物之中隱藏的微弱毒性,就會置人於死地。


    “太後娘娘,太醫已經對如妃的病,做出了診斷,確定是鮮花餅的餡料所致?”韶靈的雙目清徹,唇畔勾著若有若無的笑容,淡淡地問。


    “混賬!你這是懷疑哀家?難不成,哀家還會冤枉好人麽?!”張太後勃然大怒,冷言冷語。


    “既然如此,民女不認罪,也不行了。”韶靈淡淡一笑,說的輕描淡寫。


    張太後的眼底劃過一抹錯愕,韶靈的不辯解,不求饒,實在出乎意料。


    “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心,如妃是皇上很是寵愛的妃子,不仔細調查清楚,你難以服眾,哀家也無法為你殘害後宮的罪行開脫。”張太後的言語之中,盡是推諉,她朝著隨即進宮的臣子低喝一聲,發號施令。“塗紮來,你把她帶入牢裏,把前因後果都給哀家查清楚。千萬不能放走一個惡人,但也別冤枉一個好人。”


    侍衛在韶靈的麵前,打開了牢獄,她安靜地走了進去,方才在殿堂之上,篤定了這個嫁禍於人的計謀,張太後已經在半月前就想好。對於韶靈的反應,不是爭辯反駁,就是哭鬧求情,肯定不願被冤枉入獄,張太後一定也了然於胸。一旦她不否認,說不定會被看做刁民,少不了一頓酷刑。而今日她並不否認,從容走入大牢,暫時避免了嚴刑拷打,必會讓張太後猜不透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宮裏的人,沒有一個知道她是醫者的身份,她當初用鮮花作料,怎麽會忽略其中的弊端,冒著這麽大的風險獻給皇族?!這世上的鮮花有千千萬萬,但她選出來的幾種花,都是溫和無毒,更是對女子的身體有益處,哪怕每天都吃,也絕不會因此而生病。


    而張太後以為她隻是有一點巧思卻不懂萬物相克相生道理的女人,她隻是獻出一道小點心,竟也會被陷害成有心殘害後妃。


    靠著冰冷的牆壁坐在竹榻上,牢中的地麵鋪著一層單薄的稻草,竹榻上隻有一條很單的被子,若是到了冬日,住在陰冷潮濕的牢獄,必定會感染風寒。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今日,是徹底明白了這個道理。


    就算她懷疑根本沒有太醫診斷,張太後就急著用如妃的病,懲治自己,又有誰會信她?再說了,皇宮裏的太醫,也是聽人命令,絕不會違逆的。一旦明白了張太後的意思,誰敢公然唱反調?!


    “你們把她看好了,明日我要審理此案,絕不能讓犯人有半點差錯。”塗紮來對著兩名守衛,板著臉教訓一通。


    “是,大人。”


    明日才審理,那麽今天,她能睡個安穩覺了,也不必擔心半夜被拖出去,嚴刑逼供。韶靈自嘲一笑,半閉著眼睛,閉目養神。


    宮裏的消息傳得很快,不用到天黑,慕容燁一定會知道的。


    不過她更想弄清楚,此事的真相。既然她的鮮花餡料絕沒有半點毒性,對身體無害,為何偏偏半個月後,如妃生了病?!隻是裝病,還是恰巧染病,而給了張太後借題發揮的良機?!


    慕容燁必不會眼看著她在大牢度日,但韶靈卻有了私心,她很想在明日審案的時候,了解其中不為人知的詳情,看看是否在背後做手腳的,不隻是張太後一人。張太後從來就想把她從慕容燁的身邊逼走,遲早會對自己下手,她並不驚訝。


    “靈兒!”正在韶靈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急迫而壓抑的聲音,近乎低吼。


    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來,慕容燁已然大步走到牢獄的門外,他黑眸一黯,盯著那將木門鎖牢的鐵鏈,俊臉上更是陰沉肅殺。


    等他下一瞬抬起眼看到牢獄中的女子時,心中有氣又難過,都到什麽時候了,她竟然還能睡著?!


    “七爺,你來了,外麵天黑了嗎?”韶靈從竹榻上走下來,一步步走近他,眉目溫柔和善,佯裝無事地問。要是關在沒有窗戶沒有天井的大牢裏,看不到太陽月亮,會忘記過了多少時日。


    慕容燁哭笑不得,下顎一點,右手突地一抓妨礙他們見麵的牢獄鐵鏈,手掌上青筋畢露,暗暗加大了力道。


    別說是一根鐵鏈,哪怕是一座鐵牆,也無法擋住他要走的路。


    韶靈的心陡然一沉,明白慕容燁下一步要做什麽,手從中伸了過去,覆上慕容燁的手背,壓低嗓音說。“七爺可以把我從牢裏弄出去,但有心之人隻會更相信我就是那個罪犯,到時候,我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如今就已經洗不清了。”慕容燁的嗓音冷的像是結了冰,話音未落,反手抓住她微涼的小手,審視這破敗陰寒的牢獄。如今外麵是暖和的五月天,在這裏,卻冷的像是初秋瑟瑟,就算沒有受到刑罰,她一介女流的身子,又能熬得了幾天?!


