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氣涼爽下來，忙碌一天的人們也開始三三兩兩回家。
莫小茜跑到爺爺家的時候，莫慶生正扛著鋤頭從田裏忙碌回來，看見莫小茜，愣了愣，笑道：“小茜，這段日子到哪裏玩了，都沒看到你，找爺爺有事？”他自然知道二兒子媳婦一家跟自家的隔閡，更因為常翠玉的胡鬧，他們甚至都極少踏進自家的門。這回看到莫小茜，心裏還很是詫異。
莫小茜眼神閃爍，略略遲疑，便晃了晃手中的信：“爺爺，我被聖代高中錄取了，這是錄取通知書呢！”一碼歸一碼，常翠玉的不對，卻不能強加在莫慶生身上。算起來這個爺爺也頗有人情味，一把年紀還堅持自己耕作，為人本分勤懇，就衝這一點，莫小茜也對他冷不下臉。
“很好啊，我孫女有出息了，聖代高中可是知名高中，進去就等於一隻腳踏進了大學。”莫慶生聞言連忙放下手中的鋤頭，拿過錄取通知書，笑得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蕩開去，“前陣子市長來看你，決定給你撥出三千元獎勵，不愁無法讀書了。”
教育局一千，市裏三千，哎，都不如私立學校那鐵杆杆的資本多。莫小茜看著莫慶生，他是由衷的替自己高興，心頭一暖。不過該辦的正事，她也不會因為別人而錯過！
視線在屋裏快速逡巡，沒有搜索到想要見到的，嘴角一勾，問道：“爺爺，奶奶去哪裏了，怎麽沒看見她？”
“不知道，指不定又去串門了，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地裏田裏的事情又不管！”莫慶生對自己老婆的行為已經從憤怒變成無奈，畢竟幾十年都過來了，再大的氣也會隨時光的流逝而被抹平，所以說習慣是種可怕的東西。
莫小茜摸摸鼻子，這回好，一拳頭砸在海麵上，挺無力的。她滿腔的氣，可不能衝著莫慶生發，先不管是不是長輩和晚輩的問題，她本身自認為還算恩怨黑白分明。
“你找你奶奶有什麽事，跟我說也一樣。”活過幾十年的都是老人精，莫慶生怎會看不出莫小茜的欲言又止。
“啊，其實也沒什麽。”莫小茜訕然，她對莫慶生真的囂張不起來，悶悶轉身，正要離開，眼角餘光一瞥，看到常翠玉一身新衣從遠處滿臉笑容走過來，唇邊的笑意便深了，大聲打招呼道，“奶奶！”
常翠玉步子一頓，眼神閃爍，看到莫慶生，踟躕一會兒，還是蹣跚挪過來。“小茜啊，難得過來玩，走，進屋子裏坐坐。”
莫慶生不可能在外麵站著發呆，這會兒已經進屋，因為勞作一天極耗卡路裏，此刻已經饑腸轆轆，在廚房一翻，頓時火氣飆漲。“常翠玉，你死哪裏去了，晚飯也不做，想餓死我嗎？”他脾氣本來挺好，奈何遇不到好老婆。
常翠玉兩腿一顫，扔下莫小茜，急急忙忙奔進屋裏，囔道：“哎呀，鍋裏麵不是有舊飯嗎，熱一熱就好了，發那麽大的火幹什麽！”若說囂張跋扈的常翠玉還有什麽怕的，應該是自己的老公。華夏天國老早就流傳下來的男尊女卑觀念，鄉村裏的人接受的最徹底，她骨子裏還有些許女人的軟弱。
莫慶生再拿她沒辦法，也隻是在她鬧得不是很過分的情況下沉默，骨子裏麵的大男人主義一旦發火，連她也能抖上兩抖。畢竟嘴皮子再厲害，也愛不過男人的巴掌！
額，莫小茜不讚成男人大女人，但如果對象是常翠玉那種女人，打上兩下她倒還想鼓掌。不然常翠玉還有誰能製得住？
“老子在外忙碌一天，你在家呆著，讓老子吃剩飯，你還是不是人，吃跑了就不管別人死活了對不對？你當喂豬嗎，這都是前天的剩飯了，還不快點去煮！”
莫小茜隨後跟進門，爺爺家可比他們家寬廣多了，但大兒子二兒子已經成家分出去，三女兒出嫁，小兒子又常年在外打工，屋裏麵隻住著兩位老人家，卻是冷冷清清的極為空蕩。
常翠玉懾於莫慶生的雄威，脖子一縮，嘴裏嘀嘀咕咕淘米煮飯去。莫慶生頭痛地按著太陽穴，聽到屋後麵一疊聲的豬叫，歎口氣：“太不像話了，肯定又沒喂豬！”
這話偏生常翠玉聽到了，不由哼道：“憑什麽老是讓我喂豬煮飯，你沒手沒腳嗎，不會自己弄，懶就是懶，做吃等死！”
莫小強睜大眼睛，仰頭望天。這女人還可以再無恥一點嗎？
“有本事明天你給我下田去，我在家煮飯打掃喂豬！”莫慶生氣得兩太陽穴直跳，青筋暴起，“好吃懶做不說，你倒還振振有詞了，整天東竄西竄，到別人家裏可看見人家女人是怎麽持家的？！”
常翠玉頓時閉嘴！地裏田裏的活計，自然是累死累活，她當然不想幹。莫慶生總歸是個男人，這些年自己勞作也沒扯上女人，但要真什麽都不管，她向誰哭去？
“小茜，坐下吧。”莫慶生再歎一聲，也不好在孫女麵前大發火，一張臉還是紫青紫青，不過語氣倒是軟下來，去自己屋裏拿出老花鏡，對著燈光對照半天，情緒大好，“小茜真有本事，爺爺想給你一點獎勵，你想要什麽？”
老人家除了國家分配下來的土地以及一輩子掙來的家當，其實也沒多少東西。莫小茜咬咬唇，良久抬眼笑道：“爺爺，您聽說過以前奶奶跟我的賭約嗎？”
不是她想欺負老人家，而是除了莫慶生，沒人治得了常翠玉，要是有他這公證人，看以後常翠玉還折騰他們家不！
莫慶生一愣，“什麽賭約？”
“奶奶說過，如果我考得上聖代高中，就不再罵我爸爸媽媽，砸鍋賣鐵也撥出兩千元錢給我當學費，還把西郊的兩片茶果林送給我家！”這話莫小茜都不忍心說出來了，可以看得出來當初常翠玉是多麽狠，下了這般大血本就為賭她沒法考上知名高中。
可世事難料，她莫小茜就是考上了，而且還風風火火鬧得全市都知道。
莫慶生微一沉吟，道：“既然是你奶奶答應的，自然說話算話。西郊的茶果林你們就拿去吧，至於那兩千，你考上好高中，爺爺自然要獎勵的。”
常翠玉就站在背後，聽得這些話，昏暗的燈光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紫。
