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裏淡淡的熏香壓不住厚重苦澀中藥的味道。這一年的冬天很冷,就算是再注重養護身子,化雪的日子,胤禛還是染上了風寒。


    弘盼是一個合格的繼位者,胤禛知道弘盼做得那些小動作,弘盼對現在這個位置說沒有想法是不可能的,隻是把自己的欲·望藏得很深罷了,另一個則是因為弘盼是他最看重的兒子,因為這兩個緣故,對於弘盼的野心,他睜隻眼閉隻眼。弘盼藏得很深,隻是偶爾露出的冰山一角,便讓他心驚,他能夠想象大清在弘盼的坐鎮之下,會更加繁榮昌盛。要做太上皇嗎?胤禛的手指微動,他到底心中有些不甘,長歎一口氣。


    蘇培盛此時弓著身子,聽著丫鬟的稟告,輕輕繞過四時花開屏風,到了康熙的身邊,悄聲說道:“齊妃娘娘在外候著,萬歲爺?”


    “她來了?”胤禛剛做出想要坐起來的動作,就有丫頭動作輕柔,扶起了胤禛,在他的後腰放上了軟墊。“讓她進來吧。”


    房門開了一個小口,胤禛在屋內聽到吱呀一聲響,李筠婷穿著煙紅色滾銀邊披風,披風上繡著精致的怒放紅梅,李筠婷順手把披風交給了侯在一邊的丫鬟手中。


    “娘娘。”丫鬟嫋嫋娜娜行禮,齊妃娘娘在聖上的心中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這些年她們親眼見著,對待齊妃娘娘的時候,聖上會格外柔和。


    胤禛聽著花盆底踏在地磚上鐸鐸的聲響,她的腳步聲如同踏著聲樂一般,胤禛見著李筠婷蹲□子,讓她起身之後,對著她招招手,“坐。”


    李筠婷見著胤禛的手勢,斂衽坐在了床塌邊,胤禛看了丫鬟一眼,靜悄悄所有人都下去了。胤禛被靠著軟墊,看著紅燭把她略顯得蒼白的臉染上了顏色,“剛剛想著弘盼,便見著了你。”胤禛說道,他的聲音又小又輕,卻是一貫的柔和。


    李筠婷看了一眼胤禛,垂下眸子,目光落在了胤禛握著的她的手上,在雍親王府的時候,他少有這樣溫情的時候,剛登大寶同樣是如此,等到過了雍正五年,朝堂安穩,日子比一日好,他待自己也是越發柔和。與之相反的則是對待後宮其他人的淡漠,與皇後烏拉那拉氏的敬重和相敬如賓。


    李筠婷看著胤禛的時候,胤禛也看著李筠婷,拇指滑過她的手背,“華然,沒有過來?”


    “她並不在宮內。”李筠婷說道,“前天送回去,聽說在家裏貪玩,著了涼。”


    胤禛咳嗽了一聲,李筠婷從袖籠裏遞出手帕,胤禛拿著手絹按了按嘴角,“前些日子的一場瑞雪,下得真好,來年又是一個豐收年。”農為國之根本,俗話也說民以食為天。


    空氣之中是炭火燃燒的劈啵聲,寒冷凍得人仿佛腦子都轉得慢了許多,胤禛上前,嘴唇柔軟濕潤,印在李筠婷的麵上,李筠婷的右臉頰感受到胤禛嘴唇的溫度,“我老了,你也老了。”不等著李筠婷回答,便伸手摸了摸李筠婷的麵頰,“茜兒,我有預感,我的時間不多了……”


    李筠婷沉默一陣,抬眼看向胤禛,說道:“我陪著聖上。”


    胤禛的眉頭先是舒展開,繼而又是死死擰起,“你?”


    “我的身子,我清楚。已是衰敗之相。”李筠婷說道,從胤禛那裏得到的真龍之氣,於她修行有益,那藥丸就用的格外快,去年的夏天用了倒數第二枚之後,便隻剩下一枚,她壓著自己的境界,隻等到胤禛薨了之後,服用最後一枚藥丸。


    胤禛聽到了李筠婷的話,一陣沉默,其實李筠婷在上一次請平安脈的時候,他便知道了這個消息,甚至大為驚奇,畢竟李筠婷容貌衰老了些,卻從未生過病。


    “我這身子,陪著你,也算是了卻了因果。”李筠婷說道。


    因果兩字,讓胤禛有些糊塗,他卻聽到了陪著你三個字,心中有些感動,李筠婷的平安脈出問題的時候,也正好是他身子不大利爽的時候。


    “有茜兒陪著我便好。”胤禛伸手撫著李筠婷的手背,心中想著黃泉路上也不孤單。


    李筠婷隻是笑笑並不答話。


    “在人世間,和茜兒的緣分雖然斷了……”


    李筠婷聽到胤禛的這句話心中一喜,後麵的話,竟是沒有聽到。李筠婷心弦一鬆,這塵世間,用了李雅茜的身子便要還她的因果,等到胤禛薨了之後,自然也就算是了斷了因果。


    “茜兒?”胤禛開口。


    “什麽?”


