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嫁,起轎。


    虧得孟家就住在火刀村南邊,即便是靠著雙腿走過去,攏共也花不了一盞茶的時間,花小麥隻覺得自己好像剛剛坐穩當,屁股還沒捂熱,就又稀裏糊塗地被人從轎子裏拽了出來。


    接下來便是免不了的一應繁瑣程序。


    身上那裏三層外三層的大紅衣裳,也不知怎地竟那樣囉嗦,步子邁得大一點,仿佛就會踩在裙裾之上,一個不當心,立時就要摔個大馬趴,如此一來,這熱鬧喜慶的新婚場麵,隻怕就要變成一樁大笑話。花小麥反複在心裏告誡自己一定要穩住,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越是慌張就偏生是越要出錯,當真一腳踩在了裙子上,身子往旁邊歪了歪,眼看就要摔倒,這當口,便有一隻大手伸了過來,輕巧卻又有力地扶了她一把。


    幸好,幸好……若不是顧忌四周有許多人圍觀,花小麥真想伸手拍拍那給嚇得噗通亂跳的心口,還沒反應過來,人就被拉扯著,不由自主跪了下去,硬生生拜了三拜,額頭磕得一陣疼。


    這之後,便又是一陣喧囂,她幾乎是被人從身後推擠著,跌跌撞撞進了新房,也不知哪個好心的鄰居家媳婦攙了她一把,將她送到了鋪著大紅被褥的床邊坐下。


    屋子裏好像湧進來許多人,都笑哈哈的,又不是他們成親,也不知在高興個什麽勁兒。花小麥在心裏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垂下眼,就看見一雙腳走到她跟前。大紅色的衣擺隨著動作微微飄動,緊接著眼前就忽然一亮,頭上頂著的那塊紅帕子被人給揭開了。


    氣氛在此時達到了頂點,各種拍巴掌大笑聲不絕於耳,花小麥恍惚聽見孫大聖的聲音遠遠從屋外飄進來,帶著一股戲謔的笑意:“喲,鬱槐哥,你媳婦挺好看啊!”


    你眼瘸啊?!這張臉都塗得不見本來麵目了。你還能認得出已經很不容易了,還好看?


    花小麥在心裏狠狠叨咕了一句,一抬頭,就終於看見了那張已經一兩個月未曾得見的臉。


    孟鬱槐穿著大紅色的喜服,麵上刮得很幹淨,顯得麵孔愈加棱角分明,那雙黝黑深邃的眸子裏。閃爍著晶亮的光。


    在花小麥的印象中,這人平常的衣著非藍即灰,今日冷不丁見他穿一身紅,還打扮得這樣齊整,免不了就覺得有點好笑,嘴角才剛剛彎起來,那人便丟過來一個“給我老實點”的眼神。仿佛生怕她一張嘴,又說出什麽了不得的話出來。


    她連忙收心斂神,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地坐得端端正正。


    屋子裏人多得很,孟鬱槐也顧不上和花小麥說句話,就被人群簇擁著去院子裏吃酒。房門一關,喧囂吵鬧都被隔在了外頭,屋子裏霎時間一片安靜。


    花小麥像個鵪鶉似的,探頭探腦四周打量了一番。


    這大抵就是孟鬱槐平日裏住的房間,雖然床和櫃子都換了新的。窗戶上、牆壁上……凡是目光所及之處,都貼滿了大紅的喜字,卻仍然能輕易便尋到他這麽多年來在此生活,所留下的各種痕跡。


    好吧,從前這是他一個人生活的地方,但往後,此處就是他們兩人共同的家了——唔,還得加上那個被花二娘用各種形容詞。徹底妖魔化了的孟老娘。


    思及此處,花小麥心中就很有點悲喜交加的味道,站起身來在屋裏轉悠了一圈,順便透過擱在窗台上的鏡子。又將自己那張臉打量了一番,嚇得一個激靈,忙四處找水找盆子,想將麵上那一層厚厚的牆灰給洗了去。


    這屋子還算寬敞,各種家具和器皿也很齊備,且為了成親,大約之前也曾好好收拾過一番,瞧著挺舒服溫馨。花小麥四下張望一番,在靠裏的一個角落中發現了一口蓋著蓋兒的大鍋,旁邊還有個木盆子,走過去揭開蓋兒一瞧,裏頭是滿滿一鍋熱水,溫乎乎地還冒著熱氣,隻是不夠燙,用來洗臉,倒是極合適。(.)


    她也沒工夫去想,這到底是孟鬱槐放在這裏,還是孟老娘拿進來的,趕緊隨便找了塊布,將脖領和袖口掖好,痛痛快快洗了個臉,見那水裏都有些泛白,臉上卻終於重新變得幹幹淨淨,這才覺得舒服了,將那盛著殘水的盆子往大鍋後一藏,複又走到床邊坐下。


    院子裏高聲的談笑和互相敬酒的聲音隱約傳了進來,看來,是已然開了席。花小麥摸了摸有點癟的肚子,不無幽怨地扁扁嘴,雖然極力不許自己大口呼吸,鼻子裏卻仍舊嗅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氣。


    唔,這個是清蒸黃魚嗎?海魚哎,在火刀村可不多見,孟鬱槐那家夥是打哪兒弄回來的?不過……薑和蔥好像放得多了些,將那股子鮮香氣都蓋了過去,嗯,要不得,要不得……


    她很是瞧不上地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接著聞。


    咦,這廚子也做了拌牛肚仁?可是,沒有本姑娘那一出手便大殺四方的辣椒油,你這菜怎能好吃?


