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預兆地,莫鍾書突然就轉了話題,“就算給你兩萬三萬,你又能支持多久呢?”


    潘慧言沉默了,她也不知道三萬兩能滿足幾個客人的要求,她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見一步行一步不到最後一刻就堅決不能倒下去。


    “你潘家的錢莊,除了這個謠言引起的擠兌,就再沒有別的問題了?”弱女當家,最常見的就是內患,然後才是外禍。


    “沒有!”


    “真的?你肯定嗎?”


    潘慧言的回答充滿了自信,“絕對沒有,不但錢莊,還有別的幾個鋪子,都沒有一點問題,謠言剛起的時候我們就查過帳了。”


    “那你就沒想過要怎麽應付這個危機嗎?除了被動地籌措銀子之外。”


    “錢莊還有好幾筆即將收回的款子,我找人核實過了,都確定能按時歸還的,隻是最快的都要到半個月後才到期。”


    莫鍾書點點頭,原來這就是她的打算,捱到資金回籠就萬事大吉了。


    “沒有更好的辦法嗎?”


    她搖頭,突然眼中又迸發出希望的光彩,“你有辦法?”那神采讓莫鍾書覺得暈乎乎的,似乎時光一下子就倒退了三十年。


    “當然有!你要怎麽……”莫鍾書使勁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別搞錯,此人非彼人,不是可以亂開玩笑的!


    潘慧言沒有注意到後麵那半句話,她的心思全在前麵那三個字上了,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如果真的能救得了錢莊,我願意用全部的田地和店鋪來交換。”


    莫鍾書不好意思開她玩笑,也不忍心再賣關子了,“辦法很簡單,三個字,找儲戶!”


    這算是什麽辦法?潘慧言失望地坐了下去。現在所有的人都隻想著把存在錢莊裏的錢趕快提出來,誰會願意在這個時候存錢進去?


    “如果沒有儲戶,就去找儲戶。如果找不到儲戶,就自己製造儲戶。”


    潘慧言懵懵懂懂,似乎明白了,卻又不確信,結結巴巴地道:“你的意思是……?”是叫她製造假象騙人嗎?


    “謠言這個東西,來無影,去無蹤。與其寄希望於它能止於智者,倒不如以毒攻毒,製造一個更加大的謠言來掩蓋它。”


    “現在最有效的謠言就是,你能收進來的存款比要提現的更多。那些趕來擠提的人,既不是需要用錢,也不是有意要整垮錢莊,隻要讓他們相信存款的安全有保障的,自然就好說話了。”


    雖然這些天莫鍾書也想過要怎樣才能走出這個困局,不過他不懂金融管理,想破了腦袋也隻不過是和一個的士司機去思考相對論一樣白費功夫。直到剛才,潘慧言斬釘截鐵地保證並不存在管理上的漏洞,也沒有其它財務問題。既然不是涉及專業技術的高深課題,他就有信心去戰勝隻是一個謠言的陰謀了。


    潘慧言還在眼巴巴地等著他編造的謠言,莫鍾書笑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個謠言是用行動來做給別人的眼睛看的。”


    “你隻需要做兩件事。第一,櫃台上開設一個專門的存錢窗口。第二,把我剛存進去的錢拿到後麵給我。”


    “你拿到錢之後又再到前麵存錢?是個好主意。”潘慧言到底不笨,馬上就明白過來。


    “還有呢,讓出一個專窗給存錢的,取錢那邊的速度就會慢上許多,大大減輕現金流的壓力。”


    兩人計議停當,便去分頭行動。


    潘慧言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回到錢莊。她倒用不著偽裝,自從謠言出現之後她就一直食不甘味,突然脫困有望,愉悅的笑便不可抑製地從每一個毛孔裏鑽出來,隻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差點兒就可以飛起來了。


    錢莊的掌櫃夥計見東家笑容滿麵神情輕鬆,以為她已經找到了堅強有力的外援,便也象是吃下了定心丸一般。


    沒過多久,一個清瘦幹癟的老頭兒就背著一個沉甸甸的大口袋,一邊費勁地往裏擠,一邊喘著氣叫道:“借光,借光,你們先讓讓我這個老頭子吧,這麽重的一袋銀子背到這兒,可累壞老頭子了。”


    來存銀子的?這可太受歡迎了,您存了銀子我們才好有錢提出來啊。馬上就有人讓出了最靠近櫃台的位置。


    也有好心人提醒那老頭兒道:“老伯,這家錢莊都快倒了,沒看到這麽多人都在等著要取回存在這家的銀子嗎?咱們賺幾個錢不容易,可別稀裏糊塗就弄丟了。您老就多走幾步去別家吧!”


