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宣開始在離山河村不遠的碼頭上賣起牛雜湯。


    一口大鐵鍋,熬著一鍋牛骨湯,裏麵放著一個二十多種藥材的藥包,幾盆洗幹淨的新鮮牛雜,陶碗若幹,小凳若幹,長條桌若幹,一隻竹竿挑著一麵布招,上書“美味強身牛雜湯”,碼頭工人一喝就上癮,生意紅火的一塌糊塗,跟重玲兩個都忙不過來。


    可惜好景不長,秦王為早登大寶,一麵派人四處設卡尋找景元帝,一麵逼迫以駙馬江峻之為首的朝廷重臣為景元帝發喪,為此於民間和朝堂上大開殺戒,舉國人心惶惶,河道上的商船漸漸少了,工人沒活做,也就不來碼頭了。


    此時已是深秋,童宣沒甚生意,凍的兩手蜷在袖子裏在雨棚裏跳來跳去,用運動的方式禦寒。


    棚子裏唯一的客人見狀道,“宣哥兒,流年不利,生意不景氣,在下給你介紹個事做如何?”


    童宣在客人對麵坐下,搓著凍的通紅的小手,“說來聽聽,不過本錢大的營生我可做不了。”


    客人一笑,“這個活兒不要本錢,隻要宣哥兒去走一趟就行。”


    童宣眼睛一亮,隨後又暗淡下去,“這麽好的事老哥你為何自己不去做?卻讓小弟占這個便宜?”


    客人搖頭歎惜,“在下倒是想做,可惜年紀大了,長的又砢磣,人家看不上……”


    啊咧,這是讓我去賣身啊……


    童宣擺手叫停,“小弟就算不賣牛雜湯,家裏還有兩畝地……”


    客人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宣哥兒你可想清楚,替劉家公子拜一下堂就有二十兩的謝儀,這麽好的事上哪找去。”


    “……劉公子為何不自己去拜堂?”


    “說來話長,劉家老爺和林家老爺是同年的進士,十分交好,劉家公子和林家的四小姐從小訂的娃娃親,不想林家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出嫁後皆在一年內克死了丈夫,劉家斷定林家四小姐也是克夫命,但如今林家老爺比劉家老爺官大三品,劉家不敢退婚,眼看婚期逼近,劉家便想出找人替子拜堂的主意。”


    這個生意可以做,就算林家四小姐真克夫,我是女孩子呀,她克夫又克不到我呢……


    童宣有點心動,“隻拜堂?”


    “隻拜堂。”


    “不用入洞房?”


    “入洞房揭下新娘蓋頭即可。”


    童宣小手捏著下巴,“你說的簡單,隻怕到時候不是這回事,而且我冒死救下林家公子一命,隻給二十兩謝儀未免說不過去。”


    客人道,“你揭下蓋頭走人,那劉家公子斷不會進新人房間,林家四小姐終身獨守空房,都不關你事,事情就這麽簡單,能複雜哪去?你嫌謝儀少,這個可以商量。”


    童宣見對方口風鬆動,豎起玉白的食指,“一百兩,少了不去。”


    客人道,“這個在下須與劉家商議,待明天給你答複。”


    約定第二天在碼頭見麵,客人付了湯錢離去,童宣見沒有生意,便收拾家什,推著小推車回村了。


    這個時代沒有冰箱,雖然入秋已深,新鮮的牛雜還是放不了幾天,加上童宣心裏有事,便在村裏挨家送了幾碗牛雜湯,送完為止,隻留了兩碗好的,回家精心地配上調味料,端去給蓮淨,蓮淨道,“骨湯鮮美,牛雜入口爽滑,嚼起來有美妙的彈牙感,湯中配以中藥,以髒補髒,既美味又能去寒驅病,真是一味好湯。”


    童宣白嫩的小臉笑的像個吃飽奶的小嬰兒,“大小姐喜歡就好。”


    “說起來,”蓮淨話題一轉,“我聽重玲說這兩天碼頭沒什麽生意?”


    “是,而且天氣也冷了,明天我就不去碼頭擺攤了,想去城裏打聽打聽,有沒有哪裏逢廟會,好去趕場子,一場廟會估計能賣出一二百碗呢,一碗四文錢……”童宣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靈動地轉了一圈,一邊數手指,一邊嘀嘀咕咕地計算能賣多少錢。


    蓮淨托腮看著童宣,“你就不能在家呆上一天陪我下下棋嗎?”


