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塾裏的生活是輕鬆快活的。尤其是課間休息的時候,大家都會到院子裏去,坐在石桌旁曬太陽吃點心,爬上樹去抓鳥兒或者折剛爆出嫩黃葉子的樹枝,或者捉迷藏滾鐵環.天氣一日比一日暖和,他們玩樂的項目越來越多,抓蟲子鬥蟋蟀,各種玩藝層出不窮.


    但是一群幾歲到十幾歲的男孩子湊到一起,總免不了打鬧爭執.


    有一天,莫鍾書自己在石桌邊玩著二柱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幾個樣子稀奇的小石頭.一個叫李春來的鄰家小子也湊了過來一起玩,莫鍾書倒也大方,把石子分給他玩.可玩著玩著,他就要把石頭裝到他兜裏去.莫鍾書提醒他:"這是我的石子."


    "胡說,明明是我的,這些石子都是我的."李春來一邊說,一邊抓起莫鍾書的手,把他手裏的石子也拿了過去.他早就看出來了,這個五少爺和另外四位少爺的關係疏離,就算被欺負了也沒有人會為他撐腰的。


    這是欺負他人小要強搶嗎?莫鍾書一下子就炸了毛,他個頭比人家矮小一大截,硬碰硬肯定打不贏人家,他想了想,往後退了幾步。李春來以為他害怕了,正要再放幾句狠話,不想莫鍾書就突然猛衝過去,趁著這股衝勁,雙手一推,李春來就摔倒在地,地上正好有塊磚頭,把李春來的鼻子磕出了血。


    一大灘血把圍觀的莫鍾玉幾人都鎮住了,連吸冷氣,誰也沒想到平日不聲不響的莫鍾書居然會如此威武,那李春來的塊頭比他大了一倍不止呢.幾人麵麵相覷,暗自慶幸往日不曾招惹過這小太歲。盧先生聞訊趕來,洗淨血跡,發現隻是破了鼻子並無大礙,這才鬆了口氣。


    盧先生心中叫苦,這莫府的館真不好坐,前麵幾個少爺不學無術,終日偷雞摸狗.五少爺倒是有幾分天賦,書讀得不錯,甚至可以說是他幾十年教書生涯中所遇到的資質最好的一個學生.誰知道這個讓他比作良才美玉的孩子卻是個狠的,一出手就見血.


    莫榮添聽說小兒子如此暴戾,也覺得頭疼,剛和太太王氏商量幾句,把莫鍾書叫到跟前,還沒來得及開始責罰呢,老太太就聽到風聲趕過來了.


    老太太搶先在他小屁屁上裝模作樣地拍兩下,就打算把事情揭過去,明擺著就是護短。[.超多好看小說]


    “母親,孩子需要管教的,否則隻會越來越野。”莫榮添對老太太道,“這孩子已經被寵的天不怕地不怕了,不好好管教隻怕會越來越不象話的.”莫鍾書眼含嘲諷,對著牆壁冷冷一笑,該管的時候你不管,現在想來插手太遲了,隻怕你越管越不象話,李春來不過是隻雞,你那四個兒子才是猴。


    "孩子當然是要管教,可也得先問問,好好的孩子怎麽突然就打起架來了?"老太太沒好氣道.她相信她的寶貝孫子有理,就算沒理她也要為他找出理來。


    待到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卻是李春來強搶莫鍾書的石子才鬧起來的.“我就說嘛,小五從小就是個懂事講理的好孩子,怎麽可能隨便打人呢?”老太太發狠道:"咱們好心讓他們來附館讀書,他們不知道感恩也罷了,竟然還恃強欺弱,反過來搶小五的東西.從明兒起,都不許他們來了."


    莫鍾書暗吐舌頭,李春來呀李春來,你是自作自受,因為你的一念之差,還帶累幾個別家孩子也失學了.對於那幾個失學的孩子,他半點愧疚或抱歉之意都欠奉。(.)莫府的家塾條件其實並不好,師資不咋的,學生更是良莠不齊,再好的苗子在這種環境裏都會被莫府的紈絝子弟帶壞了。


    在老太太的親自過問下,事情算是了結了:二柱失職,沒有照顧好主子,讓五少爺被人欺負了,所以扣了他三個月的月例銀子。五少爺沒有任何過錯,隻是為了防範於未然,他身邊多了個據說會點拳腳功夫叫“阿貴”的小廝.幾個來附館求學的孩子,除了兩個本家親戚,其餘都轟了回去。


    得知如此結果,莫鍾書笑了,隻是覺得二柱實在太過冤枉,悄悄用自己的月錢補償了他.二柱對此倒是毫不在乎,他本來隻是花園裏一個打雜的小廝,跟了五少爺後,不但月錢翻了一倍活兒輕省一大半,人前人後還倍有麵子.再說了,高門大戶裏這種事常見得很,主子犯了錯,都拿底下人頂缸,不過是讓大家都有個下台階罷了.


