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著的水嘯,猛的刹住身,抬眸直視前方。


    水氏的刑堂與古衙門相似,堂內正中高高掛著書“忠孝仁德、公正嚴明”的一塊匾,其下是高於堂廳三個台階的主審台,正中是家主座,二邊各設有陪審的座次。


    這會兒,刑堂內已滿堂是人,高座上是水氏現任執家家家水澤,身穿錦袍,年約七十來歲,麵上略有風霜的痕跡,挽於頭頂的發有一半已白。


    高座上的另二邊各四人,分別是水氏內院的四護法、四供奉,這也是水氏內層的最高職人員。


    水家另一位天才子孫,與水十九一樣身懷三係天賦的大房嫡孫十二公子水濤,亦在高座之旁,他立在水澤身後左後側。


    今日的水濤身穿暗花織錦絲袍,頭束玉冠,他身材修長,立在那兒頗有幾分玉樹臨風之姿,加上他那隻魔獸小保鏢―七級靈獸小烏雕,一人一獸的組合極為惹眼。


    除高座主座的座兒外,堂內左右各有座約百餘,座座有人,再後麵則是高高低低的站著近百餘人,其人群成列自台階下直至門邊。


    雖說是公審,因子孫偷盜之事本就是件有失顏麵的事,因而這次的公審也隻是內部的公審,並不是滿族公審,所以刑堂之中隻有幾百來人。


    座次之間自門直通高座的空道,正對著高座的堂前地麵上橫著一塊近二丈長、上麵釘滿寸長釘子的釘板,左右二邊成一字形的擺著一排排架子,架子上一一列著各種刑具,每架子前皆站一位身穿黑色緊身裝的家丁。


    此刻,堂內的人正直唰唰的望著門口,眼神中有迷惑、失望、憤怒、不解、憐憫等,各不相同。


    直視前方的水嘯,視線越過院子,一眼便將刑堂內的情形瞧了個一清二楚,因著水十九的記憶,她對於堂中的人並沒有太大的感觸,也沒將那些人放在心上,唯有當目光觸及那一排排刑架時,眼角驀的狂跳了幾下。


    生在紅旗下,長在和平中的人,雖然曾看過無數電影電視中所用的刑具之類的東西,卻也是虛妄的,如今一見真材實料,就算她自認心態很好,也還是禁不住的心驚肉跳。[]


    “十九公子帶到!”在她還在觀察時,退到二側的家衛的通報聲響起。


    裏麵的人視線,突的變淩厲。


    竟說是帶到?!他們將水十九當犯人對待?


    不就是個刑堂麽?


    水嘯火了,一股怒氣自心底一冒,“騰”的衝上了腦頂,當即沉下臉,一仰頭,將腰杆挺的筆直,腿一邁,一步跨過院門,迎著堂內的視線,大步往堂內走去,步子穩實而堅定。


    也在這一刹時,她身上的氣息亦跟著發生了巨變,雖是一如水十九曾經的清冷淡漠,又在無形中多出了一分淩利氣息。


    綠萼與周圍的家衛突然愣了愣,驚奇的盯著邁大步的水嘯,帶著深深的不解,快步跟上。


    穿過庭院,上台階到達堂前的門檻前時,水嘯連氣都沒歇,也沒停頓,迎著數百道視線,跨過檻踏入刑常內,帶著一身的冷意,徑自往前走。


    近門處的亞叔,在水嘯進入刑堂後,側轉身,與綠萼一起跟在她身後一起往走向高座。


    亞叔名阿亞,是看著水十九長大的人,水十九稱其為亞叔。


    水嘯恍若不知,仍保持著一身寒涼的氣息,目不斜視的走自己的路。


    高座台側站著的水濤,看著走近的人,突的湧起一絲心慌感來;居高座中間的水澤,亦微微的閃了閃眼,眸子中劃過一絲詫異。


    刑堂內的護法、供奉、長老們,眼神也變得高深莫測。


    抑著心底的思潮湧動,水嘯走到釘板前約三步遠的處站定,斂眉垂眼,掩去一切情緒變化,隻豎直二耳,查聽動靜。


    敵不動,我不動,在情況未明時,冷眼旁觀是上上之策。


    跟著她的二人在她身後站定,一左一右,離她約有一步遠的距離。


    眾人看看中間抱魔獸蛋而站的人,突的感應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問話,之前蘊釀好的詞也跑了個無影無蹤。


    莫明的,刑堂陷入一種很微妙的氣氛中,尷尬,是這時唯一的解釋。


    “十九,你可知錯?”居中位的水澤,大大的一聲歎息後開口打破沉寂,神色間盡是恨鐵不成鋼的痛惜之意,眼底深處卻有一抹陰狠、淩厲一閃而逝。


    左右護法、供奉等人心頭俱是一凜,視線俱集聚至高座前的人身上。


    而在水澤開口的瞬間,水嘯突的察覺到了一絲陰冷,正準備悄悄尋找來源時,那感覺又消失了,於是隻抖抖眼睫毛,學著水十九的性子,無論有人欲將什麽事推到他身上,都閉口不言的保持沉默。


    “爺爺,十九一定不是故意的,別罰他好不好?”一邊的水濤,急急的跨前一步,幫人求情:“太爺爺疼愛十九,想來是十九思念太爺爺過甚,才會去將太爺爺留下的魔獸蛋拿來當玩伴,十九肯定沒有不敬祖宗的意思。”


    水嘯垂下的眼一抬,意味不明的瞧一眼,又很快的斂去光芒。


    其他人在水濤話落後,亦轉眸巡過幾眼,眼神各異。


    “十二,別誤鬧,站一邊去。”水澤沒有看孫子,也沒有表明立場,隻小聲的嗬斥一句。


    “十九,你說話呀,趕緊的認個錯,隻要你認錯,爺爺護法長老們會原諒你的。”水濤見此路不通,隨即又望向站著的水嘯,惶急的催促。


    認錯?