    “……下棋?”童宣一臉怕怕地表情,“才不要陪大小姐下棋,等一下又被殺的片甲不留。”


    蓮淨擺擺手,“那隨你,隻是時逢亂世,要處處小心,別給我撞禍。”


    童宣拍著小胸脯保證,“大小姐你就放心吧,我才不會惹事呢。”


    第二天上午,童宣進城之前先按照約定來到碼頭,那客人已經在等著了,老遠看到童宣便道,“恭喜宣哥兒,謝儀一百兩的事,劉家已經同意了。”


    童宣一手端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後,昂起小腦袋,“他們同意了,我可未必去,小弟雖然出身貧寒,好歹也是一條命,再說我也不知道你姓字名誰,就憑你兩片嘴唇一碰我就信了你不成?”


    客人道,“宣哥兒,在下叫你一聲祖宗,說好的事怎好返悔,今天中午可就要拜堂了,你若不去,叫在下一時半會去哪裏找人,在下可是收了劉家十兩銀子的牙錢,收人錢財□□,宣哥兒可別叫在下為難才是。”停了停又道,“若說信不過在下,你在碼頭賣牛雜湯這半個月也都看到了,碼頭上走動的工人都跟在下熟絡,見麵都管在下叫馬三哥兒,這些工人可都是附近的村民,你信不過在下,難道還信不過他們不成?”


    童宣想了想,點點頭,“反正今天不用出攤,且隨你去劉家看看再說。”


    馬三哥立即堆上笑臉兒,“劉家住在城內西華巷第三家,宣哥兒你隨在下來。”


    當下馬三哥在前領路,帶著童宣來到西華巷劉家,果然張燈結彩,仆人進進出出,賓客如雲,結結實實地是在辦喜事。


    馬三哥進去知會了劉家人,管家出來將童宣領到僻靜之處,拿了五十兩銀子出來,“這是我家主人先付定銀五十兩,剩下的五十兩拜完堂後再行支付。”


    若說童宣方才還有所保留,此時拿了五十兩銀子骨頭不覺便輕了,“好說,好說。”


    一時有禮賓高喊,“新人的轎子快到青月城了!請新郎出城相迎!”


    一群丫環媽子一陣風般吹來裹了童宣進屋,不一時身穿大紅禮服,頭戴雙翅禮冠,胸前掛著紅花的小白兔新郎便被扶上了馬,吹吹打打出城迎親去了。


    之前說好的隻拜堂揭蓋頭呢!迎親要別外加錢的啊喂!


    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童宣扁起小嘴,一會拜完堂得跟劉家人多要十兩銀子才行,想到方才被老媽子扯去長衫差點露餡的事又不覺後怕,兩手抱住了單薄的小身板,幸好還沒發育完全,呃。


    ……


    “新人下轎!”


    ……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


    “新郎新娘入洞房!”


    ……


    童宣牽著新娘步入洞房的一刻,院子裏的喇叭嗩呐停止了吹打,世界在這一刻顯的特別安靜,靜的童宣都能聽到自己撲騰撲騰的心跳,臨行時蓮淨還說萬事小心不要惹禍,怎麽覺得這禍已經惹成功了呢?不知是緊張還是凍到了,童宣渾身都在抖,小手放在嘴前哈著氣,哈了半天還是僵在空氣中,伸不出手去揭那方蓋頭——彼此看不到怎麽都好說,一旦揭了蓋頭可就冤有頭債有主了呀。


    為了五十兩銀子!


    一兩銀子可以買兩石大米!


    為了一百石大米!嗯!


    童宣握緊兩隻粉拳,深吸一口氣,一手紮在身後,一手持喜秤,以擊劍比賽進攻時出劍的姿勢,挑開了新娘的蓋頭——她是準備這邊挑開蓋頭那邊轉身就跑來的,但是看到新娘麵容的一刻,整個人似生根一般釘在了原地。


    滿臉的淚珠妝都沒有花,說明根本就沒化妝。


    清秀絕美的素顏,似自帶反光板,暗淡了天地間的一切。


    童宣的視線怎麽也移不開,騙、騙人,世上怎麽可能有這麽好看的女子……


    麵對這滿臉淚珠的樣子,童宣的小心髒也縮緊了……


    身旁新娘的陪嫁小丫環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這、這不是我家小姐,嗚嗚嗚……”


