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的是對課,王夫子照舊重複了一大篇“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無彈窗廣告)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之後,給他們出了個上聯:“昨日果園偷桃,不知為誰?”


    大家麵麵相覷,王夫子全知道了!


    王夫子嚴厲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掃過,麵無表情道:“若是對不出下聯的,就自己站出來吧。”


    果真就有幾個人幹脆站起來承認,他們規規矩矩地攤開手掌,主動領罰。王夫子的規矩大家都清楚,主動坦白還能打輕點,要是心存僥幸想逃過去,最後隻會責打更重。莫鍾銀和莫鍾寶也在這些識時務者當中。


    莫鍾書幸災樂禍地準備看莫鍾銀挨打,心中隻期盼王夫子早飯吃飽些好有力氣打戒尺,最好能把那心術不正的家夥打得一雙手紅腫發亮連筷子都拿不起來。


    王夫子從袖子裏摸出他那聲名顯赫的銅戒尺,高高舉起來,就要打下去。站在他麵前第一個受罰的卻是另一個同窗。


    莫鍾書心裏叫一聲可惜,對自己道:“罷了罷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我就先試試看能不能讓夫子放下戒尺立地成佛吧。”他趕在王夫子的戒尺落下之前問道:“要是我能對出下聯來,夫子能不能全放過我們?”半個教室裏的人聽了這話都大為詫異,沒料到莫鍾書會這麽講義氣,希冀的目光灼灼地盯著王夫子。


    王夫子板著臉道:“不行,大丈夫敢做敢當,既然昨日有膽去偷桃,今日又不能對出下聯的,都得領罰!”


    莫鍾書笑嘻嘻地討價還價:“大家既然同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不如折中一下,要是我對出來了,夫子您就把戒尺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如何?”他仗著自己人小,一會兒搖頭晃腦地學著秀才打揖,一會兒又學著江湖人拱手,末了還學著天源寺的和尚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倒把大家逗得笑出聲來。


    王夫子也繃不住咧了下嘴角,趕緊咬牙忍住笑意,硬生生地擠出一句話來:“你先對來看看,要是對得不好,連你也要重罰!”這對子是他隨意說出來的,哪有那麽容易對得工整?


    莫鍾書一吐舌頭,抱拳道:“得令!”那滑稽的模樣終於讓王夫子忍俊不禁,跟著學生們笑彎了嘴角。


    莫鍾書看氣氛也活躍得差不多了,便不緊不慢地吟道:“他年蟾宮折桂,必定是我!”


    大家聽了都讚對得好,他年對昨日,蟾宮對果園,折桂對偷桃,上下聯詞性相對,結構相同,“必定是我!”又巧妙地回應了上聯“不知為誰?”的質問,就連謝一鳴也不得不承認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莫鍾書嬉皮笑臉地望著王夫子:“夫子看我這對子如何?”後麵還有一句他沒說出口:“要是夫子您認為這對子對得不好,請找郭沫若說去吧,因為這對子是他對出來的,我借來稍作改動應急而已。”


    王夫子眯起眼睛,心中驚喜,這小子還真有幾分急才,知道自己因他們惹事惱怒,竟想出個“蟾宮折桂”來哄自己高興!聽說昨日偷桃的也有他,這可還罰不罰呢?小時偷針,大時偷金,不給他個教訓,放任自流,萬一將來真讓他長歪了,那就太可惜了。想到這王夫子又咬牙切齒起來,正在思量間,眼角瞥見門邊有個人影,定睛細看,卻是一個雜役站在那裏,似是在等他出口相詢。


    王夫子衝他微微點了一下頭,吩咐學生們自己看書,才施施然走出去,問道:“何事?”那雜役小聲答道:“書院門口有人找王夫子。”


    王夫子還沒到書院門口,老遠就見到山下桃園的主人老餘頭局促地站在書院門前,知他是為桃園被偷一事而來,忙迎了上去,道:“幾個學子年幼無知,頑劣不堪,冒犯之處還請餘老伯多多包涵。”說著還躬身行了個禮。雖然他在學生麵前十分嚴厲,內裏卻是一副慈父心腸,生怕事情張揚出去對自己的學生名聲不利。


    老餘頭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方方正正的臉,黝黑的皮膚,笑容憨厚,見王夫子行此大禮,忙搶上前去一把扶住,又擺手又搖頭:“先生可折殺老漢了,老漢正是為這事來的。”


    “早幾日前方小侯爺就來和我說,想要帶幾個朋友來摘桃子,還先給了買桃子的錢。本來約好了前天下午的,但前天我一直等到天黑都沒見人來,我也沒放在心上,想著小侯爺他們也是常來常往的,自己來摘就是了。昨天女兒的孩子滿月,我一整天都呆在親家那邊。今天早上才發現還有人留了一份錢在桃園裏,正想著要把這錢還回來呢,就聽說小侯爺他們被人屈賴了,所以趕來把事情說道清楚。”