    莫鍾書自打過這一架之後,離經叛道的勾當就接二連三層出不窮。可不管是盧先生還是莫榮添,漸漸對他的肆意胡鬧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用老太太的話來說,就是聰明的孩子沒有不頑皮的,越是頑皮的孩子將來越有出息。如果他哪天看書看得高興,忘了調皮搗蛋捉弄人,他們反而要擔心了。


    一日,盧先生又讓大家讀書.郎朗書聲中,突然聽聞幾聲“呱、呱……”的蛙鳴,幾隻青蛙從桌子底下笨頭笨腦地跳出來,在教室裏亂竄,有一隻甚至跳上了盧先生的案桌,再一躍而上落在他的肩膀上,施施然回頭對著下麵的學生們做了個怪模怪樣的鬼臉,引起一陣快樂的哄笑.


    盧先生又氣又惱,最後在莫鍾書的桌子底下,找到一個空的點心盒子,裏麵還有點點水跡.


    盧先生望著那個憨頭憨腦的小身子,太陽穴隱隱作痛,不知道該拿這小子怎麽辦.打戒尺吧,別說他是東家老太太的心頭肉,便是他自己看著那還沒自己拳頭大的小手掌,也狠不下心去打.不打吧,近日學堂裏許多小把戲都是他帶頭發起的,不罰不足以懲戒.有心想罰他抄書,可是他那小手還握不住筆呢.他思來想去,隻好又罰他背書,故意挑了兩篇最長的文章,並出言恫嚇:"明天早上背不出就得打手心,背錯一個字就打一下!"雖然他也知道,再長的文章,那小子也隻消讀上三兩次就能記住了.


    果然,第二天,莫鍾書順利地背出了第一篇,也就是篇幅最長文字最艱澀難懂的一篇,頓都沒打一下.盧先生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示意他接著背第二篇.


    莫鍾書背著背著,忽然就停了下來.坐在他旁邊的莫鍾寶忍不住輕聲提示了一個字:"王."莫鍾書給他一個感謝的眼神,接著背了幾句,又卡住了.莫鍾寶又提示:"醜."莫鍾書又接了下去.


    盧先生望了他們一眼,手中的戒尺輕輕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自己的另一隻手上,卻沒製止他們作弊.


    莫鍾金似乎也注意到了,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他翻了翻書,若有所思.


    等到莫鍾書又一次卡住的時候,莫鍾金馬上搶在莫鍾寶前頭提示:"勞."莫鍾書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眼睛直直盯著空中的某處,又背了下去,卻不是接著莫鍾金剛才說的那個字.這回他不再打頓兒,一口氣把剩下的都背完了.


    莫鍾金臉上流露出驚訝和失望,又讓那小子躲過一劫?感覺到前後幾道目光都朝自己看過來,忙借著低頭翻書掩飾過去.


    盧先生點了點頭,莫鍾書背的一點都沒錯.隻是盧先生很疑惑,中間卡住的地方都是上下承接緊密最不可能中斷的,按莫鍾書往日表現出來的對文章的理解能力,應該是不可能遺忘這幾個字的,而且,莫鍾寶提示了兩次正確的,莫鍾金提示一次錯誤的,莫鍾書馬上就能判斷出來了。怎麽看著象是故意賣個破綻好引蛇出洞似的?他忽然就覺得身上一陣發冷,下意識打了一個寒顫,抬眼望向窗外,正是春日豔陽高照,哪裏來的冷風?


    莫鍾書坐下後,遙遙望著莫鍾金,嘴角浮上一絲冷笑.莫鍾金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花園裏湖邊的柳樹吐出新綠的時候,張姨娘生下一個女嬰,她本人卻死於難產。這情形真和三年前如出一撤地相似。


    難產似乎是這裏女人的頭號殺手。莫鍾書有些冷漠地想。張姨娘那種人死不足惜,小女娃卻是無辜的,她沒了生母可依靠,老太太看樣子也不打算照顧她,小女娃能否躲過各種明槍暗箭在這莫府裏平安長大?


    仿佛是聽到了他的心聲一般,那個小女娃掙紮了兩天就撂手回地府去了。


    莫榮添給她們母女做了三天的水陸道場。沒有來由地,莫鍾書又想起蘇姨娘當年一副薄木棺材草草下葬的情景,那雙溫柔慈愛的眼睛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現。


    夏天到來的時候,老太太懷念去年在鄉下莊子裏的快樂時光,決定再帶莫鍾書去住些日子。莫鍾書聽到這個消息,象是卸下了一副重擔,忙忙著挑了幾本可以看的書,就催著老太太趕快啟程。


    這段時間他裝問題兒童也裝累了。他的心理年齡早就不是個小孩子,卻要隔三差五地賣萌裝嫩,還要時不時地找茬搗蛋,這種日子實在讓他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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