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多名伯益舊部被白起打為叛軍,當場製服,而叛軍之首,伯益的得力親信褚士,也在這一場叛變之中喪生,漣鬆開了鉗製住褚士的手,後退一步,任其倒下,然後麵不改色地向前邁了一步,向白起請示道:“白起大人,如您所說,這些叛軍都在這了,您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白起低低地垂眸看了眼他麵前的孟青夏,他的眸光深邃,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這低著頭的小家夥根本神情難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白起的目光微凝,隨即緩緩地掃開了視線,一隻大手安撫一般落在了孟青夏的頭頂,她倒是也沒有避開,此刻白起的眼中是一片冷意,丟下了那四個令人心驚的冷峻字眼:“格殺勿論。”


    那傲慢而冰冷的字眼霍然落地,像猛獸的低吼,周遭的空氣也隨之驟然一沉,白起半眯起眼睛,殺氣駭人!


    “白起大人……”漣愣了一愣,大概是意外於白起大人的決定,畢竟這些可都是伯益的舊部,既然褚士已死,伯益身邊就再也沒有什麽值得人忌憚的東西會成為白起大人腳下的阻礙了,這些失去領袖的叛軍,也並沒有全部鏟除的必要,或許白起大人還會借此贏得慷慨的好名聲。但白起大人在這種時候下令格殺勿論,就算他們都是“叛軍”,也難免要讓白起大人落了一個鏟除異己,屠殺族人的罪名,畢竟這些叛軍……在還沒經過長老院審訊之前,還都是夏後氏的貴族子弟……


    心中雖然有疑慮,但漣並不敢忤逆白起的意思,對於白起無條件的臣服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他轉過了身,那些押守這些叛軍的部下們都在等待漣下命令,就在漣正要向他們傳達白起大人的命令之時,周遭的氣氛驟然一緊,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隻見那冷峻偉岸的男人忽然自自己的腰間抽出了佩刀,金屬磨擦的聲音鑽進人們的耳膜中,就連那些被製服在地的死士們,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渾身都止不住地一僵,那是死亡迫近的聲音,對於訓練有素的死士來說,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個殘酷惡魔一樣的藍眼睛男人所給他們的壓迫感……


    就連孟青夏此刻都心生了一股異樣之感,她抬起頭來,晶亮的黑眸中有些顫動,那張精致稚嫩的小臉麵對著白起,他拔刀的動作仿佛也跟著放慢了一般,孟青夏眼中的瞳孔一縮,怔怔地望著白起嘴角掀起的那抹微微帶著涼意的殘酷弧度,他低下頭來看她,神秘的湛藍色的眼眸中有深邃的光輝,下一秒,孟青夏的手中一涼,卻是白起將他自己的佩刀放入了她的手中,孟青夏的神情驚愕,白起已然像先前一樣,將自己的那隻大手覆在了孟青夏的小手之上,白起的刀有些沉,孟青夏拿著並不費力,那是因為大部分力道幾乎都落在了白起的手中。


    “為什麽?”孟青夏的目光閃了閃,有些遲疑。


    白起卻沒有立即回答他,他的目光已經淡淡地自她臉上掃開,令她轉了個身,背對著他,而他的那隻手,則自她身後繞過,令她背靠著他的身子,寬厚又有些冰涼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握住了那把刀,他的另一隻手,不輕不重地落在了孟青夏的肩頭,孟青夏隻覺得渾身一怔,像是承載了莫名的壓力,令她動彈不得。


    “以後你跟在我身邊,這樣的事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白起冰冷得有些嚴厲的聲音自孟青夏身後響起,此刻她雖然看不見,可自她麵前那黑壓壓跪了一片的叛軍的驚恐神色中,她幾乎就能想象到,白起那深邃莫測的藍眸中,那令人身心俱顫的森冷無情的殺意,此時此刻,就連這正午的太陽都讓人感覺不到暖意了,突然肆虐起來的風卷起了白起的袖袍,冰涼的氣息微微地擦過了孟青夏的麵頰,揮之不去……


    這樣的事情……是了,這個強悍的男人冷酷得幾乎讓人找不到軟肋,今日褚士試圖挾持她來威脅白起,這樣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會成為最後一次……


    可是他分明說了,她隻是一個奴隸,妄自認為一個小小的奴隸能夠在他這換取多大的利益,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孟青夏越來越糊塗了,聽不大明白白起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白起……”


    “今日死的是褚士。”白起一頓,此刻孟青夏看不到白起的神色,但所有人都看得那樣清楚,這個強大的男人,早已漸漸掩去,麵上緩緩地浮起了冰涼之氣,他是嚴厲的,也是這世間最盡職盡責的老師,那樣費盡心機耐心地教導她:“但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唯有強者,才能生存,弱者的下場,隻有死亡,一瞬的仁慈或是猶豫,隻會葬送你的性命。”


