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正仰躺在床上考慮明天去挑哪個小丫頭的刺兒會比較愉快,忽聽外頭那個林妃配給他的小宮女敲門叫道:“老爺子睡了嗎?郡主娘娘有話給老爺子。”


    郡主娘娘!老爺子!聽著兩種尊敬度截然不同的稱呼,太上皇憤憤的在心中懊惱了一下自己為了刁難林小丫頭而甩開的大批隨從,他甚至連戴權都沒帶,就連榮嬤嬤,他都讓皇後找了個理由支出去老遠,以至於現在可以使喚的全是一群以林妃為天的有眼不識金鑲玉的笨蛋太監傻瓜宮女。


    太上皇甩手砸了一個茶碗:“就是睡著了也被你吵醒了。”


    小宮女全無懼色,笑嘻嘻推門跑進來,一邊低頭去撿茶碗,一邊嘰嘰喳喳轉達林妃的指示:“郡主娘娘吩咐奴婢告訴老爺子,明日她請了客人來家開螃蟹宴,老爺子若是不想出席,可以在房間裏等,會撿最大最好的團臍螃蟹給您送來的。”


    太上皇聽到林妃請客人卻不請他十分不滿:“什麽客人?不知道寡……咳,不知道我想清靜清靜嗎?沒事找一群人來鬧騰什麽?”


    小宮女瞪著水汪汪的圓眼睛,一手提著裝滿碎瓷片的手絹包,一手叉腰,毫不客氣的吐槽道:“哎呦老爺子,您這小脾氣也太驕橫了點兒吧!郡主娘娘要請什麽人還得跟您通報一聲不成?您要那麽愛清靜,跑京城裏來幹什麽?誰不知道京城是天底下最熱鬧的地方,您老想清靜,姑蘇多好呢,何必舟車勞頓來這兒找淨土?”說完,小腰一扭,甩噠著手絹包就一蹦一跳的出去了。太上皇給氣了個倒仰,再次痛恨自己當初堅持不帶隨侍的莫名其妙。


    很明顯,小宮女把太上皇當成在姑蘇混不下去來京城打秋風的林家遠支怪老頭兒了,這一點跟賈母恰好不謀而合。而太上皇呢,因為一次又一次的被無視、被輕視、被漠視,老年叛逆心理越來越強烈,用憤怒的目光送走了毫無所覺的小宮女之後,太上皇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火,決定把它們暫時寄存,留著明天發泄到林妃的螃蟹宴上去。哼,不請他參加的宴會,沒有存在的價值!


    打定了主意的太上皇做了一宿林妃和林妃的客人交替哭哭啼啼的美夢,睡得十分愜意。這份美好感一直持續到吃完早飯,迫不及待的賈母領上作為借口的劉老老、作為威懾迎春之用的邢夫人和預期用來緩和關係的王熙鳳等蜂擁而至,正正好好跟神清氣爽預備去破壞宴會的太上皇打了個完完整整的照麵。


    賈母不認得太上皇,當年賈代善跟剛剛登基為帝可以肆無忌憚的找基友的太上皇相好的時候,她都已經嫁給賈代善快十年了,連賈赦都揣在肚皮裏了。作為第一次撲倒基友的帝王年下攻,當時還很純潔的幻想基友一生一起走的太上皇對賈母的怨念深重到賈代善都不敢跟才出生的寶貝兒子賈小赦親近,以免他家強攻打翻醋壇把姓史的全滅了。結果卻被賈母誤會是賈代善不喜歡賈赦,因為賈赦長得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硬要說的話,賈赦的模樣倒有八分像那時候已經日薄西山了的前賈老太君,賈母滿心惶恐自己地位不保,為此不惜親手熬了一鍋“十全大補湯”軟磨硬泡著給賈代善灌了下去,十個月後,灌出來一個腦子進水的賈政。


    抱著賈政心驚膽戰等了四個月的賈代善等到了一個看上去比他還心虛的皇帝攻,並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他當然沒有門路知道,因為賈母再次有孕而醋勁兒大到在京城呆不下去的太上皇跑出去玩微服私訪,一個不小心就在金陵啃掉了一個口感不錯的“外室”。在那個時間段裏仍然沒有修煉到日後風流無下限境界的皇小攻覺得自己和基友同時出軌可以打平了,於是沒有對賈政的出生發表任何異議。這給了賈代善一個誤導,讓他錯誤的認為太上皇是由於某種原因不喜歡賈赦,而賈政則沒有這種問題,這直接導致了他在日後在太上皇麵前絕口不提賈赦卻頻繁提到賈政,連遺折上都特意寫了半篇。


