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最後的結果不如潘狗子的意,可也不知古緋跟他說了什麽,他也就不強求了,自己兒子想讀書從仕,他也隻有盡力而為,隻是覺得頗為遺憾而已。


    潘狗子記著古緋的好,每晚上敲更之際,都要繞道從烏衣巷古緋的院門前過,多警醒幾分也是好的。


    這日,古緋本欲不出門,可哪知左聖司竟不知從何處找著她住的地兒,驅了馬車親自來接她,隻說是帶古緋去見識一番。


    古緋沒拒絕,左聖司對大京熟悉,有他引薦,她總要少走很多的彎路。


    左聖司帶她去的,居然還是城南那三層精致的小樓,也就是兩人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瞅著古緋臉上的微詫,左聖司笑著解釋道,“那日本想跟姑娘說的,可惜姑娘走的太急。”


    “這是當朝太傅顧大家的屋子,他時常用來宴請文人墨客,上次那墨會,其實也是顧大家辦的,聽聞他最近在找一方合適的墨丸,加之最近來大京的製墨師父頗多,才想了這個法子出來。”左聖司示意自己的小廝,上前給古緋抬輪椅。


    “隻要怎樣的墨丸?”古緋問道。


    左聖司搖頭,“顧大家沒明說,隻說,見著了就知道了。”


    兩人說著話,又到了精舍三樓。


    三樓,早有人先到了,古緋視線一掃,便瞧出這些人和上次那些不一樣,此間的各個身上都有股子貴氣,她在仔細看手,沒有繭子,想來是養尊處優之輩。


    古緋看向左聖司,有點不明白他帶來她這是何心思。


    左聖司彎腰,在古緋耳邊低聲道,“今日來此的,都是大京的達官顯貴。顧大家說想看看大夥家中珍藏的墨丸,這些人就都帶著自個稀罕之物來了,在下覺得古緋也來看看的好。”


    古緋了悟,再看向這些人之時。她嘴角就帶起了笑,今日若是表現得體了,這些人日後可都會成為她玄朱坊的客人,當然,前提得讓人覺得她是真有本事才行。


    有人上來同左聖司打招呼,左聖司回禮之際,也沒多旁人多介紹古緋的身份,畢竟這樣的墨會,已不是單單墨師身份就能參加了的。


    古緋也不惱,她臉上掛著得體淺笑。凝神聽左聖司同人交談,順勢就將這廳中的人給認了大半。


    半個時辰後,有一頭須皆花白的老者被人攙扶著進來,身形富態,穿著玄色倒福字褂子。一把年紀,背脊卻半點都不駝,一雙眼中時而精光閃現。


    其他眾人連同左聖司都趕緊上前行禮喊道,“顧大家,安好。”


    古緋在最後,這種時候,當然用不著她上前。是以,她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案幾上擺著的墨盒上,墨盒不多,可勝在樣式皆精巧非凡,莫名就讓人期待裏麵安放的墨丸來。


    “諸位能賞臉,帶著自己珍藏墨丸過來。讓老朽倍感欣喜,為表謝意,今日老朽也從自家書房裏拿了五枚墨丸出來,還請大夥不吝賜教。”顧大家說著,就有婢女端著托盤魚貫而入。


    “放這裏吧。”顧大家一指邊上空著的案幾。隨意吩咐道。


    古緋的目光被其中一托盤裏的墨盒吸引了,她眼尖,在那墨盒上隱晦地看到個“封”字,若不是她是封家人,指不定就錯過了。


    她心頭一跳,多看了顧大家一眼,多有揣測,以製墨出名的封家,隻有易州封家而已,指不定那墨盒中的墨丸就是封溥羽從前製的。


    畢竟不是為製墨技藝,這種為觀賞的墨會,沒什麽規矩,顧大家從主位上走下來,到門口第一張案幾前,便算開始了。


    那墨盒,巴掌大的圓形,上刻竹影橫斜,以金描就,端的是精美。


    立馬就有個挺著將軍肚的中年男子站出來道,“顧大家,這墨盒是在下十五前收藏的,您請看。”