莫小茜當然知道莫慶生不會賴，轉頭對常翠玉道：“奶奶，你說過不會再欺負我爸爸媽媽，那可要說話算話！”本來她想說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不客氣之類的話，卻因為她是長輩，留她一點麵子。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常翠玉麵皮一扯，哼道，“你考上清華北大了？不就是個聖代高中，也讓你這麽得意！我記得我隻說過，你隻有考上清華北大，才做數！”兩千元，剁碎她稱斤賣都沒有！
莫小茜頓時氣樂了。“奶奶，那時你明明說過如果我考上聖代高中，條件都提前的！好吧，隨你怎麽賴，反正當時村裏那麽多人都聽到了！而且你發了誓，當真就不怕天打雷劈？”
“我發誓的時候可沒這麽說……”她隻發誓如果莫小茜考上清華北大才有獎，後麵的話不算誓言，她怕什麽？
“夠了！”莫慶生一聲大喝，揉著額頭，“對孩子失信，你不覺得丟臉？”自己老婆是什麽樣的人，他心裏多少清楚一些。
“我……”常翠玉張嘴，但觸上莫慶生淩厲暴怒的眼神，話到嘴邊又生生咽回去，不甘心地垂下腦袋。
“爺爺，那我先回去了，奶奶，記得你說過的話！”此時不溜更待何時！早知道這話說出來一定會惹得大夥都不高興，隻不過她卻不能不給常翠玉一個教訓，讓她知道他們一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隻可憐莫慶生也一同受氣了。不過她爺爺也挺聰明大度，應該知道她不是針對他的吧？
回到家裏，村長已經被打發走了，莫江強和穆春華坐在一起，看到她，莫江強臉上湧現幾分緊張和錯亂。“小茜，你奶奶怎麽說？”其實他不滿自己的母親已經許久，這次也想讓母親得到一點難受，隻是他個人沒那麽大勇氣。
穆春華織著手裏的毛衣，輕聲道：“估計也沒得到什麽好話。”自從上次滿懷善意去找兩老合作魚塘的經營被拒絕後，她就不再對公公婆婆抱有任何希望。迂腐而自私，習慣不麵對了就好。
莫小茜聽出父母話裏的那一點緊張，嘴角一扯：“爺爺同意把西郊的果林給我們了，而奶奶，有爺爺作證，還有村裏那麽多人盯著，也不會再敢正大光明欺負我們家了。”
莫江強臉上卻沒有喜悅，“哦”了一聲，便沒有下文。
穆春華也不開口。好好的一家人硬是要鬧成今天的這種局麵，誰又開心得起來？
親情，本來就該是溫暖和睦不帶一點私欲和功利的，然而，在這裏，是真的感受不到。
莫小茜見兩人都陷入自己的思緒裏，心中一歎，也不再說話。王二憨端來一碗飯，笑道：“小茜，先吃飯吧，你肚子該餓了。”
莫小茜抬眼看他，整個人整理幹淨不再邋邋遢遢，退去一身的不良痞氣，居然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真不知道以前他是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那樣子的，讓全村女人對他都敬而遠之……“謝謝。”
王二憨眼神飄忽，在昏黃燈光的折射下，耳根處似乎飄上異樣的紅。
“一家人，說這些幹什麽。”莫江強哼道，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覺得這孩子本性並不壞，也慢慢接受他了。
莫小茜頓時笑了。“也是。”融融恰恰，這才像一家人嘛！
“小茜，考上聖代高中，恭喜你。”王二憨垂頭，聲音帶著不易被人察覺的波動和喜悅。
莫小茜還沒說什麽，穆春華驀然抬頭，看著她問：“我們給你報了聖代高中，你不高興嗎？”
怎麽不高興，至少剛剛就找常翠玉出了口氣！莫小茜輕笑，看著自家母親：“三所高中都是名校，讀哪一所都是女兒的福氣。開始我還猶豫不決難以取舍，老爸老媽幫我決定，我高興都來不及。”莫小茜癟嘴，想到什麽，朝莫江強投去促狹的一瞥，“老爸，這下好了，有那獎學金，你就不用愁怎麽給我弄學費了。”
莫江強老臉一紅，啐一口，鬱悶地道：“我又不是貪圖那獎學金才給你報聖代高中的，這的確是所口碑極好的中學，你以後就知道了。”其實莫小茜若真考上，沒有獎學金為了那承諾，他也會想法子給莫小茜湊學費。
“隻是聖代高中的生活費……”莫小茜輕輕一歎，把話都咽在喉嚨裏。她沒讀過聖代高中，可是上輩子，也不是沒去這地方逛過，貴族私立學校的奢侈比攀作風，實在讓人不敢苟同。說句實話，那裏貧富兩極分化太嚴重，並不是她的理想去處。
不過都這樣了，也隻能認命。再說她一個老人精，還怕那些正值花季的小姑娘小夥子嗎？
莫小茜的那句嘀咕說得很輕，莫江強和穆春華都沒聽到。隻是穆春華近來似乎變得心事重重，心思也越發敏銳，若有所思看著莫小茜，道：“吃完飯就早點睡吧，無論發生過什麽事情，這都是家。”
這一瞬間，竟讓寞小茜有一種錯覺，母親已經知道她剛從鬼門關逛了一圈回來的事情，可聽著語氣，又不像。抓抓頭，母親的心思就算她再活過兩輩子，估計都沒能明白。
“嗯。”
吃過晚飯，莫江強就捧著一本故事會津津有味一邊讀去，穆春華靜靜在一邊織毛衣，莫小茜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爬起來看月亮。十五的月亮圓又圓，一點也不和前世有區別。莫小茜看著看著，想到那首詩，不由輕念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她不是古人，現在也不是今人，隔了兩世，隻是覺得這月亮真不是一般的堅強，不論什麽時候都那麽美麗，和太陽一樣，不會因為誰而缺少陰晴圓缺，到特定的時候，照樣升起落下。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麽，心中萬分感慨。
