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又兩度春秋過去。[.超多好看小說]


    莫鍾書的船隊已經擁有十幾條船了,幾乎每個月都有船出海,也有船回來。因為擴張太快,每條船上都有十來個人是從李長義父親那借過來的,不過就和老虎借豬一樣,現在這些人已經是莫記船隊的骨幹了。貨如輪轉,銀錢也象是水流一樣不斷湧來,讓他的財富就象火箭一樣“嗖嗖”地向上躥,隻幾年功夫就已經可以與那些積澱了近百年的大家族相媲美了。


    老皇帝歸天了。繼位的是六皇子福王,年號建興。這種事情對江南的小老百姓來說,就和戲台上換了一個旦角唱戲差不多,無關痛癢的,隻在茶樓裏聽說書先生講講熱鬧。


    建興元年秋。京城。皇宮。禦書房。


    建興帝疑惑地看著跪在他麵前的鬆江玻璃工場的大總管王長貴,“莫鍾書特地遣你進京來的?專程送這個箱子來?”


    王長貴小心地看了建興帝一眼,宮裏的人都道皇上每天散朝後心情不好時常發作宮人,他也不願這個時候出現在皇上麵前,但職責所在他又無法躲避,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道:“回皇上,正是莫五爺讓奴才送這個箱子回來的。奴才並不知道裏頭裝的是什麽,莫五爺說皇上一看便知。”


    建興帝聞言倒是有了幾分興致,不知道莫鍾書又弄出了什麽新花樣,但他並沒有急著打開王長貴帶來的箱子,反而問道:“他近來還出海去嗎?”


    “回皇上,莫五爺說家裏兩個孩子需要父親的教導和陪伴,已經好長時間沒出過海了。”


    建興帝聞言聳了聳眉,似乎是有些不以為然。王長貴也覺得莫五爺為人處事方式太過特立獨行,家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男人就該在外麵建功立業,孩子交給主母和奶娘就夠了,偏這個莫鍾書就喜歡讓孩子粘在自己身上。


    “他除了帶孩子之外,就再也沒幹什麽了嗎?”


    “倒也不是,年初的時候,莫五爺在鬆江城外的望海鎮西邊買了一大片土地,填平了蓋起房子,都是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兒,一應設施齊全。這些房子都無償分配給船隊的夥計和水手,給他們的家眷居住。這可把那些水手們樂壞了,全將家眷遷移到鬆江。”


    “聽說,他們現在還在折騰什麽‘職工持股’的事兒,打算給船隊的夥計水手都配發身股,年底發給相應的紅利。這事兒還沒定下來,但大家夥兒聽說之後都卯足了幹勁。”


    王長貴歎道:“哎喲喂,這個莫五爺真夠大方的,每條船上都有幾十個水手,專職買貨賣貨的夥計和管事也有好幾個,攏共起來可就是千餘號人,這得舍出多少錢來?”


    建興帝卻在暗中誇讚莫鍾書的眼光計謀,懂得舍小利以謀遠。船隻離開鬆江海岸,最少也要一年多才能回來,這段時間裏船隻的航行要靠水手,而貨物的買賣和保管卻要依賴那些夥計和管事,期間許多環節中不管哪一個人不夠盡心都會讓船東貨主蒙受經濟損失,許多做海貿的大家族的慣用做法是每條船上派一個自己人隨船盯著,即便如此,他們做到一定程度後就難以再發展壯大,畢竟自家人力有限。莫鍾書給水手和夥計配發身股,這些人為了自己的紅利收益,不會再有絲毫吝惜氣力了。這一手實在高明之極。


    建興帝靜靜地聽著,這事兒確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兒,東家大方讓利自然受到船隊的水手和夥計的熱烈歡迎,但這一舉動也破壞了行規,那家夥就不怕招來同行的嫉恨和破壞!


    建興帝想了想,又微微笑了,有他這個天底下最大的靠山撐腰,那莫鍾書還真是有恃無恐。


    自從那次出海歸來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麵。不過莫鍾書每年臘月都會讓大富或者二柱進京來送船隊的分紅。玻璃工場在他的指點下,工匠們的技術日趨完善,生產質量日益提高,收益也越來越好。尤其是兩年前,按照莫鍾書的建議,他們又在直隸和福建設立新工場,產品不僅在國內銷售,就連高麗、呂宋等國也來買他們的玻璃了。


    不要以為呂熠榮登大寶之後就不在乎那兩份收入,恰恰相反,他更加需要這些錢財。他現在擁有天下,但天下的稅賦是要進國庫的,他動用一兩銀子都得通過戶部,要是多花了一文錢就會被禦史大夫們扣上昏君奢靡的帽子,還是自己的小金庫裏的錢用得爽快。剛過而立之年的建興帝,既想要當個萬民敬頌的好皇帝,又不願意放棄應有的享受,因而這個小金庫就顯得尤其重要。所以他才會繼續關注莫鍾書。


    這幾年下來,他總算明白,莫鍾書說他自己不適合官場並非一句謙詞,那簡直就是一個政治白癡,隻是機緣巧合看到聽到一些高見妙論,所以能寫出一份絕世無雙的策論。遺憾的是,這些年來,他派去的人多番旁敲側擊,都沒能打聽到那些有著卓越見識的高人是何方神聖。


    但鑒於莫鍾書源源不斷地為他的小金庫作出偉大貢獻,建興帝還是願意繼續罩著他,不讓那些貪官刁民欺負了去,因為他知道,莫鍾書雖然無力與豪強惡霸抗衡,但也不會甘心受人欺壓,氣憤之極時最可能的舉動就是遠走異國,那樣對他呂熠也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建興帝轉過目光,讓內侍打開了前麵的箱子,裏頭全是折疊好的紙張,上麵有印刷的字跡,散發出陣陣的油墨香味兒。