    “誰說的?老頭子可聽說這潘家錢莊最是誠實守信了。”


    潘慧言從內室裏聽見外麵的動靜,忙跑到簾子後從縫隙裏望出去。那老頭兒說話的時候,臉上的汗還在一行行地往下掉,好像是專程趕了大老遠的路來存錢的,跟那些守候多時吵著要錢的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禁不住就笑容滿麵,自語道:“還真虧他想得出來!”


    外麵一陣亂哄哄之後,老頭兒忽然就提高了聲音,怒道:“我偏就信他們,偏就要把銀子存在這家了!”


    潘慧言聽到這一句,便走了出去,吩咐一個夥計道:“你先過來幫老伯清點銀兩吧。”然後又指揮外麵的隊伍,“麻煩你們並到那邊的一隊去吧,今後這個窗口改成存錢專窗了。”


    有人嗤笑道:“切,來了一個老傻瓜,你還指望會有第二第三個傻子上門嗎?”


    潘慧言隻作沒聽見,走回內室去了。


    那老頭子口袋裏裝著的不僅僅是銀子,還有許多銅錢。銀子直接稱重就行,可是銅錢卻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清點好。老頭解釋說他們家是做豆腐的,這些銅錢都是賣豆腐得來的。


    那老頭辦好手續離去之後,人群又亂了起來,叫嚷著把那個剛剛設立的存錢專窗改回取錢窗口。


    這時候又進來一個年輕人,他快步走到唯一閑著的那個窗口前。人們正要提醒他那個窗口是存錢專用的,要取錢先去外麵排隊去,卻見他把手伸進袖子裏,拿出來的竟然是兩大錠明晃晃的金子。


    年輕人走後,又陸陸續續來了好些存錢的人,前前後後加起來也有近百個,有一段時間存錢專窗前甚至也排起了不短的隊伍。這些人有貧有富,有的隻有五六十兩,但也有不少人一下子就存了好幾千兩,有心人統計了一下,今天的存款總額已經超過十萬兩了。不過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認定潘家錢莊信譽好,把錢存在這兒最放心。


    這些話,潘慧言和掌櫃前幾日也沒少說,隻是沒人相信,但今天由這些來存錢的人口中說出,聽在人們的耳中就不一樣了。


    最先受影響的,就是那些隻存了幾十兩的小儲戶,覺得人家賣豆腐的老大爺都能放心把百多兩銀子放在這兒,他們的錢還不如人家的多,又有什麽好擔心的。於是,外麵排著的長隊不知不覺就短了一小截。


    人類雖說是萬物之靈,其實許多人的內心世界是和綿羊差不多的,總是喜歡從眾盲目跟風,所以心理學上有個詞叫做“綿羊效應”。許多人都不清楚潘家錢莊到底發生了什麽危機,隻是聽說許多人都來錢莊要取出存款他們便也加入排隊,這會兒見別人改變主意離開了他們便也回家吃飯去。


    潘家錢莊外麵的人越來越少,隻有少數人是從窗口拿到錢走了的,更多的人是左右看看再前後望望就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到了黃昏的時候,原本圍得水泄不通的錢莊大門口已經可以跑馬車了,剩下二十多人全都進到大廳裏等候了。


    潘慧言坐在對麵一家茶樓的二樓雅間裏,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家錢莊大廳裏的那些人,她高興地指點給對麵的人看,“那二十多人裏頭,隻有幾個人是真正的儲戶,估計櫃台上的銀子綽綽有餘了。還有一大半是被人花錢請來鬧事的流氓地痞,根本就沒有銀子存在我家,可是這些天鬧得最厲害的就是他們了。”


    莫鍾書笑而不語。接下來再唱一出“狐假虎威”就可以完美收官了。


    過不多久,他們就看見三個人正在向錢莊走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帶著兩個挑擔子的小廝。


    那留守的人中,有人認得那中年人正是歸德侯府的管家,忙上前招呼:“周總管,您這是?”


    那周總管大剌剌地跟幾個人點點頭,道:“今年有幾個莊子提前送了田租來,一時用不著,侯爺讓我先帶來存了。”他的聲音洪亮,連坐在對麵茶樓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侯府也在這潘家錢莊存銀子!那兩個小廝挑著的擔子,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裏頭的銀子重得能把自己的腰壓斷。剩下的幾個人更覺得沒必要把自己那點錢拿回家去了。


    至於那十多個地痞,一聽得來人是歸德侯府的管家,可沒膽子跟人家鬧,估摸著今後也沒人會再被他們煽動起來,幹脆就也回家吃飯去了。


    樓上的潘慧言見了,笑得眉眼彎彎。


    莫鍾書潑冷水道:“你也別太高興了,那兩擔子雖然確實是侯府的真金白銀,但人家也說明白了,頂多隻能放在你家十天半月。”方睿是個懶散不管事的,想要攏住侯府這個超級客戶,還得潘家自己動腦筋了。


    潘慧言倒不覺得這有什麽難的,對於商人來說,隻要有了個能接上話的機會,今後就好辦了,現在機會已經來到她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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