“小茜，你睡不著嗎？”月涼如水，月明如鏡，挺適合悲天憫人對月感懷。
莫小茜轉頭，看見王二憨倚在側門的門口，黑暗中望著她的目光熠熠奪目，更像水一般純澈。不由笑了，“你不也沒睡著。”她一直認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擁有那麽一雙澄靜明亮的眼睛，心思也不會太複雜。
當然，她可從來不認為這孩子很笨很傻，能在老爸的眼皮底下幹出那麽多壞事，絕不是僅僅因為莫江強人老實反應慢而已。
王二憨幹脆走過來，站在她麵前，眼睛直直看著她，張了張嘴，又似乎不知道說什麽。
莫小茜被他看得不自在，唇角一勾，戲謔說道：“我臉上有花嗎？這麽看著，天黑你也看不見啥，不如白天再研究？”
今晚的月光其實很亮。王二憨抿抿嘴，放在身側的手死死捉著衣角，移開視線望著頭頂月亮，似乎更緊張了。
這個人其實很單純吧。莫小茜眨眼，也不忍再戲弄他，笑眯眯說道：“有事情你盡管說，我又不是老虎，能幫上忙的自然會幫。”她猜到王二憨定然有難以啟齒的事情要求她，但她就是想破腦子也想不出，什麽事情會讓他那麽難開口。
嗯，這個家裏她還有雙親，如果有重大事情應該找她父母商量才是，找她有個鬼用。
“我……我想識字，你成績那麽好，教我讀書怎麽樣？”王二憨躊躇著，忐忑不安說道，一邊說，一邊那眼偷偷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楚。
莫小茜愣了愣，然後撲哧一笑。“當然可以，明天我翻出我小學的課本，再教你識字。”讀書上進又不是丟臉的事情，他至於那麽難以開口嗎？
他們家除了莫宇都認識幾個字，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孩子跟大家一接觸，定然受到熏陶了吧？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在書中你的視野可以得到開闊，沒文化其實很可怕。王二憨不笨，如果能學到更多的知識，以後定能成為莫江強的一個好助手。從苦力變成助手，豈不是很劃算？
“那謝謝你了。”王二憨大樂，幾乎要蹦起來，高高興興轉身回自己的小窩，“早點睡。”
“好。”莫小茜揚唇，發現天上的月亮似乎更明了。難不成也在為世上多出一個積極向上的人感到高興？
離開學還有些日子，莫小茜閑時就幫莫江強照顧魚塘，跟穆春華去種菜，然後逗逗莫宇，教王二憨學字，日子過得也極為快樂。最讓她快樂的還是，她的空間積累了好多果蔬，農場升級，在她偷偷往莫宇食物中加料的舉動下，莫宇的小兒麻癲瘋很少再犯，雖然智力依舊停留在兩三歲，卻依稀可以從他身上看出了幾分孩子的童真。
莫慶生說到做到，真真把茶果林讓給二兒子一家。莫江強死活不接受，說道：“兒子有這麽大池塘要管，哪裏有時間看著那茶果林，您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他是心疼父母，兩個老人家除了茶果以及一些林子能賺錢外，還能有什麽收入？而他還有媳婦，畢竟還年輕，有的是力氣，還能有別的路子。
莫慶生於是也不勉強了，但兩千元卻一定要莫小茜收下。理由是：“小茜讀書，我做爺爺的出一份子，是應該的，再說你們除了獎學金，還有其餘的錢供小茜的學費嗎？而且作為長輩，也不能對小輩言而無信。”
這句話莫小茜讚同，所以她也不扭捏把那錢拿了。莫慶生和常翠玉的積蓄瞬間被掏空，莫慶生每月倒還有國家發給的工資，而常翠玉除了到兒子那蹭蹭，苦得臉都長了許多，更沒心思找二兒子的麻煩，安分了一陣子。
莫宇不犯病又乖巧懂事，穆春華的時間便空閑出許多，跟村裏再承包五畝農田，每天日子比莫小茜過得還充實。王二憨勞作之餘學字，那天賦讓莫小茜都咋舌，短短幾天，已經認識不少字，一年級的書，都被過濾掉。
午時天氣熱，男人們在外麵乘涼，忽然衝裏麵喊道。“小茜，有人找你。”
莫小茜正在幫母親洗菜，聽到這話把手往圍裙一抹，往門外走出，看到那人，臉色頓時一青。“你怎麽來了？”
陳浩一身休閑牛仔裝扮，在陽光的沐浴下，很是俊朗，看著她，眸光微微黯下去，張嘴，露出兩顆白色的虎牙。
“我來跟你辭行。”早知道她不會歡迎他，可就還是想來看看她。
“不是已經辭過了？”莫小茜撇嘴，“恭喜你能出國。”看在父母親的麵子上，她不攆人。
可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我，”陳浩憋了一肚子的話頓時卡在喉嚨裏，看著她營養上去紅潤起來的小臉，想起小時候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臉色越發黯然，“小茜，你變了。”
莫小茜一愣，隨即輕笑。“我一直這樣。”她活過一世了，要是性格一點都沒變，那才奇怪。
“可是你看我的眼神變了。”陳浩歎氣，“我不知道我哪裏惹你討厭了，或者做錯了什麽事情，我這一出國或許就是好幾年，你就不能原諒我麽？”
“你沒錯。”其實原不原諒又有什麽關係？做錯事的人，是你的上輩子，是你的以後。
不過，這種可能性一定會被扼殺在搖籃裏。因為她，不會再信他。
“送我到村口吧。”陳浩想了想，看著不遠處的莫江強和王二憨，對莫小茜說道，漂亮的眼中，渲染出點點的哀求，讓人不忍心拒絕。
也許他以後會變得惡毒，變得殘忍，至少在這個時候，他還是個純潔懵懂的少年。