    浮想聯翩的後果是太上皇直截了當的穿過由王熙鳳輕輕扶著、劉老老緊緊拉著的賈母三人組,非常“不小心”的、重重的一腳踏在了賈母精心準備的鐵鏽紅緞鑲珍珠雲絲繡鞋上,還順帶擰著勁兒的踩拖了她那騷包的淺金閃緞拖地馬麵裙側邊,踩得賈母差點兒一個踉蹌從竹板橋上跌到水裏去,末了還極其惡人先告狀的來了一句:“好狗不擋道!”說罷,伸手推開做一副仗義執言預備狀的王熙鳳,特別囂張的揚長而去。


    林妃在橋對麵看了,笑得前仰後合,激將太上皇出麵什麽的,太英明了有木有?!惡人就需惡人磨,就讓這兩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去狗咬狗吧,誰把誰的毛咬掉她都隻會高興。


    想畢,林妃開開心心的站起來,提高聲調招呼道:“外祖母、大舅母、鳳姐姐,你們來的好早,虧得我這裏提前布置好了,要不還沒東西招待你們呢。哦,對了,這一位也是我的貴客,姑蘇來的老親,你們稱呼做龍老太爺就是了。”


    賈母三人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個龍老太爺是個什麽來頭,就連賈母都還忍著那口先被踩再被撞最後還被明目張膽惡罵的氣,想著等到徹底搞清以後再說。接二連三的打擊好歹讓賈母受到了一咪咪不值一提的教訓,她現在總算知道要先弄清楚對方的身份再耍威風了。


    她不上前低眉順眼的請安,太上皇自然更不可能主動說話,林妃樂得晾著他們兩個在一邊大眼瞪小眼,一門心思去跟劉老老熱絡,對那兩個理都不理。


    作為老人,劉老老無疑要比太上皇和賈母可愛得多;因此作為客人,她也是倍受歡迎的座上賓,林妃熱情的叫丫鬟們攙起戰戰兢兢的劉老老,笑著讓座:“老老這邊坐。來了我這裏,隻管放輕鬆,一切就和在家時一樣的。說起來,我近日正想著找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說話,沾沾福氣兒,可巧兒您老就來了,這可是緣分不是?來來,快請坐。春綺,倒茶。”


    春纖和春緹抿著嘴笑,一左一右的拉著局促不安的劉老老,硬是按到了林妃腳邊的錦墩上坐著,春綺笑著端了一杯茶上前,雙手捧給劉老老:“老老請用茶。”劉老老跟火燒屁股似的跳起來:“不敢勞動姑娘。”林妃直笑:“老老坐吧,別拘束了。春綺,老老既然不要你服侍,那你退下吧。”春綺抿嘴一笑,福了一福:“是。”


    看著春綺退回到林妃身後,劉老老方才安心坐下,兩手捧著茶杯小口的抿著,一邊傻乎乎的東張西望,她隻知道中間端坐的那個渾身綾羅綢緞的美人是郡主娘娘,她身後站得估計都是她的丫鬟,隻是有一個姑娘明顯穿戴的比其他人好上一大截,就不知道是個什麽身份了。再有四周還坐了好些插金戴銀的漂亮姑娘,身後也都站著丫鬟的,讓她更加摸不著頭腦。還有就是那個坐的比郡主娘娘還舒服的老爺子,又是個什麽來曆?


    太上皇整個人橫在林妃身後不遠處的一張長榻上,氣呼呼的梗著脖子瞪視賈母。他自己一個人占了老大一片地方,還指使四五個小宮女小丫鬟給他捶腿揉肩,另外還有兩個小太監跪在前頭捧茶盤和糕點,酒壺小菜之類的,供他隨時享用。迎春等人早看習慣了他的囂張跋扈,可是賈母等人卻暗自心驚,不知道究竟是多高貴的老親戚才能在郡主府裏這般大模大樣。


    賈母忍著腳趾上一抽一跳的疼痛,在王熙鳳的攙扶下盡量平穩的走到林妃跟前,親切的笑道:“妃兒,這位龍老太爺是?以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林妃拚命吸氣把興奮縮回去,胡謅八扯道:“是我爹爹的外祖母的舅舅家的侄女婿的孫媳婦的二叔。”賈母下意識和邢夫人、王熙鳳一起掰手指頭跟著數,劉老老聽得眼冒金星,不由自主感歎道:“哎呦,這可扯出多遠去了。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了,朝廷也有三門子窮親戚,老人家,你也不容易,大老遠的過來。多虧了郡主娘娘心好,念舊,還肯看承您老,隻要她發點好心,拔根汗毛可是比咱們的腰還粗呢。隻是您老也客氣著點兒,別這麽拉著硬氣,好歹軟和些,大家有益處。”林妃撐不下去了,她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太上皇必然五彩繽紛的表情,哆嗦著站起來,用力捂著肚子:“薛讚善,你先幫我招待著,我去後頭換身衣服就來。等下咱們在藕香榭開席,那山坡下兩棵桂花開的又好,河裏的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極敞亮,看看水,眼也清亮。二姐姐,也煩勞你去招呼大舅母和鳳姐姐。”寶釵和迎春自然不會拒絕,而且她們不知道太上皇的身份,自然也不覺得劉老老好心的勸導有什麽可笑之處,不比林妃,再不走,她非得當場笑噴出來不可。


