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妃得知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的那一天,也正是賈母的不安成真的那一天。


    由於王夫人的迫不及待,原定於省親那天擺在正樓大觀樓的翡翠觀音提前進了宮。王夫人在初二進宮見元春的時候,元春跟她講了自己的打算。她的年紀已經不輕了,卻既不受寵,又沒有子嗣,原先位高還好,可是因為受了家中牽連被降了級,擺明了被皇上嫌棄,頓時落到連有頭有臉的女官都不如的地步了。身為一個中等品級的嬪位,她現在的吃穿度用甚至都比不上在先皇後宮裏做女史的時候,再加上雖然夏炳忠從中幫忙擺回了綠頭牌,可是卻依然幾個月不得見皇上一麵,元春的怨氣、傲氣早就消磨幹淨了。她反思了很久,也考慮了很久,最終她決定投靠皇後,打定主意以後,她通過宮中太監聯係家人,讓她們幫忙搭上皇後的線。


    站在皇後一邊對元春來說有莫大的好處。首先,皇後是今上的原配,少年夫妻,感情篤厚,身前三個兒子,還養了一個潛邸裏難產去世的側妃的女兒,後位牢固,除非早逝,不然不用擔心鳳椅讓賢。這樣的皇後往往不會怕嬪妃坐大,因此不會阻攔一些位份不高沒有威脅的嬪妃們的上進心,倘若換成繼後或是先皇後那樣終生未生育的就肯定容不下嬪妃了,別說投靠,讓她看見都有危險。


    其次,皇後身為後宮之主,都是很注意平衡策略的。在她們的掌控下,出身太高的嬪妃往往要麽品級不高,要麽不得寵,周貴人和吳貴妃就這兩類人的典型代表。她倆都是三品家出來的,區別僅在於一個是爹三品,一個是爺爺三品罷了。周貴人一個月能翻十天牌子,她家裏得的賞賜僅次於皇後,可就是死活漲不上去品級,一個人住著偌大的承香殿,卻隻能幹瞅著主殿的空闊華麗,自己憋憋屈屈的縮在側殿裏。吳貴妃空守著個貴妃寶座,卻連綠頭牌都不能麵聖,整天怨氣衝天差點兒把毓秀宮的蓋兒頂穿。至於出身不高的,也有兩種,一種是榮寵非常升級飛快,一種是無寵無封,晾得離風幹不遠了。元春特立獨行,屬於這四種以外的第五種,看似風光其實沒什麽底蘊,家族空有爵位卻無實權,兩邊不著靠。基本處於後宮分類的邊緣,把她塞哪堆兒裏都不是個事兒。一般說來,皇後很不喜歡管理這樣的妃子。皇後的責任就是把普通狀態下的四類嬪妃打散,沒事挑撥挑撥,讓同一種類型的結不成盟,扶持較弱的一方靠人數把囂張的壓下去,再在扶起來的人得瑟開前及時打落深淵,總的來說,是一份蠻有意思的工作,自任職以來,木皇後一直表示對這種生活比較滿意,對於賈元春這種分類中的小bug也大方的忽略過去了。


    在外人看來相當隨和大度的皇後是元春目前唯一的翻身希望,她期盼皇後能扶持她去打壓越來越囂張的周貴人,就算暫時跟老對頭吳貴妃聯手也能容忍。通過先皇後安插的小太監,元春得知吳貴妃也磨光了驕傲,正在考慮卑躬屈膝討好皇後來曲線救國的得失。元春一聽就急了,要是吳貴妃投靠了皇後,那她的利用價值就不大了。皇後是隨和,可不是溫和,對於沒有利用價值和打壓樂趣的嬪妃,她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心急如焚的元春在初二王夫人進宮的時候把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要求王夫人幫她爭取賈史王三大家的支持,盡快討好了皇後,趕快爬回原來的高位上去,就算不能一步登天再當一回貴妃,至少也要是個有資格獨居一共的妃才行。她現在的春禧殿除了主殿她住外,偏殿裏還住了三個不受寵的才人,外帶一個偶然被皇上拉上床的小宮女升上來的寶林,跟個名字都不清楚的采女同住後殿,看著這一屋子人元春就覺得很沒前途。


    王夫人對於唯一的女兒還是很舍得出本錢的,一回家就直奔庫房,開了門往出搬最貴重的預備給宮裏送去。滿庫裏揀選一番,隻有林家“借”來的東西最為名貴,王夫人眉頭一皺,嘴唇一咬,命人抬出林家送來的翡翠觀音、賈府原有的黃田凍玉石彌勒佛,又狠狠心從自己的嫁妝裏取了一件從尺寸到裁製到做工都被前兩項甩出八條街的小佛像,一並帶到了賈母房中。


    聽完元春的要求,賈母為難的掂量了半天,王夫人選出來的東西太具有代表性了,任誰打眼一看都不會有第二種選擇,尤其那尊黃田凍佛還是賈母老早就計劃了要留給寶玉的,雖然翡翠觀音更有價值,但賈母現在還不敢明目張膽的把沒了林家的東西擺在寶玉房裏,就隻有委屈寶玉先拿著彌勒佛了,等日後妃兒嫁進來自然還有更好的帶來。無辜被抬出來現眼的彌勒佛,明明是賈府公庫的祖產,可是長子賈赦得不著不說,連賈璉這個嫡長孫都沒份兒,賈母自己就決定得了去向。


