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牛走後,兩個阿拉伯語學生自動自覺地遵照他留下的囑咐,每天堅持背誦《古蘭經》上的語句,不懈地學習複習。


    時間很快就到了七月。


    有意參加今年秋闈的學子們都紛紛開始收拾行李。因為從澄州到省城,光是路上就需要三四天的工夫,到了省城,他們還要熟悉周圍的環境,打探朝廷派來的學道的文風喜好等等。


    莫榮添也早早就派自己身邊的一個得力管事去為莫鍾書準備。老太太也把她最信任的管事調給了他。


    莫鍾書覺得好笑,他是去考試,不是談生意,帶著兩個管事去做什麽?


    老太太可不管他的反對,甚至還給他準備了個廚子,雖然她知道莫鍾書從不挑食,但還是堅持讓他帶上。


    出發的前一天,齊成章特地把莫鍾書叫去作了一番促膝長談,內容不外乎是讓他靜心考試,不要有壓力和負擔;又說他經過這些年的努力,學問已經相當紮實穩妥,夫子們都相信他能一舉奪桂;然後又說他現在年歲小,即便是一時不中,日後還多的是機會雲雲。概括起來,就是一句話,輕裝上陣,勝不驕,敗不餒,天生我才必有用。


    莫鍾書心道,壓力都在別人身上,他自己一點都不緊張,不過若是這一次考不中他決不再試了。中與不中,對他其實並無多大區別,隻是辜負了苦心栽培自己多年的老師們的期待到底會有些過意不去。


    莫鍾書到了省城,貢院附近已經很熱鬧了,滿街都是來赴考的生員,客棧也多是人滿為患。


    莫鍾書聽同路來的幾個同窗商議著要去城郊尋個清幽幹淨的寺觀落腳,覺得是個好主意,還可以順便遊覽風景,便打算與他們同去。


    莫榮添派來的那個張管事卻攔著他道:“咱們又不是那等囊中羞澀的,怎麽能跟這些窮酸擠在一起?老爺早就派人在貢院邊上賃了個幹淨的小院子,著人收拾好了,這會兒正等著五少爺呢。”


    莫鍾書聽說也不再堅持,依言就去了事先租下的院子。


    那院子與貢院隻隔著一條街,離考場極近,環境又清幽。莫鍾書原本聽他們口口聲聲的“小院子”,以為真的隻是個小四合院,哪知進去一看,竟然是個兩進的院落,都是北麵三間正房,東西各兩間廂房,雖然沒有後花園,但第一進院子的天井裏,種著好些花草,一片繁茂。第二進裏更是鬆竹掩映,風雅之極。聽那張管事介紹,這一帶的房子多是這種小院子,專門租給來趕考的學子,價錢可比普通民房貴了十多倍。莫鍾書不由得咋舌,連個臨時居所都這麽講究,難怪莫榮添和老太太都給他派了得力管事,看來兩位都下了大本錢了,都指望著自己趕快送個喜報回去呢。


    不過,舉人可不是那麽容易中的。三年一屆的鄉試,各省皆有定額,聽說本省今年被取中的舉子名額隻有九十五個,而參考的秀才監生卻多達兩千人,不到百分之五的比例,取中與否不但要考生看學識,還得看文字章句是否合符學道的喜好。難怪那麽多人都削尖腦袋四處去打聽學道的為人性情去了。


    那兩位管事天天忙得焦頭爛額地回來。莫鍾書從他們帶回來的情報上,不但得知了學道大人姓杜名進,祖籍四川,興和三年進士,而且還知道其家中一妻兩妾,三子一女,喜吃辣,愛喝二鍋頭,等等等等。莫鍾書看得有趣,感覺就和當年報紙上影視紅星們的花邊新聞差不多,邊看邊笑,看完之後該幹嘛幹嘛去。


    鄉試共分三場,每場考三日,分別是八月初九,十二,十五開始。需要提前一天進入考場,考完試後一日才能出場。


    到了八月初八,該是進場的日子了。


    因為住得近,莫鍾書硬是比別人多睡了大半個時辰才起來。兩位管事已經帶著幾個下人把他的筆墨用具都收拾妥當,聽說那還是上屆的解元公用過的舊物,莫榮添花了不少力氣才弄到手的,隻是為了圖個好兆頭。莫鍾書有些嫌惡地看了看那幾支快禿了的舊筆,悄悄把自己用慣的湖筆換了進去。


    因為考試期間要與外界隔絕,吃飯問題得自己解決,所以考籃裏還裝了許多吃的,雖然貢院裏會有米有肉提供,但那些都是生的,得自己費工夫去做,那不是耽誤了做文章的寶貴時間嗎?所以兩位管事給他準備了幾十個煮熟的雞蛋和切好的鹵肉,還有各式耐存放的糕點,畢竟莫鍾書要在裏頭關上整整九天。不過,廚子還擔心莫鍾書吃不好,用小瓷罐裝了各式醬料,填了滿滿一籃子。


    莫鍾書提起那沉甸甸的考籃,才剛開玩笑問了一句:“這是預備著去郊遊的嗎?”