    他隨手拿起最上麵的折疊在一起的幾張紙,第一頁的右上角是四個大字“鬆江商報”,旁邊是什麽總期號和出版日期等小字,他並不太懂其意思,但猜想應該是和這“商報”相關的;再細看下去,第一頁紙上全是鬆江的社會大事,四平八穩的官麵文章,大概是從衙門師爺那弄到的;第二頁便是鬆江的商業大事,還提供了許多緊俏物品的最新貨價;第三頁是文學作品,印著一篇雜文和幾首打油詩,還有一個逗人發笑的小圖;第四頁卻又是些小信息,頁首上寫著“廣而告之”四字,下麵印著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諸如某某商號開張,某某店鋪打折清貨,某某戲班編排了一出新戲,甚至某家某府聯姻,等等等等。


    王長貴抬起頭伸著脖子看了一眼那幾張紙,倒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東西。


    確切地說,鬆江的人都知道這《鬆江商報》。每天早上,鬆江的太陽剛剛露臉,大街小巷上就出現了許多報童,他們脖子上掛著一個裝滿了報紙的布袋,一隻手裏還抱著一摞,另一隻手高舉著一份卷起來的報紙,邊走邊喊:“賣報!賣報!《鬆江商報》!三文錢一份!”因為這《鬆江商報》消息全麵,文字通俗易懂,一報在手,就可以盡知鬆江的大事小情,比上茶館聽說書先生講古還方便,認得幾個字的人都願意買上一份來讀,甚至不識字的人看著旁邊畫著的插圖也能把內容猜個八九不離十。


    建興帝聽著王長貴說完,又取了下麵幾份一樣折疊好的紙出來,都是《鬆江商報》,日期和內容有所不同,排版卻是一樣的。


    建興帝開始識字時便開始讀朝廷邸報,很快就將這商報和邸報做了個對比。邸報的內容主要是皇帝的詔書,朝廷法令、公報和大臣的奏章、文報等,其發行也受朝廷嚴密控製,隻有官員和特殊群體才能看到。這《鬆江商報》卻是民間自辦小報,內容五花八門,麵向普羅大眾發行。


    建興帝沉默了一會兒,才問王長貴:“你說這樣一份報紙隻賣三文錢?”三文錢也就能買到幾張白紙,那印刷費用和其餘人工呢?賠錢賺吆喝?莫鍾書可不象是那樣的人。


    王長貴笑著道:“聽說,這三文錢裏還有一文錢是給報童的酬勞,交回給報館的隻有兩文。”


    建興帝眼中的興味更濃了,“你可知他每個月為這個報紙填進多少錢去?”


    “回皇上,回京前,莫五爺特地給奴才說過,隻最初幾天是賠錢的,一個月後就已經開始賺錢了。因為這個辦報紙的效益好,現在已經又有一家新的報紙出現了,叫《江南信報》,欄目排版和經營模式都照抄《鬆江商報》的。”


    “哦,哪裏來的盈利?”


    王長貴躬身走到建興帝前麵,指著第四頁的那些宣告開業、促銷、聯姻等的小豆腐塊道:“莫五爺說這些叫‘廣告’,要刊登‘廣告’的人必須交給報館一筆‘廣告費’,聽說光是這些廣告費就足以維持報館的運營。”


    原來如此!建興帝恍然大悟,繼而又想到一個問題,莫鍾書讓王長貴千裏迢迢地把這《鬆江商報》給自己送來幹什麽?他以前從不因工場之外的事情驅使自己的人,難道這報紙跟朝廷國事有相關?


    建興帝把箱子裏的報紙都取了出來。最下麵的一張日期是兩個月前的,王長貴說,那是鬆江出現的第一張報紙。


    兩個月前,建興帝想起,正是他和群臣因為要不要施行新法而開始爭執僵持不下的時候,建興帝想要施行新法新政,卻遭到許多朝廷老臣的反對,他們不但搬出各種祖宗規矩來阻撓他,還在民間製造各種不利於他的輿論,借著百姓悠悠之口製約一國之君。建興帝一心想做千古明君,不能無視來自民眾的呼聲,不得不暫時妥協了,所以這段時日他每天下朝後都心情惡劣。


    建興帝讓人把這些事透露給江南的莫鍾書,其實是想要他去請教那些曾經指點過他的隱世高人,希望能有個出奇製勝的方法,但那邊一直沒有消息。


    突然地,建興帝的眼睛亮了,這兩件事情終於接上了線。


    這《鬆江商報》內容五花八門,注重實用性和娛樂性,售價低廉,是普通人家的消費新寵。


    百姓反對新法新政是因為他們對這些一無所知,完全聽信了那些蠱惑人心的輿論。


    如果他也辦一份平民化的報紙,向世人宣揚他的執政理念,能不能把阻力轉化成動力?先辦一份能夠引起中下層百姓廣泛興趣的報紙,然後一點一點地引導社會輿論……而且,這種宣傳方式不用花費國庫錢糧,他隻需要挑幾個懂事聽話又有文采的筆杆子便可,料想誰也說不出什麽來反對。


    建興帝越想越激動,想要更清楚地了解經營報紙的事項,“莫鍾書還有什麽交代你的?”


    王長貴忙道:“回皇上,莫五爺說了,如果皇上想要了解報館的經營運作細節,歡迎派人過去參觀視察指導。”


    呂熠的幾根手指滿意地叩擊著前麵的禦案。這個莫鍾書,剛剛認定他是個政治白癡,卻又突然神來一筆,幫他解決了困擾多日的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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