    說著,那男子輕挑墨盒銅鎖片,將墨盒打開來,隻見裏麵絹黃細帛靜靜包裹著一枚朱砂紅的墨丸,卻是極為難得的彩墨。


    “此墨名為求凰,據說製墨師父製這枚墨丸的初衷是為討的意中人的歡喜,後因世事無常,豈知他的意中人還未等到這枚墨丸,就意外離世,這枚墨丸就成製墨師父最後的一枚,此生,他再不製墨。”那中年男子娓娓道來,臉上神色唏噓不已。


    顧大家撫著胡須,“色沉而不濁,顏豔而透,此墨丸透光看去,能見其中有氤氳螺紋,乃墨之祥氣矣,不愧為求凰之名。”


    求凰得了誇獎,那中年男人麵上一喜,最近他聽聞顧大家在尋一種墨丸,若是自己這枚被選中,他自當雙手奉上。(.無彈窗廣告)


    可惜,顧大家隻說了那麽一句話,腳步就移到了第二張案幾邊。


    古緋多看了那求凰一眼,顧大家說的也屬實,可她出於習慣,還是想親手摸摸才能分辨的更為確切。


    她抬頭示意左聖司,附耳一句。


    左聖司猶豫了下,當即衝那中年男子拱手,也不知他和那男子說了什麽,那人頓了頓,示意他隨便品鑒求凰。


    左聖司推著古緋輪椅近前,兩人落後其他人數步,古緋毫不客氣地斂袖摸上了那枚墨丸,細細看了番,又指腹一撚墨粉,看夠了,才將求凰放回原位。


    她今日能看到珍稀墨丸,心情不錯,遂對那中年男人提醒道,“此墨丸不能受半點潮氣,建議先生將墨盒中的細絹五日一換的好。”


    那中年男子正看顧大家對其他墨丸的品鑒,一聽聞古緋的話,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投以狐疑的目光,“受潮氣?求凰我向來都束之高閣,哪裏會來什麽潮氣。”


    古緋搖頭歎息,最後看了眼那墨丸,眉目有不忍,她剛才一撚墨丸上的細微粉末,就已經察覺到晦澀濕潤,若再不好生保管,這求凰不出半年,便會色退。


    不過。提醒的話她是說了,至於對方聽或不聽,那便不關她的事了。


    左聖司對那人笑笑,算是揭過。兩人擠到案幾邊,剛好就聽聞周圍的人爆發出陣陣喝彩聲。


    古緋定睛一看,隻見顧大家手上拿著一枚水滴狀的墨丸,那墨丸圓潤如玉,通體玄色,且四麵描錦文,底部小小的篆刻著“遠製”二字。


    她黑瞳驟然一縮,浮起點點暮靄般的厲色暗芒。


    那墨丸,分明是她前幾日為玄朱坊那張單子製的,當時對客人要求加上“遠製”二字。還覺奇怪,不想對方打的主意是在這裏。


    她看向拿出這枚墨丸的主人――


    一為身穿寶藍斜襟衣衫,年約三十的瘦高男子,他臉上顴骨頗高,吊三角的眼睛。唇厚且下頜一枚黃豆大小的黑痣。


    她靠近左聖司問道,“這人是何身份?”


    左聖司皺眉想了想,搖頭道,“沒見過,不知。”


    粉白的唇抿成直線,嘴角眼梢卻攀沿出冷冽的冰霜,她聽顧大家在說。“此墨能看出新製不久,墨身細膩非常,能看出製這墨丸的師父對煙炱的要求很高,且質緊而又輕,實在是出乎老朽的意料之外,極為難得。極為難得。”


    顧大家一連說兩個“極為難得”。


    便見站顧大家對麵的墨丸主人,拱手謙遜地道,“顧大家謬讚了,此墨鄙人早琢磨了數月,才成此一枚。能當顧大家如此讚譽,鄙人倍感榮幸。”


    一聽,這墨丸還是眼前的人親手所製,顧大家當即上前一步,拉著那人手道,“此墨丸當真是你親手所製?”