莫小茜咬著下唇，怔怔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以後畢竟是以後，現在並沒有發生。
可是前世的背叛，就該這樣被原諒，就因為他的還沒開始而憎恨？有點牽連無辜，卻又覺得活該。
“走吧。”思慮中，陳浩伸出手，將她拉著往前走。
莫小茜甩了甩手，沒有甩掉，鬱悶地瞥一眼不遠處的兩人，咬牙哼道：“放手！”
“讓我牽一會兒。”陳浩說著，拉著她手的力道一直沒放鬆，語氣低落而旖旎。
莫小茜欲哭無淚，真不知道這人怎麽會這樣固執。就算小時候感情很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也過去了。再說他不是搬家搬了兩年嗎，兩年之前，她根本就是個黃毛丫頭，營養不良幹扁幹扁，實在不知道哪點吸引他了。
“陳浩，我很不明白，上次你為什麽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莫小茜不想把話憋在心裏，幹脆就說了出來。清雅一笑，“是林柔讓你來的？”重生帶來的蝴蝶效應總是讓她很迷茫，許多事情根本不在預料中進行，所以她也不能保證是不是陳浩提前醒悟，為了那鐲子在誘騙她。
“林柔是誰？”陳浩愕然，霍然轉身看著莫小茜，“我喜歡你就隻是個人的事情，為什麽要扯到別人身上？”
“我隻是不明白，我身上有哪裏吸引你。”莫小茜嗤笑，不管認不認識，他要出國，那他們就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不見麵，眼不見為淨，最好。
“我們一起長大，你說過會嫁給我做新娘子。”陳浩仰頭，眼神慌亂飄閃，頓了頓，笑，“你忘了？”
那是小時候不懂事，不過上輩子，她還真差點就成為他的新娘子了。但這之前，好像也沒有什麽山盟海誓，刻骨銘心，畢竟還小，
莫小茜搖頭，拍拍他的手，淡漠地道：“這一去好好保重自己。”最好別再回來了。
陳浩一喜，低頭看她，漂亮的眸子滲著喜悅，煜煜奪目如寶石。“你還在乎我嗎？”
“至少在你沒背叛我前，還是朋友。”莫小茜糾結半天，總結出這樣一句話。
陳浩迷茫看她：“你說什麽，我怎聽不懂？”
“嗬嗬，沒事。”清者自清，但願他能永遠都這麽不懂。
“我在你眼中看到討厭，為什麽？”繼續走，就到了等車的站點。
“在你自己不明白前，我不打算告訴你。”莫小茜最終還是放過他，就連她自己都鄙視自己，對待仇人居然也可以那麽心軟。
可是重生之前一切事情都沒發生，她若是報複，那惡毒的人，隻會是她。所以她鬱悶得不行。
“我永遠也不會對不起你。”陳浩定定看著她，“你等著，我回來還會找你。”
“嗯，我也許會早點嫁人。”一輛班車正好過來，停下。莫小茜咧開嘴，伸手一推，“走吧。”
“你不能結婚，一定要等我！”陳浩狠下聲音，猛然轉頭，在她臉頰上蜻蜓點水落下一吻，趁她沒還沒反應過來跳上車，愉悅地道，“你是我的！”
車子嗚嗚開走，莫小茜後知後覺擦拭臉上的口水印，握緊拳頭，鬱悶地想大聲嚎叫！
被渣男親了！啊啊啊啊啊！
“莫小茜。”身後有人，有人在喊她，聲音很稚嫩，也很溫柔。
莫小茜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轉頭便看到林柔，頓時腦袋轟的一聲大了。咬咬牙，轉身走開，目不見耳不聞，有時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一定不是你的！”林柔說，眼中跳躍著莫名的火花，卻極為妖冶，如一朵綻放的曼珠沙華，雖然還稚嫩，已初露風華。
“……”本來就不是。“你若是喜歡，盡管拿走。”反正前世，你們就是一對。
林柔恨恨瞪著她，“你等著，屬於你的東西，我一定都要搶走！”
莫小茜語一噎，沉默些許，淡淡的話語掩飾不住點點的憂傷。“林柔，我們也算從小一起長大，你為什麽那麽恨我？”如果說是因為上次推她下水的事情，那可沒有理由，畢竟先動手的人不是她。再說了，某些人鬧事本來也是有所圖謀。
其實有時候也在想，重生過來很多事情都不往預定的軌道走，或者人物的性格命運也會轉變，但很失望的發現，有些事情注定不可避免。隻是上輩子林柔的性格那麽內斂，深沉的心機讓她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為什麽這輩子會變得這麽衝動浮躁？
“我沒有恨你。”林柔愣了愣，居然扯著嘴唇笑了，“我隻是討厭你們一家，搶了我們家太多的東西！”
“搶了你們家的東西？”莫小茜心一堵，猛然眯起眼睛，“你說清楚點，別亂說話！”臨死前林柔的話猶回蕩在耳邊，林柔老是說她和母親犯錯，那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嗬嗬，清者自清，如果真沒有搶我們的東西，那又何必慌亂。”林柔嗤笑，轉身跑開，聲音遠遠拋來，“今天的話，你可要記住了！”
記不記得住，又有什麽關係？難不成我還會讓你得逞陷害我的家人？莫小茜看著越來越遠的背影，瞳孔深邃，心中翻起千層浪。
回到家裏，穆春華已經把飯菜做好，沉吟著，心事重重拿起碗筷。
吃完飯後，男人們當然不會留戀在廚房，就都下地去了。莫小茜燒了熱水洗碗，穆春華走過來問道：“看你心不在焉的，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因為剛剛來找你的那個男的？”
“算是吧。”莫小茜思量著怎麽跟母親開口，如果事情真像臨死前林柔說的那樣，她就有的頭疼了。
“我記得你爸爸說過，想讀書就不能早戀！”穆春華皺眉。