    他的語調是那樣平緩,但那強烈的壓迫感,卻根本讓人無法忽視,孟青夏不禁心頭一凜,一瞬產生了一種可怕的感覺,她掌心中冰涼的刀柄,好像也瞬間變得滾燙了起來,她想要掙脫,但白起的手握住了她的,讓她無法將那殺人的刀刃丟棄,白起的聲音分明是那樣溫柔,那樣的循循善誘,就如同一個極盡所能想要將自己的所知教導給他的學生一般,白起對任何人而言,尤其是對她而言,都無疑是個危險又充滿誘惑力的深淵,他會將她蠱惑得,忘了自己是誰,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樣,成為這個殺戮無情的冷酷世界的一員,摒棄了自己,成為他所希望的那個人……


    孟青夏的呼吸一滯,然後緩緩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她不得不承認,即便沒有白起的誘惑,她好像也早已墜入了這個殘酷的野蠻社會,就從她已經清醒意識到自己將永遠留在這個地方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開始不再懼怕血腥,不再懼怕流血,即便那鮮血濺入了她的眼睛裏,即便在為了搏鬥和換取生存的時候,有人死在了她的眼前,甚至死在了她的手中,她也沒有絲毫顫動,然後逐漸被這裏的野蠻暴力所熏陶和同化……因為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唯有用野蠻,和野蠻搏鬥……


    白起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孟青夏的耳邊回蕩,他覆在了她的耳邊,猶如調情一般細細低喃:“我不需要你變得和我一樣殘酷和背負了滿身殺戮,但至少,你要學會保護自己,刺向褚士咽喉的那一刀,不會再出現愚蠢的遲疑。我並不能,無時無刻都保護著你。或許我也有……始料未及的時候……”


    保護……是啊,她不能指望著永遠倚靠白起的庇護生存下去,就如今天一樣,她或許就是白起用來鏟除褚士的誘餌,白起不是一般人,他永遠不會散失理性和忘卻自己的野心,他庇護她,隻是因為他的心情尚且不錯,她也未曾與他的利益產生衝突……盡管一再地這麽告誡自己,可她什麽時候,竟然產生了能夠依靠白起,而保全自己的天真和潔淨的愚蠢念頭……那令她渾身無力的熏香,還有白起這樣萬無一失地解決了褚士的叛變,足以證明了一切,至少可以證明,白起是有備而來的,或許這一切,本來就是白起的計劃……


    孟青夏心下一沉,下一秒,白起就已經握著孟青夏的手向下揮了下去,鮮血迎麵而來,沾染了白起幹淨的衣袍,他也不曾在意,孟青夏睜開了眼睛,呆呆地看著咕嚕咕嚕滾到她腳邊的頭顱,而那頭顱的主人,也早已身子一傾,倒了下去,一動不動……


    “白起……”


    身後的暖意忽然一空,是白起鬆開了她的手,那沾染了鮮血的刀刃就這樣沉甸甸地落在了孟青夏的手中,她險些拿不穩,而白起隻是看著她,像是鼓勵,又像是審視,沒有白起的命令,包括漣他們所有人在內,沒有人采取任何舉動,唯有這個半大的孩子,在那跪成了一排的叛軍麵前站立著,滿身滿臉的鮮血,手中還握著白起親自解下的佩刀……


    終於,孟青夏咬了咬牙,然後沉沉地斂下了她漆黑的眸子,那麽沉的刀,好像也忽然變得不再那麽可怖,孟青夏握著刀,揚起,落下,她的腦中在想些什麽沒有人知道,隻是那張已經被血染紅的小臉,有一些倔強,更有些像是在負氣……


    白起的神情淡漠而平靜,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這個機械而麻木地砍下叛軍頭顱的她,孟青夏此舉,甚至將一向不苟言笑,冰冷得像塊石頭一樣的漣給驚壞了,他的目光微微閃爍,大概從來沒有料到,這個被白起大人帶回封地的卑微的小奴隸,此刻竟然手執著白起大人的佩刀,跪在她麵前的,都是夏侯氏的貴族子弟,一刀下去,便是一顆頭顱……


    那半大的孩子手裏拿著兵器就像拿著菜刀,跪成一排的腦袋就像白菜。


    切一顆,少一顆,切一顆,少一顆,魔怔了一般,反倒讓漣這些見慣了殺戮的人,感到了不可思議……


    “白起大人……”漣低聲開口,微微皺眉:“這孩子……”


    此刻白起的眉宇間終於也微微地斂起,她的虎口已經開始滲出了血跡,然而那殺人的動作卻沒有停止,他雖教導她需麵對殘酷,但並不是希望她變得和他一樣殺人如麻,這個孩子的情緒,不大對勁。


    “漣。”白起看了漣一眼,他的眸光也隨之一沉,漣會意,上前欲阻止幾乎有些走火入魔的孟青夏,孟青夏那神情,那動作,的確讓漣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從何下手了。


    終於,那尊貴莫測的藍眼睛男人輕歎了口氣,漣後退了一步,白起則親自將孟青夏手中那已經舉在半空中,因為脫力而有些顫抖的刀刃接住,孟青夏小嘴抿得緊緊地,抬起頭來,看著白起,倒有些像在責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一般,分明如此教導她的就是他,現在卻要阻止她,對上白起那雙有些無奈的深邃眸子,孟青夏別過了臉去,她的手仍落在白起手裏,掙脫不得,可那倔強的模樣,卻像極了一隻已經被惹火了的小野貓:“我的確不應該太天真。”