    水嘯隻輕挑了一下唇角,仍無動於衷的低著頭,對於正在努力求情的人,連眼角的餘光都沒舍得給一點。


    “十二公子,這事可不是尋常之事,不是認個錯就可原諒的事,如果是小事,今日也用不著召內院人來刑堂公審。”最右手邊的供奉四長老,出聲勸阻:“十二公子與十九公子一向要好,您心急是在所難免,但十九公子所犯之罪,可是家族重罪,不能說寬恕就能寬恕的。”


    “十九,他……”水濤瞧瞧水嘯,又看看眾人,有些悻悻然的退到一邊。


    然而,在他低頭的瞬間,眸子卻閃過一抹森冷的光芒。


    “十九,偷盜之罪,是最為家族所不容的大罪之一,不管是誰,一旦犯此錯,都無法逃過處罰,重則廢修為、逐出家族,最輕也得流放族外;若是直係犯錯,依族法,罪加一等,十九,你懷中的卻是家族的魔獸蛋,與家族功法同等重要,唉……”見水嘯一直沒出聲,水澤再次開口,說到一半便沒再說下去,隻痛心疾首的直搖頭。


    這就是所謂的公審?


    水嘯一撇嘴,滿眼的不屑,在她看來,這不是公審,這隻是想向滿族人通告水十九的罪,以達光明正大的目的。


    “偷盜家族魔獸蛋,是偷盜之罪;盜竊老太爺留下的魔獸蛋,是不敬祖宗之罪;十九公子雖是直係子孫,但,無論是直係還是旁係,其罪同等。”四長老說完,又看看四周:“十九公子犯下偷盜之錯,又不敬祖宗,當按族規,二罪並罰,再加直係犯錯罪加一等,當廢其修為,驅逐出家族,各位認為此處置合理不合理?”


    原來如此!


    低眉垂眼的水嘯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何要公審了,原來其目的就是為了要將水十九驅逐出水氏,那心思是何等的狠毒。


    偷盜罪,不敬祖宗罪,再加一項直係罪加一等,二罪並罰,哪怕可從輕處置的也變成了隻能從重處罰,唯一的結果就是:廢其修為,驅離家族,自此不再是水氏人。


    罪名一定,水家便將損失一位天才子孫。


    刑堂中的人麵麵相覷,默然無聲。


    “若證據確鑿,自然當按族規處理,隻是這件事,好像還有些疑點。我……”右側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皺皺眉,沉吟一下後,緩緩出聲。


    四長老本是十分滿意,等後半句一出,臉色立馬便變陰沉,厲眼一掃,從中截斷白發老者的話:“對於偷竊魔獸這件事,十九公子已供認不諱,不知你所說的疑點在何處?”


    供認不諱?


    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話,水嘯瞟一眼四長老,唇角輕輕一挑,毫不掩飾諷刺之意。


    “咳……”白發長者一驚,神色霍變,一抬眼,正迎上四長老的視線,頓時迅即將話吞回肚內,嗆得直咳。


    “四長老,這是刑堂,你身為長老,即如此說話,公正之心何在?”左座第一座上的左護法,當場陰下臉,不客氣的質問。


    “左護法,這,確是我的不對,”四長老一凜,頓時萎蔫,語氣變軟:“十九公子做出此等事來,太丟本家顏麵,我一時氣憤,言辭竟有些過激。”


    大陸崇尚力量,有實力便有話權,但在各世家中是以權利為上,家主、護法、供奉為家族最具權威者,握有生殺大權,決定著一個家族人的生死,其家主權利最大,其次是護法,第三是供奉。


    四長老是供奉四老中的第四長老,比護法級別低,麵對左護法的質問,也不敢以強勢違逆。


    “以後,記得你的職責,”左護法瞪瞪四長老,轉麵對著一側的老者,語氣放緩:“長老,盡管說,家主是開明之人,不會怪你的。今日即是公審,當以公正為上,不徇私,不論親疏遠近,對則對,錯則錯,大家有話盡管直言,有疑問盡提。”


    “……”須發老者伸手擦擦汗,唇嚅動了幾次,終是沒再吐出半字,無聲的偏首,別過視線不看任何人。


    兩旁的人群中,有數位動動唇,本想表達點什麽的,在看到高台上的家主並沒有開口表示許可後,用憐惜的眼光瞧瞧釘板麵前的人一眼便低下頭去。


    一家之主沒開口,他們誰也不敢造次。


    “難不成各位都沒疑問,也沒話說?”左護法看看眾人,深深的鎖起眉。


    “沒有!”眾人互視一眼,有默契般的搖頭,輕重不一的回答聲接二連三的響起。


    四長老雖再沒說話,唇角卻微微的挑起,隱隱的露出笑意;當陪站的水濤,眸子中更是掩飾不住的浮現出絲絲亮光。


    “有,我有話說。”當局外人好久的亞叔,在再沒人出聲時,終於不鹹不淡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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