“他是兩年前住在我們隔壁的陳浩。”莫小茜決定開門見山，緊緊盯著穆春華的臉色，“媽媽，林柔老是說我們拿了她的東西，是這樣嗎？”
莫小茜跑到爺爺家的時候，莫慶生正扛著鋤頭從田裏忙碌回來，看見莫小茜，愣了愣，笑道：“小茜，這段日子到哪裏玩了，都沒看到你，找爺爺有事？”他自然知道二兒子媳婦一家跟自家的隔閡，更因為常翠玉的胡鬧，他們甚至都極少踏進自家的門。這回看到莫小茜，心裏還很是詫異。
莫小茜眼神閃爍，略略遲疑，便晃了晃手中的信：“爺爺，我被聖代高中錄取了，這是錄取通知書呢！”一碼歸一碼，常翠玉的不對，卻不能強加在莫慶生身上。算起來這個爺爺也頗有人情味，一把年紀還堅持自己耕作，為人本分勤懇，就衝這一點，莫小茜也對他冷不下臉。
“很好啊，我孫女有出息了，聖代高中可是知名高中，進去就等於一隻腳踏進了大學。”莫慶生聞言連忙放下手中的鋤頭，拿過錄取通知書，笑得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蕩開去，“前陣子市長來看你，決定給你撥出三千元獎勵，不愁無法讀書了。”
教育局一千，市裏三千，哎，都不如私立學校那鐵杆杆的資本多。莫小茜看著莫慶生，他是由衷的替自己高興，心頭一暖。不過該辦的正事，她也不會因為別人而錯過！
視線在屋裏快速逡巡，沒有搜索到想要見到的，嘴角一勾，問道：“爺爺，奶奶去哪裏了，怎麽沒看見她？”
“不知道，指不定又去串門了，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地裏田裏的事情又不管！”莫慶生對自己老婆的行為已經從憤怒變成無奈，畢竟幾十年都過來了，再大的氣也會隨時光的流逝而被抹平，所以說習慣是種可怕的東西。
莫小茜摸摸鼻子，這回好，一拳頭砸在海麵上，挺無力的。她滿腔的氣，可不能衝著莫慶生發，先不管是不是長輩和晚輩的問題，她本身自認為還算恩怨黑白分明。
“你找你奶奶有什麽事，跟我說也一樣。”活過幾十年的都是老人精，莫慶生怎會看不出莫小茜的欲言又止。
“啊，其實也沒什麽。”莫小茜訕然，她對莫慶生真的囂張不起來，悶悶轉身，正要離開，眼角餘光一瞥，看到常翠玉一身新衣從遠處滿臉笑容走過來，唇邊的笑意便深了，大聲打招呼道，“奶奶！”
常翠玉步子一頓，眼神閃爍，看到莫慶生，踟躕一會兒，還是蹣跚挪過來。“小茜啊，難得過來玩，走，進屋子裏坐坐。”
莫慶生不可能在外麵站著發呆，這會兒已經進屋，因為勞作一天極耗卡路裏，此刻已經饑腸轆轆，在廚房一翻，頓時火氣飆漲。“常翠玉，你死哪裏去了，晚飯也不做，想餓死我嗎？”他脾氣本來挺好，奈何遇不到好老婆。
常翠玉兩腿一顫，扔下莫小茜，急急忙忙奔進屋裏，囔道：“哎呀，鍋裏麵不是有舊飯嗎，熱一熱就好了，發那麽大的火幹什麽！”若說囂張跋扈的常翠玉還有什麽怕的，應該是自己的老公。華夏天國老早就流傳下來的男尊女卑觀念，鄉村裏的人接受的最徹底，她骨子裏還有些許女人的軟弱。
莫慶生再拿她沒辦法，也隻是在她鬧得不是很過分的情況下沉默，骨子裏麵的大男人主義一旦發火，連她也能抖上兩抖。畢竟嘴皮子再厲害，也愛不過男人的巴掌！
額，莫小茜不讚成男人大女人，但如果對象是常翠玉那種女人，打上兩下她倒還想鼓掌。不然常翠玉還有誰能製得住？
“老子在外忙碌一天，你在家呆著，讓老子吃剩飯，你還是不是人，吃跑了就不管別人死活了對不對？你當喂豬嗎，這都是前天的剩飯了，還不快點去煮！”
莫小茜隨後跟進門，爺爺家可比他們家寬廣多了，但大兒子二兒子已經成家分出去，三女兒出嫁，小兒子又常年在外打工，屋裏麵隻住著兩位老人家，卻是冷冷清清的極為空蕩。
常翠玉懾於莫慶生的雄威，脖子一縮，嘴裏嘀嘀咕咕淘米煮飯去。莫慶生頭痛地按著太陽穴，聽到屋後麵一疊聲的豬叫，歎口氣：“太不像話了，肯定又沒喂豬！”
這話偏生常翠玉聽到了，不由哼道：“憑什麽老是讓我喂豬煮飯，你沒手沒腳嗎，不會自己弄，懶就是懶，做吃等死！”
莫小強睜大眼睛，仰頭望天。這女人還可以再無恥一點嗎？
“有本事明天你給我下田去，我在家煮飯打掃喂豬！”莫慶生氣得兩太陽穴直跳，青筋暴起，“好吃懶做不說，你倒還振振有詞了，整天東竄西竄，到別人家裏可看見人家女人是怎麽持家的？！”
常翠玉頓時閉嘴！地裏田裏的活計，自然是累死累活，她當然不想幹。莫慶生總歸是個男人，這些年自己勞作也沒扯上女人，但要真什麽都不管，她向誰哭去？
“小茜，坐下吧。”莫慶生再歎一聲，也不好在孫女麵前大發火，一張臉還是紫青紫青，不過語氣倒是軟下來，去自己屋裏拿出老花鏡，對著燈光對照半天，情緒大好，“小茜真有本事，爺爺想給你一點獎勵，你想要什麽？”
老人家除了國家分配下來的土地以及一輩子掙來的家當，其實也沒多少東西。莫小茜咬咬唇，良久抬眼笑道：“爺爺，您聽說過以前奶奶跟我的賭約嗎？”
不是她想欺負老人家，而是除了莫慶生，沒人治得了常翠玉，要是有他這公證人，看以後常翠玉還折騰他們家不！
莫慶生一愣，“什麽賭約？”
“奶奶說過，如果我考得上聖代高中，就不再罵我爸爸媽媽，砸鍋賣鐵也撥出兩千元錢給我當學費，還把西郊的兩片茶果林送給我家！”這話莫小茜都不忍心說出來了，可以看得出來當初常翠玉是多麽狠，下了這般大血本就為賭她沒法考上知名高中。
可世事難料，她莫小茜就是考上了，而且還風風火火鬧得全市都知道。
莫慶生微一沉吟，道：“既然是你奶奶答應的，自然說話算話。西郊的茶果林你們就拿去吧，至於那兩千，你考上好高中，爺爺自然要獎勵的。”
常翠玉就站在背後，聽得這些話，昏暗的燈光下，臉色一陣青一陣紫。