    童宣收回奇怪的姿勢,轉頭看著小丫環,啊咧?你剛才說什麽?小蘿莉你說清楚。


    十一二歲的小丫環揉搓流涕隻是哭,童宣正暈的不行不行的,外麵突然一陣騷亂,有腳步聲直逼新房而來,童宣鬆開帷帳,將那一塵不染的女子與世隔絕在帷帳另一麵,轉身,劉府的管家已走了進來,將之前承諾的五十兩銀子交於童宣,隨後向帳內拱手,“四小姐,我家老夫人收到快報,你父親因在朝堂之上出言反對秦王入登大寶已被斬立決,林府上下無一幸免,與你拜堂成親者非我劉家人,所拜高堂亦非我劉家人,因此我劉家拒不承認與林家的婚姻關係,也不承認與四小姐有任何幹係,這座宅子已轉賣給黃員外,稍時黃員外便來清場,請四小姐自行移居它處,以免受辱。”說畢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我喱?我怎麽辦?是不是可以走了呀?


    童宣脫下大紅禮服,換上自己的青布衫,兩手撩起長衫下擺一路小跑,跑出離宅子兩裏路,抱著一棵樟樹直喘氣,腳一軟整個人滑坐在地上。


    沒有力氣站起來,靠坐在樹上,呆呆地抬頭,


    藍天白雲間淡淡地浮現出女子滿是淚水的容顏,漸漸清晰……


    心口像是被什麽刺中了一樣,童宣痛的從地上爬起來,叫了一頂軟轎,回到劉府。


    小丫環還在哇哇啼哭,林四小姐依然靜靜地坐在帷帳後,童宣從新娘陪嫁的箱子裏翻出一套衣衫,掀帳而入,脫下四小姐的新娘禮服,欲替四小姐換上常服,卻見四小姐雪白的中衣上一片赤目的血紅,“你、你受傷了?”


    童宣扯下一段紗帷,解開四小姐中衣,包紮好傷口,做最簡單的止血處理,然後替她穿上常服,黃家的人便氣勢洶洶地清場來了,家丁卷起袖子嚷道,“這座宅子的房契已經在黃家手上,無幹人等速速離開!”說完便上前拖人。


    童宣道,“不用你們動手,我們自己走。”扶著四小姐走出院子上了軟轎。


    小丫環哭著跟在轎子後麵跑。小姐雖不是小姐,但姑爺還是姑爺,除了跟著姑爺她別無去處。


    童宣於心不忍,對兩個轎夫道,“你們辛苦些,讓這孩子也上來吧,多付你們一兩銀子便是。”


    兩個轎夫聞聽便停下轎子,扶小丫環上了轎。


    到山河村已是暮色四合,童宣扶四小姐到東廂自己的臥房躺下,替她蓋上被子,輕聲道,“這裏是我家,事已至此,暫且住下來安心養傷吧。”


    轉身問小丫環,“餓了是不是?坐著別亂跑,我去做些吃的來。”


    小丫環揉著眼睛點頭,“嗯,多謝姑爺。”


    ……姑爺……


    童宣小臉紅個磬盡,摸摸小蘿莉的頭,“我去做吃的。”


    安撫了小蘿莉,童宣出門直奔村頭的老郎中家,抓了一包金創藥回來,給四小姐上了藥,重新包紮好傷口,堅強的女子,上藥過程中臉上沒有一絲牽動。


    痛到一定程度便不再覺得痛了吧。


    童宣又摸了摸小蘿莉的頭,“我去做吃的。”


    這一次出門直奔正房蓮淨房間,拜堂的糗事全部掩去,隻說在路上遇到一位受傷的少女和一個啼哭的小女孩,覺得可憐就領回家來了。


    “竟有這等事?”平日一直臥病在床的蓮淨聽完親自走到東廂檢視一番,鬆了口氣,歎息道,“的確是兩個女孩子,怪可憐的。”


    童宣將懷裏剩下的九十多兩銀子悉數上交,“這是她們給的酬銀,希望能在此住一段時間。”


    蓮淨拿過銀袋在手裏惦了惦,“有銀子什麽都好說,就讓她們住下來吧。”


    童宣再次摸摸小蘿莉的頭,“我去給你做吃的。”


    這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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