    林妃帶著大批人撤退,去後麵找地方狂笑。剩下三春姐妹和湘雲帶著六七個丫鬟陪著賈母等人,其中寶釵和迎春年紀最大,又有林妃的吩咐在前,便當仁不讓的引著眾人往藕香榭而去。太上皇虎著一張臉,指揮小太監們抬起長榻跟上。劉老老一見這位老人家連路都不能走,需得人抬著,頓時悟了,原來是個殘疾老人,哎呦呦,真可憐,她先前就不該那麽說他,這人比她苦的多呢,好歹她能走能跑,身體健朗,可是這位老人家,看著錦衣玉食的,卻有這等缺憾,可見這天底下總是人無完人,上天給了人一樣好的,總要再給一樣壞的才公平。這麽想著,劉老老看向太上皇的眼神就添了滿滿的同情,硬生生把才剛因為無知無畏而挑起的太上皇的火氣都給看沒了。


    賈母可沒她的好心腸,她終於在王熙鳳的提示下數明白了龍老太爺的身份,不屑之情油然而生,隻是看他頗受林妃優待的樣子,不好奚落,便假裝看不見,隻管挺起腰杆,邁著大步搶在他前頭進了藕香榭,好懸沒把抬榻的小太監甲給別到撞樹,直把太上皇氣得想不顧暴露身份把她踢進天牢裏去跟她兒媳婦作伴。


    一時進了榭中,隻見欄杆外另放著兩張竹案,一個上麵設著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著茶筅茶具並各色盞碟。那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邊另有幾個丫頭也在煽風爐燙酒。賈母連忙讚美道:“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東西都幹淨。”湘雲笑道:“這是寶姐姐安排的。”她一慣大大咧咧,有時候跟小丫頭們都姐妹相稱,因此對寶釵總是姐姐長姐姐短的叫著,林妃也不管她,迎春不多話,探春不多事,隻有惜春,有時候會挑剔兩句,可是她自己在無意中得知做了讚善的寶釵已經不會再成為大表姐的後宮對手之後都沒有過去那麽大敵意了。賈母對寶釵當初不救寶玉甚是怨念,便假裝沒有聽見,指著柱子上掛的墨漆嵌蚌的對子問湘雲道:“那寫的什麽?”湘雲看了一眼道:“是副對子。芙蓉影破歸蘭槳,菱藕香深瀉竹橋。”


    賈母聽了,又抬頭看匾,一麵回頭向劉老老道:“我先小時,家裏也有這麽一個亭子,叫做什麽枕霞閣。我那時也隻像這些小孫女兒們一般大年紀,同著幾個人天天玩去。誰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腳掉下去,幾乎沒淹死,好容易救上來了,到底叫那木釘把頭碰破了。如今這鬢角上那指頭頂兒大的一個坑兒,就是那時碰破的。眾人都怕經了水,冒了風,說了不得了,誰知竟好了。”說完,笑著等王熙鳳溜縫說些吉祥話活躍氣氛,誰料,王熙鳳還沒來得及張口,斜刺裏便響起一聲冷哼:“原來你的腦袋是淹過水的,難怪這麽奇葩呢!”


    賈母大怒,回頭叫道:“哪個碎嘴的老貨?在那裏嚼的什麽舌根子?”


    太上皇“噌”的一下半坐起來,怪叫道:“嗬呦?土埋了半截的老東西倒嫌起別人老了,真新鮮!看來你這腦袋還不止淹過水呢,八成還灌了風,風裏還帶著土,這下半截全是水,上半截全是土,兩下裏一拍,成漿糊了吧!難怪代善當年能看上你呢,這等千古奇景,要不領回家去可真是輕易見不到。”說到最後,一股子醞釀了幾十年的老酸氣衝天而起,太上皇到底是把這句怨念給念出來了——情敵的水平跟自己不匹配什麽的,才是太上皇最大的怨念呢!這種絲毫沒有成就感的勝利,還不如……在楊翰林身上遭遇的完美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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