    那人笑容不變,“不敢對顧大家有所隱瞞,確實是鄙人製的,幾天前才製好,費了好些的功夫。”


    “好,好,好!”顧大家連連撫須,他看向那人的目光也溫和非常,“先生姓甚名誰?墨會之後,可有空同老朽相談一場。”


    聽聞這話,那人身子一顫,竟是激動非常,“鄙人姓古名遠,自是有空。”


    周圍的人接連恭喜,能入顧大家的眼,即便不參加貢墨征選,那也有極大的可能被引薦到禦庭裏麵,可謂是一步登天。


    左聖司看著那叫古遠的製墨師父,臉上也有意動神色,畢竟他這裏準備和墨卿歌鬥墨一場,手下如若能人越多越好。


    古緋冷哼一聲,以左聖司能聽見的聲音道,“左公子,莫不是也心動了?”


    左聖司訕訕笑了幾聲,他摸摸鼻子,“古姑娘還請見諒,畢竟與墨卿歌鬥墨一事可是有關在下終身大事,在下不得不多多做準備。”


    古緋古怪地瞅了他一眼,秉著日後還可能會借左聖司的勢,她好心提醒了句,“世人多蒙昧,阿緋勸公子還是看清了再說。”


    左聖司隻當古緋是不服輸的性子,同為製墨師,眼見古遠被看中,自個心裏不舒坦了也是人之常情,遂笑笑不再說什麽。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挨個看墨丸,不過這會,顧大家不管看到哪個墨丸都會拉著古遠,先是詢問一番他的意見,自己在做品鑒。


    不得不說,那古遠也還真有幾下子,大多的墨丸,他都能說到點上,繼而越發讓顧大家看中起來。


    古緋眉頭微皺,她多看了古遠幾眼,心裏說不上來是何種感覺,大京玄朱坊剛開門做買賣,這人就拿著銀子下了單子,且這會還拿著她製的墨丸,說成是自個製的。


    若不是對玄朱坊很熟悉的人,根本不敢這般膽大妄為,畢竟墨丸鋪子賣出的墨丸,可不僅僅隻有一枚,而偏生,不管是易州的玄朱坊還是大京的,古緋在建立之初,就定了規矩,但凡是圖鑒上指定製的墨丸,隻此一枚,世間絕無第二枚,即便有客人真看中相同的,她在製的時候,也會區分開,或是墨丸的描金花紋不同,或是樣式不一,不管如何,她絕不會製出第二枚一模一樣的墨丸。


    本來,她是秉著物以稀為貴的理兒,不想,這裏就被人給鑽了空子,即便她此刻站出來說那墨丸是她製的,且還製出個一模一樣的來,別人也隻會當她是模仿為之。


    而這人同樣是製墨師父的身份,能一人進來參加顧大家的墨會,由此可見,身份也是不一般的,在大京,她總歸是外來人,不占半點地利。


    是以,她才壓根就沒出聲。


    不出半個時辰,顧大家就已經看了一半的墨丸,古緋也收斂了心思,專心看起墨丸來,畢竟能見識很多已經是絕跡了的墨丸,這機會實在難得。


    當輪到顧大家自個的墨丸時,他哈哈一笑,當即首先就打開那墨盒上隱晦刻有“封”字樣的那方――


    “這墨丸是易州封溥羽大師早年之作,年少之時,老朽雲遊四海,有幸與封大家結伴一路,偶然得之,一直珍藏至今,隻是可惜,多年過去,老朽一直想再去易州看望故交,實屬諸事纏身,未能如願,也不知老朽這位故交如今怎樣了,可是好些年沒在聽聞他的消息了。”


    古緋心頭冷笑,若真是故交,真心想探望,又豈會多年未去易州,大京離易州不過四五天的馬力腳程而已。


    “顧大家莫非不知,封老已與一兩年前就已離世。”涉及到封家,她便有點坐不住,且今日她本就打算要出風頭,故而這會淡淡開口道,引得所有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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