    “弘盼是個好孩子。”胤禛開口說道,“我這個位置也做夠了,也該他坐了。”


    李筠婷的目光裏的驚訝取悅了胤禛,胤禛摸了摸李筠婷的鬢發,說道:“你也做了一輩子的齊妃,等到……讓他給你擬個封號。”


    “都是些虛名了。”李筠婷說道。


    胤禛笑了笑,想要說什麽,咳嗽了起來,撕心裂肺地咳嗽,丫鬟們魚貫而入,在最前麵的便是蘇培盛,跟著發須皆白的太醫,李筠婷侯在一邊,接著聽到胤禛附耳對著蘇培盛說了什麽,便見著蘇培盛弓腰笑著說道:“娘娘先請回吧。”


    蘇木緊緊跟在李筠婷的身後,李筠婷想到了胤禛的病,接著想到了自己同諸人的因果,她的這些丫鬟之中,同她羈絆最深的便是蘇木,當年也是因為自己的事情,耽擱了蘇木,既然自己要了結塵世的因果,蘇木也要送出去。


    “我這一生放不下的人並不多。”李筠婷說道,“弘盼那孩子,我並不擔心,他是個有主意的,可是你,我想這個世間對女子多苛責,就算是弘盼有心改變,一時半會也難以見成效。”


    “娘娘。”蘇木的眼神有些茫然,她跟著李筠婷了太久,想到沒有李筠婷之後,有新的生活,除了有些茫然,更是有些惶恐。


    李筠婷點了點蘇木的額頭,“我少不得替你謀劃出路,我看你和華然那個小丫頭有些緣分,照顧她可好?不過,華然今後也是在宮中,你要是……”


    “這樣就很好。”蘇木說道。


    李筠婷拍了拍蘇木的手背,“咱們主仆一場,你覺得好便好。”在華然被送到她身邊的時候,她便有這樣的想法了。


    蘇木舒了一口氣,能夠照顧華然,也是很好,華然在宮中,除了黏著李筠婷之外,最喜歡的便是自己了。


    李筠婷離開之後沒有多久,胤禛也終於停止了咳嗽,原本對弘盼的那心中的最後的不自在,也被剛剛的李筠婷熨帖了,啞著嗓子說道:“去喊弘盼。”


    沒過多久,便有弘盼風塵仆仆而來,屏退了眾人,在這個充滿了苦澀中藥味的房間之中,長談。也不知道胤禛同弘盼說了什麽,接著所有人便都知道了聖上禪位於弘盼,封號宗曦。


    烏拉那拉氏對於這個結果毫不意外,隻是沉吟道:“齊妃的份位,也當再長長了。”


    “皇後娘娘。”烏拉那拉氏身邊的秦嬤嬤聲音帶著哽咽,“您也太委屈了。”身上對齊妃娘娘的憐惜,她看在眼中,十分不值,隻是皇後娘娘一直不以為意,若是現在連這個位置都保不住……


    烏拉那拉氏似笑非笑,“不礙事。”上次齊妃請平安脈,結果隻有少數人知道,就連她近身伺候的秦嬤嬤也是不知道的,“有的運,無的命。”如果李筠婷一開始便不是生在漢軍旗,這恐怕也沒她的事情了。對於李筠婷,所得無非是以皇後份位下葬,再得到個封號罷了。烏拉那拉氏心中還是有些感慨,看上去李筠婷冷麵冷心,對聖上還是用足了心思,若不然怎麽在胤禛的身子不好的時候,脈象也是衰敗之相,謂之絕脈。


    烏拉那拉氏沒有去看秦嬤嬤,而是轉身到了半掩著的窗邊,天氣陰沉沉的,似乎下一刻就會落雪。她喃喃地說:“要變天了。”


    秦嬤嬤也走到了烏拉那拉氏的身邊,知道皇後娘娘不想提這個話題,此時也附和說道:“可不是?”


    烏拉那拉氏可不單隻的是天氣,此時淺淺一笑,並沒有說什麽。


    雍正親眼見著宗曦帝登基之後,做了一天的太上皇,就陷入到了昏迷之中,心弦一鬆的情況下,原本青灰色的麵容緩和了些,隻是依舊躺在床上,蒼白無血色。


    新任皇帝弘盼此時自然是守候在胤禛的身邊,後宮之人也莫不是如此。隻是除了李筠婷,自從三日前的胤禛昏迷不醒之後,李筠婷知道著便是自己的機遇了。


    “我想陪著娘娘。”蘇木的睫毛輕顫,聽到李筠婷說這話的時候,心中猛然一沉,知道這是最後的時日了。


    “那你便陪陪我吧。”李筠婷知道蘇木是個有主意的,最終同意了。


    最後一粒丹藥服下,雙手放在胸口,眼睛閉上。最後一枚藥丸服用下之後,會有三天三夜的昏迷期,之後便會呼吸全無,進入假死階段,此時是開竅期,雖不用口鼻呼吸,全身毛孔卻打開,同時體內靈力運轉,等到連同先前的七七四十九枚藥丸的藥理全部融入到經脈之中,便是大成。


    於是,宮中除了胤禛陷入到了昏迷,當天夜裏,備受恩寵的齊妃娘娘同樣昏迷不醒。


    烏拉那拉氏對著秦嬤嬤說道:“你瞧我說的,有的運,無的命。”


    秦嬤嬤笑得如同一朵花一般,“娘娘高見。”


    有如同秦嬤嬤這般欣喜的,自然也有悲傷的,例如是弘盼,額娘病重,他有多想侯在李筠婷的身邊,可惜他不能,他是天子,需要更多的侯在胤禛的身邊。既然如此,便隻能讓福晉那拉氏多陪在李筠婷的身邊。


    就算是燃燒著旺旺的炭火,每個人的身上也都是有寒冰,因為禦醫就在剛剛,一臉青白地木然宣布,皇帝龍馭上賓了。


    弘盼心中猛然一沉,心中有些輕鬆又有些沉重,胤禛在帝位上的年限並不長,遠不如聖祖康熙,可是在弘盼的眼中,雍正帝在位所做的要比康熙帝還要多。


    等到處理完了事情,弘盼去了李筠婷的宮殿,剛剛他失去皇阿瑪,這一刻便是額娘。


    李筠婷的手上,還帶著溫熱,弘盼開口說道:“以皇太後之禮,下葬。”這是上次皇阿瑪同他說的,也是他心底想要做的。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了,不過還有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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