    “就算七爺帶我走,我也不走。”韶靈驀地抽回了手,冷冷地望著他。


    “你這是什麽毛病?你還想在這種鬼地方常住不成?”慕容燁怒氣攻心,口不擇言。他在上書房跟皇帝意見不合,剛吵了一番,卻又突然聽到韶靈被捕的噩耗,當下不顧天子威嚴,跑出了上書房,直奔牢房。


    “我要走,也是等事情大白於天下的那天才走。”韶靈淡淡睇著他,他眼底的怒氣和心疼絕不會作假,她當然能夠感同身受,隻是,她話鋒一轉,眉頭緊蹙著,嗓音清冷,擲地有聲。“這樣慌不擇路的溜出去,就算不被抓個現行,也隻是一輩子名譽盡毀。要是抓住了,我身上的罪名就更重了。”


    慕容燁的怒氣有些緩和下來,但還是冷聲喝道:“有爺在,誰敢處置你?”


    韶靈的口舌根本不饒人,她雖然處在困境,處於下風,但依舊不願低頭,不肯示弱。“從很早之前,我就跟七爺說過,我這輩子想要的隻有公平兩個字。我不想欠別人的,也不想別人欠我的。不明不白地偷跑,不過是讓人看笑話,我不做。”


    慕容燁聽了韶靈的這一番話,短暫沉默著,不再開口,但突地一道陰鬱閃過他的眼底深處,他憤恨地一拳擊在木杆子上,有氣難出。


    韶靈被慕容燁的臉上的戾氣震懾住了,她的雙手抓住木欄,微微一笑,試圖化解他心中的悒鬱。


    “我是清白的,我不信有人能把白的說成是黑的。”她輕緩至極地說,每一個字,都極為平靜。


    “爺知道。”慕容燁下顎一點,抓牢了她的手,神色動容。韶靈根本不貪圖皇家的生活,怎麽會跟皇宮的後妃過不去?!更別提,那個如妃,他們一眼都不曾見過。


    “你回去吧,我有點困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下跪的時間太久了——”韶靈找了個借口,不願讓慕容燁在牢獄裏待得太久,難免又要被人傳的風風雨雨。


    “爺看著你睡著了再走。”慕容燁卻比她更加堅定。


    “別了,你在我睡不著,你回去早些睡,要是早上醒的早,再為我想想法子,這樣我就安心了。”韶靈彎唇一笑,神情溫柔如水,這些話當真是真心的,就算慕容燁想在門外陪她一個晚上,她也無福消受,還不如兩人分開了,各自找找門道。


    慕容燁的眼底閃過很淡的笑意,他輕輕捏了捏韶靈的指尖,從身上解開了黑色金紋的披風,從木欄中遞過去。“披著。”


    韶靈會意一笑,當著他的麵,將慕容燁的披風係在身上,披風幾乎拖到地麵,她雙手一抓,毫不費力地包住了自己的整個身子。


    目送著慕容燁離開,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來,天才剛黑,她還有好幾個時辰,可以等明日天亮,仔細想想,說不定還能想出一條路來。


    韶靈剛剛閉了眼沒多久,突地耳畔又傳來一人的腳步聲,她狐疑地睜開眼,卻瞧著那人身著金色錦袍,幾乎刺傷了她的雙眼。


    竟然是天子。


    她不敢怠慢,從竹榻上下來,對著天子正欲下跪,他淡淡冷冷地說了句。“免禮。”


    韶靈站直了身子,眼底平和,望向天子,他的臉上雖然沒有笑意,卻也沒有怒氣。


    她輕聲問:“皇上的如妃如今身體要緊嗎?”


    天子不說話,隻是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她的身上披著的那件披風,再眼熟不過,是慕容燁的東西。顯然,慕容燁剛剛來過。


    “他剛走?”他問的很冷,聽不出一絲情緒。言語之中的“他”,當然是指的讓他想要器重重用,卻又很難合拍的親生弟弟。


    “太後娘娘讓我進大牢,塗大人說明日正式受理案件,沒人說不許有人探監。”韶靈以為天子要拿慕容燁的到來做文章,不假思索地說,據理力爭。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護著自己的男人。”天子不冷不熱地說。也不知為何,當初慕容燁提出賜婚的這個念頭,他明明可以答應,卻就是不願意。


    “七爺是我的男人,我不護著他,還能護著誰?”韶靈淺淺一笑,說的自如尋常。


    天子沉默的更久了,看著這樣不怒反笑明明身在牢籠卻還不停地為慕容燁著想的小女人,他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跟慕容燁之間,沒有名分,也沒有皇家的榮華富貴,更沒有多少人的看好……但偏偏,她可以毫不保留地對慕容燁好。


    這樣的女人,他的後宮卻找不出半個。


    若他不是皇帝,若他沒辦法給女人一個名分,沒辦法順利地娶她,他不信有任何後妃能夠在自己身邊堅持這麽久,而且,不為所動。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嫡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薔薇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薔薇晚並收藏小嫡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