莫小茜當然知道莫慶生不會賴，轉頭對常翠玉道：“奶奶，你說過不會再欺負我爸爸媽媽，那可要說話算話！”本來她想說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不客氣之類的話，卻因為她是長輩，留她一點麵子。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常翠玉麵皮一扯，哼道，“你考上清華北大了？不就是個聖代高中，也讓你這麽得意！我記得我隻說過，你隻有考上清華北大，才做數！”兩千元，剁碎她稱斤賣都沒有！
莫小茜頓時氣樂了。“奶奶，那時你明明說過如果我考上聖代高中，條件都提前的！好吧，隨你怎麽賴，反正當時村裏那麽多人都聽到了！而且你發了誓，當真就不怕天打雷劈？”
“我發誓的時候可沒這麽說……”她隻發誓如果莫小茜考上清華北大才有獎，後麵的話不算誓言，她怕什麽？
“夠了！”莫慶生一聲大喝，揉著額頭，“對孩子失信，你不覺得丟臉？”自己老婆是什麽樣的人，他心裏多少清楚一些。
“我……”常翠玉張嘴，但觸上莫慶生淩厲暴怒的眼神，話到嘴邊又生生咽回去，不甘心地垂下腦袋。
“爺爺，那我先回去了，奶奶，記得你說過的話！”此時不溜更待何時！早知道這話說出來一定會惹得大夥都不高興，隻不過她卻不能不給常翠玉一個教訓，讓她知道他們一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隻可憐莫慶生也一同受氣了。不過她爺爺也挺聰明大度，應該知道她不是針對他的吧？
回到家裏，村長已經被打發走了，莫江強和穆春華坐在一起，看到她，莫江強臉上湧現幾分緊張和錯亂。“小茜，你奶奶怎麽說？”其實他不滿自己的母親已經許久，這次也想讓母親得到一點難受，隻是他個人沒那麽大勇氣。
穆春華織著手裏的毛衣，輕聲道：“估計也沒得到什麽好話。”自從上次滿懷善意去找兩老合作魚塘的經營被拒絕後，她就不再對公公婆婆抱有任何希望。迂腐而自私，習慣不麵對了就好。
莫小茜聽出父母話裏的那一點緊張，嘴角一扯：“爺爺同意把西郊的果林給我們了，而奶奶，有爺爺作證，還有村裏那麽多人盯著，也不會再敢正大光明欺負我們家了。”
莫江強臉上卻沒有喜悅，“哦”了一聲，便沒有下文。
穆春華也不開口。好好的一家人硬是要鬧成今天的這種局麵，誰又開心得起來？
親情，本來就該是溫暖和睦不帶一點私欲和功利的，然而，在這裏，是真的感受不到。
莫小茜見兩人都陷入自己的思緒裏，心中一歎，也不再說話。王二憨端來一碗飯，笑道：“小茜，先吃飯吧，你肚子該餓了。”
莫小茜抬眼看他，整個人整理幹淨不再邋邋遢遢，退去一身的不良痞氣，居然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夥子。真不知道以前他是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那樣子的，讓全村女人對他都敬而遠之……“謝謝。”
王二憨眼神飄忽，在昏黃燈光的折射下，耳根處似乎飄上異樣的紅。
“一家人，說這些幹什麽。”莫江強哼道，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覺得這孩子本性並不壞，也慢慢接受他了。
莫小茜頓時笑了。“也是。”融融恰恰，這才像一家人嘛！
“小茜，考上聖代高中，恭喜你。”王二憨垂頭，聲音帶著不易被人察覺的波動和喜悅。
莫小茜還沒說什麽，穆春華驀然抬頭，看著她問：“我們給你報了聖代高中，你不高興嗎？”
怎麽不高興，至少剛剛就找常翠玉出了口氣！莫小茜輕笑，看著自家母親：“三所高中都是名校，讀哪一所都是女兒的福氣。開始我還猶豫不決難以取舍，老爸老媽幫我決定，我高興都來不及。”莫小茜癟嘴，想到什麽，朝莫江強投去促狹的一瞥，“老爸，這下好了，有那獎學金，你就不用愁怎麽給我弄學費了。”
莫江強老臉一紅，啐一口，鬱悶地道：“我又不是貪圖那獎學金才給你報聖代高中的，這的確是所口碑極好的中學，你以後就知道了。”其實莫小茜若真考上，沒有獎學金為了那承諾，他也會想法子給莫小茜湊學費。
“隻是聖代高中的生活費……”莫小茜輕輕一歎，把話都咽在喉嚨裏。她沒讀過聖代高中，可是上輩子，也不是沒去這地方逛過，貴族私立學校的奢侈比攀作風，實在讓人不敢苟同。說句實話，那裏貧富兩極分化太嚴重，並不是她的理想去處。
不過都這樣了，也隻能認命。再說她一個老人精，還怕那些正值花季的小姑娘小夥子嗎？
莫小茜的那句嘀咕說得很輕，莫江強和穆春華都沒聽到。隻是穆春華近來似乎變得心事重重，心思也越發敏銳，若有所思看著莫小茜，道：“吃完飯就早點睡吧，無論發生過什麽事情，這都是家。”
這一瞬間，竟讓寞小茜有一種錯覺，母親已經知道她剛從鬼門關逛了一圈回來的事情，可聽著語氣，又不像。抓抓頭，母親的心思就算她再活過兩輩子，估計都沒能明白。
“嗯。”
吃過晚飯，莫江強就捧著一本故事會津津有味一邊讀去，穆春華靜靜在一邊織毛衣，莫小茜翻來覆去睡不著，幹脆爬起來看月亮。十五的月亮圓又圓，一點也不和前世有區別。莫小茜看著看著，想到那首詩，不由輕念道：“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她不是古人，現在也不是今人，隔了兩世，隻是覺得這月亮真不是一般的堅強，不論什麽時候都那麽美麗，和太陽一樣，不會因為誰而缺少陰晴圓缺，到特定的時候，照樣升起落下。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麽，心中萬分感慨。