    王夫子聽得一愣,原來是自己偏聽偏信冤枉學生了!難怪他們雖然害怕,但一個個麵上卻毫無愧色。


    王夫子那兒的事情算是過去了。莫鍾書的人緣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往日裏因見幾個夫子對他的另眼看待而用冷言冷語擠兌他的人不少,這次大家見他關鍵時刻挺身相救,倒丟開偏見,真的對他服氣起來。


    方睿卻沒有完,忙著盤查到底是誰告的密。不過告密者的保密工夫做得十分到家,方睿忙活了好幾天都找不到半點有用的線索,又不敢去問王夫子,最後隻能偃旗息鼓。


    莫鍾書心中卻是鬱悶透頂,他猜到是誰了。昨天沒讓周奎送衣服去河邊,他肯定知道自己幹什麽去了,不過周奎不是那種愛打小報告的人,他身邊總共也就那麽幾個來往密切的同窗,蘇直不可能用如此惡劣的手段對付自己,這麽一推斷,嫌疑人直接就浮出水麵了,謝一鳴這一招多半是衝著他莫鍾書來的,這些天自己有意無意地搶了謝一鳴太多風頭了。


    才來書院幾天,就得罪了人,這是莫鍾書始料不及的。他靜下心來細想,自己這些天太大意了,以為離開了莫府就天下太平,可是學子在書院裏學業太過拔尖和後院裏的女人獨占夫主寵愛想來是差不多的,都容易招惹不如意者的眼紅嫉妒。


    從此莫鍾書更加小心地收斂鋒芒,課堂上夫子的提問總是裝傻扮懵地搪塞過去,月底的小考也總故意漏掉一兩道最易得分的默寫題,這樣雖然他的文章比謝一鳴的出色,但總分卻還低了一截。看過他的答卷的同窗都有些不明白,因為班裏程度最差的幾個在這些送分題上都能得滿分,而記性極好的莫鍾書卻偏偏在這個位置留出空白,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麵對這類詢問,莫鍾書總是付之一笑,轉而提起別的話題。他想用這樣的方式告訴謝一鳴:“我不屑與你爭,雖然我明擺著就是比你優秀,不過讓讓你也無妨。”至於謝一鳴能否理解和接受這毫不掩飾的放水行為背後赤-裸-裸的鄙視,他懶得去管。他不需要這種人當朋友,隻要彼此相安無事就足夠了。這些都是後話了。


    方睿開始象塊牛皮糖一樣粘上了莫鍾書和李長義。李長義為人豪爽講義氣,對主動伸出橄欖枝的朋友自然不會拒絕,莫鍾書對方睿的印象已大大好轉,有好玩的也就都帶上他。


    方睿這人,初看上去隻是一個囂張跋扈蠻不講理的紈絝,相處多了卻發現他內裏實質竟算得上個至誠君子。聽說他就是歸德侯府的小候爺,莫鍾書終於明白了這小破孩為何竟是這麽一副德性。


    澄州城裏的人都知道歸德侯府。第一代的歸德侯跟隨太祖皇帝鞍前馬後,戰功赫赫,建國後太祖皇帝要給昔日一起打江山的弟兄們封官晉爵,他卻固辭,堅持要解甲歸田。太祖再三挽留,無奈他去意已決,最後隻能封他為歸德侯,又許他爵位世襲罔替,準他帶著一家老小回了祖籍澄州。這位歸德侯雖是武將,卻頗有政治頭腦,打江山的時候皇帝自然視身邊為他衝鋒陷陣攻城略地的將才為兄弟,但一旦他坐上龍椅局勢安定下來,昔日的兄弟就變成了眼中釘肉中刺,豈能不除之而後快?


    莫鍾書讀過國朝史,當年跟隨太祖皇帝的那些元老功臣,留在朝中的最後都沒好下場,罷官的,削爵的,甚至還有丟了性命的,歸德侯卻安安穩穩地在澄州城裏代代相傳,皇家為表不忘舊情,常有賞賜下來,地方官府更是隻敢巴結著。現在的歸德候乃是第八代,這位侯爺子嗣上卻甚是艱難,侯府裏妻妾如雲,生育者不少,可是生下來的大多是女娃娃,偶然有個帶把兒的生下來卻未能滿月就夭折了。到了歸德候不惑之年,終於一個小妾生下了方睿,有個遊方來的道士給他算了一卦,言說歸德侯府的小少爺命格獨特,三歲之前都小災大病不斷,三歲前後更是一道大檻,闖不過就小命休矣,但若能熬過去便能一輩子安享榮華富貴。


    全侯府的人都膽顫心驚地看著小方睿,一點點小病痛都能折騰得人仰馬翻,直到他過了那道士說的三歲大檻,才鬆了一口氣,對這麽一根獨苗就更加寶貝,分外溺愛,這麽著就培養出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魔王。好在這小魔王骨子裏的天性純良,被寵壞了的皮相裏還藏著一顆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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