    等等,等等,她怎麽好像還聞見了一股海參的味道?孟鬱槐這敗家子,哪有這樣瞎花錢的!況且那海參是用了清燒的手法,芡重了些,將那股鮮味都給壓住了,好糟蹋東西!


    ……雖是覺得廚子的手藝不盡如人意,但光聞見香卻半點吃不進嘴裏,卻愈加讓人腹中咕咕直叫。話說,嫁人這種事,外頭的一眾賓客隻管自己喝得熱鬧,卻怎麽就沒人想到,也應該照應一下房中的新娘子?


    花小麥揉了揉眼,越想越覺得委屈,又出不得門,正要站起身來再晃悠一圈,卻聽得忽然一聲門響,一顆小腦袋便從門外探了進來。


    “小麥姐……”那小姑娘一閃身便跳了進來,手中捧著三兩個碗。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瞅著花小麥。


    “月嬌?”花小麥霍地站起身,“你怎麽在這裏?”


    “我爹娘來吃酒,我跟著跑來看熱鬧呀!”羅月嬌理所當然地嘿嘿一笑,朝前走了兩步,將手中碗碟盡皆放在桌上,“鬱槐哥瞧見我了,便讓我去廚房拿兩樣菜,端來給你吃。他對你可真好。在外頭被人灌酒呢,還擔心你餓肚子!”


    花小麥抿唇衝她假笑了一下,走到桌邊朝碗裏張了張,果見都是她猜中的那幾樣菜肴,便也扶起筷子來,毫不客氣地吃了兩口,含含糊糊地對羅月嬌道:“幸虧你來了。我早晨便沒吃甚麽,這會子真的餓得前心貼後背——不過,你就這樣跑進來,不會有人說什麽吧?”


    “你指孟大娘?”羅月嬌隻要不涉及做飯問題,在其他方麵向來都顯得很機靈,俏皮地一歪頭,“你在火刀村又沒有旁的親戚。連個送親的人都沒有,我是你的小姐妹,又是鬱槐哥叫我進來的,她能說什麽?就算她心中不痛快,大喜的日子,卻也不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嚷嚷起來吧?”


    花小麥想想也是,也便放下心來,搛起一筷子海參送進口中,皺著眉頭咀嚼了兩下,吞了下去。


    “不好吃吧?”羅月嬌嗬嗬笑了起來。“我吃了好幾回你做的菜,嘴也給養刁了,方才吃了一點子,也覺不怎麽樣哩!不過,你如今嫁了人,趁著眼下還能吃現成的,就趕緊多吃些吧,往後該你做飯。還不知怎樣煩呢!”


    “我手藝好,至多不過麻煩點,有什麽可煩?倒是你,將來還不知是怎生情形。我想想也替你發愁,嘖嘖嘖……”花小麥笑著與她調侃了一句,雖不喜這菜色,為了填飽肚子,仍舊是吃了些許,羅月嬌又坐在桌邊陪她說了一會子話,便又端起菜碗,悄聲無息地溜了出去。


    ……


    屋子裏再度安靜下來,花小麥無所事事,床邊坐一會兒,又在窗口站一晌,實在閑得無聊,便掰著指頭,滿心裏琢磨那飯館兒該怎樣經營,才能更快速地打響名頭,讓生意真個火爆起來。辦法沒想出,到把困勁兒給搗騰了出來。


    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晚上,其間花小麥打瞌睡數次,每每覺得神智不清明了,肩膀一歪,腦袋便正正撞在床架子上,便疼得齜牙咧嘴。好容易待得天黑透了,院子外頭的喧囂聲終於歸於平靜,她耳朵裏便聽見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將將抬起頭,便見孟鬱槐大步走了進來。


    花小麥忽然就覺得有點緊張起來。


    真是奇了,相識這麽久,她從未怕過眼前這男人,可此刻,她手心裏竟有點冒汗,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他,一動也不敢亂動。


    孟鬱槐是有些酒量的,隻是因常要走鏢,擔心喝多誤事,平常基本滴酒不沾。今日大喜,少不得被人多灌了兩杯,幸而他是知分寸的人,並未曾醉過去。


    他三兩步走到花小麥麵前,身上那股子清冽的酒香便飄了過來,顯然也有些緊張,手掌在身側團起又放開,許久不曾說話,半晌方抬手碰了碰花小麥那張洗得幹幹淨淨的臉頰,微笑了一下:“等久了吧?”


    花小麥點點頭又搖搖頭,抿了一下嘴唇:“還行。”頓了頓,又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這問題在心裏已經憋了一整天了,不說出來真不痛快啊!


    孟鬱槐眼中多了兩分探尋之意,卻仍是頷首笑道:“你說。”


    花小麥深吸一口氣:“今日你擺席麵,花了不少錢吧?那廚子你是從哪兒請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很不靠譜啊?”


    ps:


    感謝jansam同學打賞的平安符~


    接下來那章好難寫,可能會更得比較晚,大家明天看吧,今晚熬夜也肯定是會傳上來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色味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熙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熙禾並收藏色味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