“小茜，你睡不著嗎？”月涼如水，月明如鏡，挺適合悲天憫人對月感懷。
莫小茜轉頭，看見王二憨倚在側門的門口，黑暗中望著她的目光熠熠奪目，更像水一般純澈。不由笑了，“你不也沒睡著。”她一直認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擁有那麽一雙澄靜明亮的眼睛，心思也不會太複雜。
當然，她可從來不認為這孩子很笨很傻，能在老爸的眼皮底下幹出那麽多壞事，絕不是僅僅因為莫江強人老實反應慢而已。
王二憨幹脆走過來，站在她麵前，眼睛直直看著她，張了張嘴，又似乎不知道說什麽。
莫小茜被他看得不自在，唇角一勾，戲謔說道：“我臉上有花嗎？這麽看著，天黑你也看不見啥，不如白天再研究？”
今晚的月光其實很亮。王二憨抿抿嘴，放在身側的手死死捉著衣角，移開視線望著頭頂月亮，似乎更緊張了。
這個人其實很單純吧。莫小茜眨眼，也不忍再戲弄他，笑眯眯說道：“有事情你盡管說，我又不是老虎，能幫上忙的自然會幫。”她猜到王二憨定然有難以啟齒的事情要求她，但她就是想破腦子也想不出，什麽事情會讓他那麽難開口。
嗯，這個家裏她還有雙親，如果有重大事情應該找她父母商量才是，找她有個鬼用。
“我……我想識字，你成績那麽好，教我讀書怎麽樣？”王二憨躊躇著，忐忑不安說道，一邊說，一邊那眼偷偷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清楚。
莫小茜愣了愣，然後撲哧一笑。“當然可以，明天我翻出我小學的課本，再教你識字。”讀書上進又不是丟臉的事情，他至於那麽難以開口嗎？
他們家除了莫宇都認識幾個字，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孩子跟大家一接觸，定然受到熏陶了吧？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在書中你的視野可以得到開闊，沒文化其實很可怕。王二憨不笨，如果能學到更多的知識，以後定能成為莫江強的一個好助手。從苦力變成助手，豈不是很劃算？
“那謝謝你了。”王二憨大樂，幾乎要蹦起來，高高興興轉身回自己的小窩，“早點睡。”
“好。”莫小茜揚唇，發現天上的月亮似乎更明了。難不成也在為世上多出一個積極向上的人感到高興？
離開學還有些日子，莫小茜閑時就幫莫江強照顧魚塘，跟穆春華去種菜，然後逗逗莫宇，教王二憨學字，日子過得也極為快樂。最讓她快樂的還是，她的空間積累了好多果蔬，農場升級，在她偷偷往莫宇食物中加料的舉動下，莫宇的小兒麻癲瘋很少再犯，雖然智力依舊停留在兩三歲，卻依稀可以從他身上看出了幾分孩子的童真。
莫慶生說到做到，真真把茶果林讓給二兒子一家。莫江強死活不接受，說道：“兒子有這麽大池塘要管，哪裏有時間看著那茶果林，您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他是心疼父母，兩個老人家除了茶果以及一些林子能賺錢外，還能有什麽收入？而他還有媳婦，畢竟還年輕，有的是力氣，還能有別的路子。
莫慶生於是也不勉強了，但兩千元卻一定要莫小茜收下。理由是：“小茜讀書，我做爺爺的出一份子，是應該的，再說你們除了獎學金，還有其餘的錢供小茜的學費嗎？而且作為長輩，也不能對小輩言而無信。”
這句話莫小茜讚同，所以她也不扭捏把那錢拿了。莫慶生和常翠玉的積蓄瞬間被掏空，莫慶生每月倒還有國家發給的工資，而常翠玉除了到兒子那蹭蹭，苦得臉都長了許多，更沒心思找二兒子的麻煩，安分了一陣子。
莫宇不犯病又乖巧懂事，穆春華的時間便空閑出許多，跟村裏再承包五畝農田，每天日子比莫小茜過得還充實。王二憨勞作之餘學字，那天賦讓莫小茜都咋舌，短短幾天，已經認識不少字，一年級的書，都被過濾掉。
午時天氣熱，男人們在外麵乘涼，忽然衝裏麵喊道。“小茜，有人找你。”
莫小茜正在幫母親洗菜，聽到這話把手往圍裙一抹，往門外走出，看到那人，臉色頓時一青。“你怎麽來了？”
陳浩一身休閑牛仔裝扮，在陽光的沐浴下，很是俊朗，看著她，眸光微微黯下去，張嘴，露出兩顆白色的虎牙。
“我來跟你辭行。”早知道她不會歡迎他，可就還是想來看看她。
“不是已經辭過了？”莫小茜撇嘴，“恭喜你能出國。”看在父母親的麵子上，她不攆人。
可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我，”陳浩憋了一肚子的話頓時卡在喉嚨裏，看著她營養上去紅潤起來的小臉，想起小時候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臉色越發黯然，“小茜，你變了。”
莫小茜一愣，隨即輕笑。“我一直這樣。”她活過一世了，要是性格一點都沒變，那才奇怪。
“可是你看我的眼神變了。”陳浩歎氣，“我不知道我哪裏惹你討厭了，或者做錯了什麽事情，我這一出國或許就是好幾年，你就不能原諒我麽？”
“你沒錯。”其實原不原諒又有什麽關係？做錯事的人，是你的上輩子，是你的以後。
不過，這種可能性一定會被扼殺在搖籃裏。因為她，不會再信他。
“送我到村口吧。”陳浩想了想，看著不遠處的莫江強和王二憨，對莫小茜說道，漂亮的眼中，渲染出點點的哀求，讓人不忍心拒絕。
也許他以後會變得惡毒，變得殘忍，至少在這個時候，他還是個純潔懵懂的少年。
莫小茜咬著下唇，怔怔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以後畢竟是以後，現在並沒有發生。