    這是孟青夏第一次在他麵前鬧小孩子脾氣,任誰都能看出此刻這個小奴隸的情緒不佳,白起俊朗的眉開始慢慢地蹙緊,然後拎起了這個粗魯的孩子:“青夏。”


    那名字自白起的口中說出,像是附著了不可思議的魔力一般,孟青夏一怔,隨即咬了咬牙,仍是偏著臉不肯看白起,這模樣,倒是讓白起有些哭笑不得:“你是奴隸。”


    是了,他的確是被她氣得有些失去理智了,方才那一下,若不是他的出手尚且算快,褚士腕間的手箭,也早已發動,她現在哪裏還能站在這裏朝他發脾氣,隻怕現在躺在地上沒有呼吸的人,就不是褚士,而是她了!他是被她氣壞了才會在這種時候和她說那些,盡管那也是事實,但來日方長,她如今年紀也尚且還小,正是鬧小孩子脾氣的時候,哪裏能真的理解他的話,他應該等她靜下心了,他也把手中的事情解決了,再慢慢與她談這些事才對。


    白起這時候也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看來不用多久,他的壞名聲上,便又要加上一條,放縱自己手下的奴隸對夏侯氏的貴族行惡的罪名了,如今褚士既然會想到拿她威脅他的餿主意,恐怕正是因為從前他對她太縱容了一些,如今這消息若是傳了出去,她的風頭,想平息也難,這對她,隻壞無益。


    但孟青夏現在正在氣頭上,哪裏能聽出白起那話中的無奈和哭笑不得,在孟青夏看來,白起無非是在提醒她,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奴隸,而這些叛軍,就算再不濟,在經過長老院的審判之前,就仍是響當當的貴族,她就算得到了白起的默許,也不應該如此肆無忌憚,總該收斂一些。


    孟青夏的小嘴抿得更緊了,卻也為難自己,真的認真檢討了一番一般,咻的一聲破風的聲音落下,像是故意與白起作對一般,在白起製止之後,她仍是固執地落下了第二道,但和先前相比,她的動作倒是輕了一些,隻因自己的虎口,的確震得發麻。


    白起也知孟青夏是在與自己鬧脾氣了,此刻她正在氣頭之上,想必他的話她也是聽不進去了,無奈之下,白起隻好折下了她手中的佩刀,在她的頸後落下一擊,孟青夏始料未及,隻覺得一怔,然後眼前一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身子也不受自己控製地失去了力氣……


    白起一手撈住了倒下的孟青夏,順勢將她給橫撈了起來,那落在地上的佩刀也被漣拾了起來,重新奉上遞予白起:“白起大人……漣甘願受罰。”


    白起並沒有接過,他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了一臉狼狽的孟青夏,然後神情漸漸地淡漠下來,幽藍深邃的詭譎眼光中,喜怒難辨,隻是他的嘴角微揚,卻無半分笑意:“你何罪之有。”


    漣低著頭,神色未變,可白起大人那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語氣,卻仿佛降下了比烈火焚身還要讓人難奈的壓力:“是漣擅作主張……於這小奴隸帳中,點了令人瞌睡不醒的熏香……”


    他原以為以這小奴隸為餌,足以令此刻焦急萬分的褚士再也按耐不住,與其令這潛在的威脅不知何時會爆發,倒不如趁此刻清理幹淨,事實證明,一向精明得像隻狐狸一樣的褚士,的確是死在了他們手中,就算設下了天羅地網,也需要獵物願意出來才行,隻是唯一讓漣沒有料到的是,這孩子竟然會清醒得那樣早,令她不省人事,一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二也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


    周遭的空氣一冷,渾身上下冰涼徹骨的厲風令漣都不得不為之一僵,此刻白起的神情莫測,隻是從喉間,發出了一聲冷哼:“我以為,惟有你的弟弟湛一向喜歡擅作主張……”


    漣的神色一滯,並不敢抬頭:“漣以為……褚士不除,您不會放心處置伯益,也唯恐您繼位之事再生變……”


    白起的神情淡然,王者之威卻不喻而明,他隻淡淡掃了漣一眼,語氣平靜,並沒有再深究:“這裏便交給你處理了,待忙完了這些,去刑堂走一趟。”


    刑堂……漣雖神色未變,但他的那些部下們,卻深知這刑堂的利害,這一趟下來,足以要人性命,就算是漣大人親自走一遭,恐怕也是要元氣大傷,漣大人是管刑罰的,部下犯了錯,也多經由漣大人處置,如今白起大人讓漣大人自刑堂領罰,那麽漣對自己的罰,隻會重,不會輕……


    “多謝白起大人的體恤。”漣躬身,麵上心中更是無半分不滿。


    白起緩緩地垂下了眼簾,並沒有再看漣一眼:“雖然你是為我著想,漣,你跟在我身邊的日子也不短了,想必應該知道,我如此罰你,也是為了公平起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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