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墨卿歌最後如何了,單說三天的時間一過,還在宮裏的八位製墨師父一早就到了比鬥大殿候著。


    古緋來的不早也不晚,今日便能揭曉貢墨冠首,誰都心急。


    魏明央姍姍來遲,一同過來的還有初元帝,以及落後皇帝半步頭戴鳳釵的雍容婦人,古緋瞥了一眼,和眾人一起跪下高呼,她不是沒眼力,自然能看出那婦人是當今皇後——蘭後。


    大殷蘭家,從前也是四代將門,一家忠烈,後因三國常年戰亂不休,蘭家男兒悉數戰死沙場,也就剩女兒一個,先帝感念,便將蘭家唯一的女兒許給太子為妃,再後來便有了蘭後,蘭家也算因此而昌盛一時,隻是可惜蘭家男丁單薄,即便再得聖寵,也是繁華有限。


    待初元帝和蘭後坐定之後,魏明央一撩紅披風,扯著尖利的嗓音道,“下麵請製墨師父入場,卸墨之後,方可展示,再行品鑒,以品鑒排高低,評價最高者為這次貢墨征選的冠首聖師,其次為左聖師,再次為右聖師,皇恩浩蕩,右聖師以下者,皆有賞賜,望諸君努力,以不負聖意。”


    古緋跟著,自己轉輪椅入殿,到那天製墨的案幾邊,她先是瞅了瞅,案幾上的物什,包括墨模的擺動,都絲毫未動,她暗自點頭,知曉沒被人做過手腳。


    當即一挽袖子,就開始熟練的動手拆卸墨模。


    她那日讓宮廷名匠師父刻的墨模乃雙龍戲珠的樣式,以圓形為底襯,上有一大一小雙龍腳踏祥雲,龍須飄然,正在追逐一小指甲蓋大小的珠子,整個圖案栩栩如生,靈動逼人。


    墨模拆掉之後,古緋利落的打磨墨丸,後整個墨身都以金色描染。獨獨留了玄色漆黑的龍眼,待描金幹了之後,那點便成為畫龍點睛,當真有葉公畫龍的本事。


    古緋未再做過多的修飾。本身宮廷名匠的雕刻技藝就是一等一的,那墨模雕的來很是精致,是以她並不需要多做畫蛇添足,等到她擱筆之際,便有小太監過來,拿了木質托盤,將墨丸裝好,且用紅綢覆蓋,最後八枚墨丸混跡一起,便是師父自個都猜不出自己製的墨丸是在哪個托盤之中。


    緊接著有八名白衣翩然。容貌秀妍的藝師飄了進來,打頭領進來的人居然是不苟言笑的蘇姑姑,她先是朝著殿上一拜,再一揮手,八名藝師自發擇了一托盤。稍後的墨丸展示便有她們來。


    大殿上的案幾被撤了下去,古緋等人退至一邊,一聲叮咚琴聲之後,第一名的藝師背著眾人掀開紅綢,窈窕背影,烏發挽起,隨著琴聲而輕輕曳動。如搖擺青柳,動人非常。


    待墨研好之後,那藝師又將紅綢蓋上,隻執了毫筆,飽蘸墨汁後,就以自己的白裙為紙。優雅又緩慢地勾勒起來,身姿妙曼如舞,這等似舞非舞,倒別有一番的滋味。


    一曲畢,那藝師也畫完了。這時眾人才看清,她那白裙之上,已經以墨或淺淡或厚重地繪了幅飄渺朦朧的山水畫,隨著她的蓮步輕移,裙裾之間還能見雁飛來去,好看的緊。


    殿上的初元帝不說話,他高高在上,誰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如此,蘭後也不予品鑒,隻魏明央不痛不癢地道了句,“甚好,下一位。”


    第一位的藝師行了一禮後,又低眉順眼地退回到自己的托盤前,沒有人知曉,啊托盤中的墨丸,到底是哪位師父製的。


    緊接著是第二位的藝師上場,她展示墨丸的方式不同於前一位,可同樣的是,托盤紅綢裏的墨丸沒有讓任何人看見,遮掩又不失違和地研了墨,此藝師幹脆一手端著硯台,在好聽的琵琶聲中,有兩小太監趕緊上去往地下鋪了大張的白紙,那藝師倏地將硯台放到地上,自己提起點裙擺,竟以繡了珍珠的精致繡鞋尖蘸墨汁,然後她雙手高舉,蔥白十指比出了惟妙惟肖的各種花的形狀,人隨琵琶聲的起伏而跳躍了起來,那點墨汁便從她繡鞋尖被甩下來,在如雪白紙上激蕩開點點殷若紅梅的墨跡來。


    片刻後,一舞方歇,那地下的白紙上已經呈現出三月粉桃繽紛的美景來,秀麗的桃樹,揚灑的桃花,當真讓人親眼所見那等美色來。


    魏明央親自上前,將那圖拾撿起來,細細地看了,再呈給殿上的初元帝和蘭後。


    “好一幅的三月粉桃圖,且這墨香也如桃香般,若再有拾英仕女,當為上佳。”蘭後笑著品鑒道。


    初元帝不鹹不淡地將那圖放一邊,應和了聲,“皇後說的極是。”


    “下一位。”魏明央眼見沒初元帝沒說辭了,又喊道。


    隨後便是極為藝師各展手段,不管是歌也好,舞也罷,再或者舞劍也有之,都盡可能的將墨丸出彩的一麵展現給初元帝。


    古緋極有耐性,她每個都仔細看,這些宮廷藝師,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看到的,而且日後她玄朱坊也可以照著這模子來養一些藝師供人欣賞,這種高腰之事,哪裏會引不來自視高傲的文人雅士,這文人雅士進店的多了,自然買賣就更多了。