    老太太派來的顧管事忙叫道:“叱叱叱,童言無忌大風刮去。五少爺您說話要忌諱,別那麽口無遮攔的。要是衝撞了天上的文曲星……”話未說完,他就自己掩住了口。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除了前去趕考的生員,就是陪同的親友仆從,浩浩蕩蕩的人群擠滿了整條街,好些馬車都塞在路中間走不動了。


    幸虧兩位管事見識超群,不乘馬車,隻領著幾個小廝,親自拎了考籃,專挑小路近道走,一會兒就把莫鍾書送到了貢院門口。


    貢院門外站著一群帶刀的兵丁,威風凜凜,氣氛森嚴。早到的學子們斂容肅穆,等待貢院龍門大開。


    莫鍾書終於有了點感覺,也站到人群外緣,靜靜等待著。


    大約過了十多分鍾,遠處一聲炮響,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人朗聲叫道:“肅靜,學道大人到--”


    莫鍾書隨著人流到了門口,經過一番比機場安檢還要嚴格的搜身,這才進了貢院大門,找到分配給自己的號房。


    號房內十分狹窄,隻有上下兩塊木板,白天上麵的木板當作寫字的桌子,下麵的當凳子,到了晚上就將這兩塊板一拚就算是床。旁邊還有一盆炭火幾枝蠟燭。


    到了第二天,考卷發下來了,三道四書題每道要求兩百字以上,四道經義題每道要三百字以上,再作五言八韻詩一首。這些都是在書院裏做慣了的,莫鍾書隻一天就完成了。


    接下來的兩天,可真是個折磨,莫鍾書無所事事,把頭一天寫完的答卷看了一遍。巡場的號丁和監考官來來回回地走,莫鍾書把他們的樣貌和背影都研究了一遍,外麵的太陽還掛得老高,無聊得他隻能在號房裏團團轉,開始自己搗騰吃的,化無聊為食欲。雖然這兒隻有一盆炭火,也不妨礙他把蔥花和胡椒的香味傳出老遠,把巡官們驚得目瞪口呆,曆來鮮少有人自己烹煮,大多數人都是用炭盆稍稍加熱一下帶來的熟食果腹,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有考生把號房當廚房的。


    莫鍾書吃完了,學著和尚打坐練功了一陣,又開始做俯臥撐幫助消化,接著他驚喜地發現了地上有一群螞蟻,正圍著他中午吃飯時不小心掉下的一粒飯米努力。


    於是號丁們就看到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半跪在某個號房的中央,正用幾塊肥肉去逗引螞蟻。這情景雖然有些奇特,但他們的職責隻管考試作弊,至於考生在號房裏的其他動作卻是一概不問的,所以並沒有上前幹涉。


    到了第三場,試題變成了策論,結合經學理論對當前的時事政務發表議論或者見解。莫鍾書明白,這個才是鄉試的核心內容,倒也不敢掉以輕心,認認真真地寫了三天。


    到了散場的那一天,莫府兩位管事駕著馬車早早地等在貢院門口,老遠就看到他們的五少爺挎著考籃悠哉遊哉地走了出去,邊走邊左顧右盼,除了身上的衣服邋遢了點,一點也不像是在貢院那陰暗狹小的號房裏憋了九天的考生,反倒像是踏青郊遊回來似的。但是他的表情太平靜了,兩位管事察顏觀色半天,楞是沒有看出五少爺考得好還是不好。


    莫鍾書回到那個院子,也不急著吃喝,先叫人燒水洗澡,他兩輩子加起來也還沒試過這麽長時間不能洗漱的,身上搓下的老泥差不多能種花了。


    洗澡出來,莫鍾書就叫上二柱和李小滿餘春生,高高興興地逛省城去了。


    省城比澄州更熱鬧繁華,酒樓貴店無數,各種新奇稀罕之物,包括那些漂洋過海來的西洋物品,都有可能在這些標新立異的店鋪中出現。


    他們一行來到省城已經一個多月,在莫鍾書閉門苦讀和應試的日子裏,二柱帶著李小滿餘春生已經把省城的大街小巷都跑了一遍,探知了哪兒才有莫鍾書想要看到的東西,此刻便熟門熟路地把莫鍾書領到了幾條街外的一家外表不怎麽突出的古董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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