可是前世的背叛，就該這樣被原諒，就因為他的還沒開始而憎恨？有點牽連無辜，卻又覺得活該。
“走吧。”思慮中，陳浩伸出手，將她拉著往前走。
莫小茜甩了甩手，沒有甩掉，鬱悶地瞥一眼不遠處的兩人，咬牙哼道：“放手！”
“讓我牽一會兒。”陳浩說著，拉著她手的力道一直沒放鬆，語氣低落而旖旎。
莫小茜欲哭無淚，真不知道這人怎麽會這樣固執。就算小時候感情很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也過去了。再說他不是搬家搬了兩年嗎，兩年之前，她根本就是個黃毛丫頭，營養不良幹扁幹扁，實在不知道哪點吸引他了。
“陳浩，我很不明白，上次你為什麽會對我說出那樣的話。”莫小茜不想把話憋在心裏，幹脆就說了出來。清雅一笑，“是林柔讓你來的？”重生帶來的蝴蝶效應總是讓她很迷茫，許多事情根本不在預料中進行，所以她也不能保證是不是陳浩提前醒悟，為了那鐲子在誘騙她。
“林柔是誰？”陳浩愕然，霍然轉身看著莫小茜，“我喜歡你就隻是個人的事情，為什麽要扯到別人身上？”
“我隻是不明白，我身上有哪裏吸引你。”莫小茜嗤笑，不管認不認識，他要出國，那他們就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不見麵，眼不見為淨，最好。
“我們一起長大，你說過會嫁給我做新娘子。”陳浩仰頭，眼神慌亂飄閃，頓了頓，笑，“你忘了？”
那是小時候不懂事，不過上輩子，她還真差點就成為他的新娘子了。但這之前，好像也沒有什麽山盟海誓，刻骨銘心，畢竟還小，
莫小茜搖頭，拍拍他的手，淡漠地道：“這一去好好保重自己。”最好別再回來了。
陳浩一喜，低頭看她，漂亮的眸子滲著喜悅，煜煜奪目如寶石。“你還在乎我嗎？”
“至少在你沒背叛我前，還是朋友。”莫小茜糾結半天，總結出這樣一句話。
陳浩迷茫看她：“你說什麽，我怎聽不懂？”
“嗬嗬，沒事。”清者自清，但願他能永遠都這麽不懂。
“我在你眼中看到討厭，為什麽？”繼續走，就到了等車的站點。
“在你自己不明白前，我不打算告訴你。”莫小茜最終還是放過他，就連她自己都鄙視自己，對待仇人居然也可以那麽心軟。
可是重生之前一切事情都沒發生，她若是報複，那惡毒的人，隻會是她。所以她鬱悶得不行。
“我永遠也不會對不起你。”陳浩定定看著她，“你等著，我回來還會找你。”
“嗯，我也許會早點嫁人。”一輛班車正好過來，停下。莫小茜咧開嘴，伸手一推，“走吧。”
“你不能結婚，一定要等我！”陳浩狠下聲音，猛然轉頭，在她臉頰上蜻蜓點水落下一吻，趁她沒還沒反應過來跳上車，愉悅地道，“你是我的！”
車子嗚嗚開走，莫小茜後知後覺擦拭臉上的口水印，握緊拳頭，鬱悶地想大聲嚎叫！
被渣男親了！啊啊啊啊啊！
“莫小茜。”身後有人，有人在喊她，聲音很稚嫩，也很溫柔。
莫小茜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轉頭便看到林柔，頓時腦袋轟的一聲大了。咬咬牙，轉身走開，目不見耳不聞，有時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一定不是你的！”林柔說，眼中跳躍著莫名的火花，卻極為妖冶，如一朵綻放的曼珠沙華，雖然還稚嫩，已初露風華。
“……”本來就不是。“你若是喜歡，盡管拿走。”反正前世，你們就是一對。
林柔恨恨瞪著她，“你等著，屬於你的東西，我一定都要搶走！”
莫小茜語一噎，沉默些許，淡淡的話語掩飾不住點點的憂傷。“林柔，我們也算從小一起長大，你為什麽那麽恨我？”如果說是因為上次推她下水的事情，那可沒有理由，畢竟先動手的人不是她。再說了，某些人鬧事本來也是有所圖謀。
其實有時候也在想，重生過來很多事情都不往預定的軌道走，或者人物的性格命運也會轉變，但很失望的發現，有些事情注定不可避免。隻是上輩子林柔的性格那麽內斂，深沉的心機讓她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為什麽這輩子會變得這麽衝動浮躁？
“我沒有恨你。”林柔愣了愣，居然扯著嘴唇笑了，“我隻是討厭你們一家，搶了我們家太多的東西！”
“搶了你們家的東西？”莫小茜心一堵，猛然眯起眼睛，“你說清楚點，別亂說話！”臨死前林柔的話猶回蕩在耳邊，林柔老是說她和母親犯錯，那麽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嗬嗬，清者自清，如果真沒有搶我們的東西，那又何必慌亂。”林柔嗤笑，轉身跑開，聲音遠遠拋來，“今天的話，你可要記住了！”
記不記得住，又有什麽關係？難不成我還會讓你得逞陷害我的家人？莫小茜看著越來越遠的背影，瞳孔深邃，心中翻起千層浪。
回到家裏，穆春華已經把飯菜做好，沉吟著，心事重重拿起碗筷。
吃完飯後，男人們當然不會留戀在廚房，就都下地去了。莫小茜燒了熱水洗碗，穆春華走過來問道：“看你心不在焉的，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因為剛剛來找你的那個男的？”
“算是吧。”莫小茜思量著怎麽跟母親開口，如果事情真像臨死前林柔說的那樣，她就有的頭疼了。
“我記得你爸爸說過，想讀書就不能早戀！”穆春華皺眉。
“他是兩年前住在我們隔壁的陳浩。”莫小茜決定開門見山，緊緊盯著穆春華的臉色，“媽媽，林柔老是說我們拿了她的東西，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