    王夫人動作神速,一拿到賈母的許可,轉天兒就把翡翠觀音請進了宮門。元春見之,驚喜非常,幾乎舍不得送去給皇後,但為了前程,終究是一咬牙一閉眼,命彩嬪抱琴改抱觀音,搖搖擺擺踏進了擷芳殿。


    木皇後對賈元春無感,此人既不能產生挑戰又不能提供樂趣,在木皇後的眼中還不如三公主養的西洋花點子哈巴兒有存在感。不過正因為沒有存在感,所以皇後倒也對她沒什麽厭惡感,至少不像每次見到周貴人的媚眼如絲、柳腰欲折就有種吃了蒼蠅的嘔吐欲望。她曾經誠懇的同皇上探討過能不能換個人寵寵,但是皇上惡劣的表示:他就是想看看皇後吃癟時的不淡定表情。至於那位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的周貴人,隻有她自己知道皇上天天翻了她的牌子來幹嘛——皇上讓她穿著輕薄坐在拔步床的對麵吸引蚊子。輕微幽閉恐懼症的皇上從小就厭惡掛著左三層右三層的幔帳簾子睡覺,可是又討厭蚊蟲叮咬,熏蚊香卻總是噴嚏不斷,為此苦惱了小二十年兒。終於在他二十歲那年,父皇賜了一批秀女給他開府,其中一位年僅十三歲的周姓婉柔女官,以其獨特的、專能招蜂引蝶的自創熏香體質為皇上解決了多年的煩惱——從此她“榮寵無限”,從潛邸到皇宮,均被視作皇上專用驅蚊器。此乃皇家私密,隻有老上皇和今上兩人心知。


    不被厭惡的元春得到了皇後的召見,皇後早從春禧殿中的關姓小才人處得知了元春預備對她行賄,頗有興致想見識下賈府的珍藏,看看她到底能搬出多少寶貝來,如果真有好的,撿一兩件去給皇上湊聘禮也不錯嘛!皇後摸著精致的碎葉耳墜想:自己真是個賢惠的皇後,連皇上私納“男妃”都主動幫忙、積極善後,天底下還有比她更稱職的皇後了嗎?


    積極主動的皇後完全想象不到,她替皇上以各種名目給林家送去的一車又一車奇珍異寶不能叫聘禮,那是徹頭徹尾的嫁妝。當然,連皇上本人也沒預料到這個結局就是了。主管財務的林二爺收禮收到手發麻,心火旺,一氣之下攛掇大哥把東西全借給賈家,迂回“送”還皇宮,他非常渴望能親眼目睹當皇上看見自己送出去的聘禮換了個主人回去的樣子。殷玉原本就對皇上的厚愛手足無措,小書呆完全不明白這是皇上的禦弟作祟所引發的金錢攻勢,單純的相信了緋玉胡謅的——皇上想借他們林府之手給賈禧嬪以體麵。為此,他還小小的內疚了一番——當初告禦狀的時候應該先跟皇上講好,可以不罪及宮中貴妃的。皇上得知後,吐血三杯,生出了一種強烈的衝動,庶常館散館之日他絕對要在第一時間把林緋玉發配邊疆,省得他天天在殷玉麵前誤導是非。


    出於對元春十分無所謂的態度,皇後大度的賞賜了她一回麵聖的良機——當皇上賴在她宮裏哭哭唧唧述說殷玉的不解風情時,皇後打了個哈欠,告訴女史:“宣賈禧嬪進殿。”


    皇上一臉不能見人的喪氣像瞬間收了,皇後一個哈欠打完,坐在麵前的又是那個端莊威嚴的青年帝王了。皇後低下頭,把帕子捂住嘴角,狠狠的抽了兩個來回——真想知道當那位據說無比嚴謹的林學士看到皇上這副無賴樣時會把眼睛瞪得多大啊!


    她先看到了皇上瞪的差點凸出來的大眼睛。


    時隔數月,元春再次得見天顏,感動的無以複加,連聲音都顫抖了,眼含熱淚,櫻唇嬌顫,無比柔弱的福身行禮,動作優雅緩慢,露出的白嫩脖頸很能吸引異性的火熱目光。皇上對此略表滿意,這個女人總算學聰明了,知道低頭彎腰而不是天天昂著腦袋驕傲得像隻剛下完蛋的母雞了。


    於是,破天荒的給了元春一個好臉:“禧嬪來皇後這裏有什麽事嗎?”


    元春咬著下唇,柔聲答道:“臣妾是來給後娘娘請安的。”


    皇後撇著茶沫子,淡淡道:“今兒不是大朝見,很不必大動幹戈,想給本宮請安,等到十五再來就行了。”木皇後的作風比較懶散,非初一十五兩次嬪朝見之外,很少要求後宮嬪妃正裝來她宮裏請安。不像先皇後,一個月三十天要求眾妃給她請安,少一天都不行。元春久在先皇後身邊,還以為所有皇後都是這樣呢,今上初登基之時,木皇後在後宮發布了請安排期表,被她私底下鄙視了許久,直嫌她不是侯門公府出身,規矩禮數鬆散不及她們四王八公家出身的女人。


    元春衡量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在皇上麵前行賄皇後的好,雖然可惜了這次跟皇上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她還是決定請了安就回去,給皇上留個好印象,日後自然會再有機會。她本來是可以順利離開的,如果不是三公主的愛寵在這個時候突然衝進來的話,她的輝煌絕對不會這麽快變成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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