    當到第六位藝師之事,古緋嗅覺敏銳,旁人還沒察覺,她就已經嗅到了熟悉的香味,不是其他味道,正是龍香墨特有的淡淡麝香。


    她微微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瞥了一邊的墨卿歌一眼,盡是譏誚。


    當藝師將墨汁化濃開,以指代筆,也不要紙,就那麽隨性輕點在自己周身,還有腳下,看似亂無章法,可卻隱帶方圓。


    古緋眉心一皺,旁人看不明白,可她曉得,真正的龍香墨到最後,當墨香散發出時,會引來彩蝶翩翩,而那藝師像早就知曉了般,這會那些看似隨意的點撫,待會若是引來彩蝶,那便會是一由彩蝶組成的幾個大字,到時。勢必會引得所有人的讚歎,就是初元帝都一定會對墨家另眼相看。


    但世間事,哪裏會有那麽順利的,特別還是在古緋有意為之。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哪裏肯讓墨卿歌得了所有的好去,即便墨卿歌連藝師都能收買,今日,她也一樣讓她一敗塗地。


    果然,悠揚簫聲一婉轉,有琴音和聲而起,一曲蝶戀花傳來之際,果然就有彩蝶從天際振翅而來,起先隻是兩三隻。不引人注意,這六七月的時節,都誰當是偶然飛來了。


    可綿連不覺,大片各色彩蝶飛舞而來,最後歇息停靠在藝師墨汁點過的地兒。見到這幕的所有人都驚歎了,包括殿上的初元帝和蘭後以及魏明央。


    再沒有彩蝶飛來之際,剛才那藝師點過的痕跡,在彩蝶的停靠之下,所有都看的清清楚楚,那是四個大字——


    大殷一統!


    可以說從前朝的大殷王朝分而為大殷、南齊、雲離三國,幾乎曆代的大殷皇帝。沒有一個不想將三國一統,再重現大殷盛世。


    “啪啪啪!”初元帝擊掌之聲在殿中清晰地響起,蘭後亦是讚歎出聲。


    從頭看到尾的墨卿歌沒有因此而興奮,她心底的不安反而越加凝重,古緋那日說的話,還言猶在耳。她手心浸潤出了冷汗,想了又想,還是猜不透古緋布下的這局到底在哪,看不透局,破局之說自然無從說起。


    古緋指腹習慣性地摩挲輪椅扶手。她在心頭默數——


    一,二,三,四,五……


    當數到第十的時候,已經有耳尖的人聽到不知打哪傳來嗡嗡的振翅聲響,像是無數隻蚊蟲湊堆發出的聲響,又像是某種鼓風的漏風之聲。


    即便有人聽到,也沒人在意。


    古緋不動聲色地後退了點,狀若無意地抽出帕子擦了擦鼻尖細密的香汗。


    “嗡嗡嗡”聲音越來越響,終於到無法忽略的地步,有人不經意抬頭,就見由遠及近,一群蜜蜂刺蟲飛快的接近。


    “有蜂!”有師父驚呼一聲。


    魏明央反應很快,他飛快地躥到初元帝和蘭後的前麵,雙臂一張就吼道,“護駕!取水將墨汁衝散,快!”


    這幾句話之間,無數的蜂群而至,有些蜂開始驅逐彩蝶,而有些蜂則專往宮女和蘭後那招呼,畢竟女子喜香,而蜂蝶也惹香。


    立馬就有數隊禁軍侍衛鏗鏘進來,有條不紊的一隊人脫下身上的披風將藝師和墨丸給護住,另有小太監提著水桶從外麵舀水進來將地下沾染的墨汁盡數衝涮幹淨。


    蘭後被嚇的花容失色,今個因著能和初元帝一起過來,她特意化了精致妝容,衣裳上的熏香可不是一般的好聞,同樣也招惹蜂群,初元帝二話不說,長臂一攔,就將蘭後擁進懷裏護住,另一手揮著衣袖不斷驅趕靠近的蜂群。


    魏明央很有眼色,他趕緊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遞給初元帝給蘭後係上,自己還脫了外衫,揮舞的鼓噪起風,十分神勇地在初元帝麵前趕蜂群。


    雖然早知會這樣,可古緋依然沒對自己對任何的防衛,甚至她今天的衣裳,故意讓粉黛挑了香味最濃的一件,平素她嗅覺敏銳,不喜熏香,可在宮裏頭,未免落人口實,也實在不方便,故而粉黛伺候她的時候,是每件衣裳都熏的香的很。


    所以,同樣有蜂群往她身上撲,揮著手裏的帕子,免不了還是要被蟄幾下。


    而一邊的墨卿歌麵如死灰,她動也不動,似乎身體已經失去知覺,她隻看到殿上初元帝臉上浮起的怒意,身邊有蜂群來襲,也顧不上,同樣心底絕望的還有墨家那位老師父,墨是他製的,這衝撞了聖上,別說他一家的命,就是墨家都不好過。


    此一局,古緋蓄謀已久,可以說從墨卿歌奪她龍香墨的配方之際,她就已經設下了套,隻等墨卿歌乖乖往裏鑽,而今日的境地,但凡是墨卿歌野心收斂點,也不致於會將自個連帶墨家一起陷入死地之中。


    一切,在古緋看來,都由墨卿歌咎由自取,她給她香餌,可所有的選擇,都是墨卿歌自個做出的決定,古緋的掌控人心,最為可怕的不是森森算計,而是走到絕路死境,亦是自己不自覺走進去的,她最多在後推波助瀾一把而已。


    (阿姽:淚目,徹底手殘,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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