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棄嬰,無姓也無名,且雙腿天生畸形,不良於行。(.)記事時,老人方告知她,是在橋邊撿的。寒冷刺骨的雪天,孱弱小兒周身除了一件破舊的棉衣,再無他物。於是她知道自己是被遺棄的,就此絕了對雙親的渴望,隻喚老人:阿婆。


    阿婆亦無兒無女,每天守著丈夫遺留的舊屋,靠繡花賣花維持生計。由於雙腿情況特殊,加上阿婆要負擔兩人生活已是不易,遂決定不去學校,每天就跟著阿婆讀書寫字,種花繡花。不想她竟天資聰穎,悟性極好,十歲便能看各類名著小說,其中唯愛一本《紅樓夢》,可謂百看不膩。


    十八歲,一手雙麵繡聞名附近,悉心種植的花鶴令與赤丹也吸引了眾多人來購。她終於可以好好照顧阿婆了。這之後的日子無疑是美好的,既可以有不錯的生活又可以時時和阿婆閑話家常,她以為會就此終年。不料上天總不讓她太過舒心,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徹底粉碎了她的平淡生活……


    二十餘歲的一天,阿婆和往常一樣出去串門,她則在銀杏樹下邊繡花邊聽收音機裏播放的琵琶語。不想剛繡到一半,阿婆就鬱鬱寡歡的回來了。原來阿婆碰到了她的弟弟,那人要阿婆給些錢。


    阿婆說,她這個弟弟成天好吃懶做,借的東西基本有去無回。因此,她並不怎麽和他來往。不知哪個嘴碎的去他們村到處說阿婆現在怎麽怎麽有錢,她弟弟便又起了心思。盡管阿婆很嚴厲的拒絕了,還說了他一頓,但她擔心弟弟會糾纏不休。寬慰了阿婆幾句,說以後她們少出門盡量不碰到他就好了。


    阿婆想想也是,隻要她們堅決不給,相信弟弟還不至於膽大到強搶的地步。(.無彈窗廣告)就漸漸放下心來。然而,終究是低估了人性的貪婪。這天一向淺眠的阿婆迷迷糊糊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老人家不放心的起床,隨便披上外衣便去隔壁繡房察看。沒多久,熟睡的她突然聽到阿婆尖銳的叫聲,立刻驚醒。蹣跚著來到隔壁,隻見阿婆狼狽的摔倒在地,一名男子拿著繡品舉著打火機問道:“說,你們家的錢藏哪了?不說我就燒了這些破玩意!”


    她費力的扶起阿婆,冷靜地說:“錢在隔壁房間的抽屜裏,你自己去拿。”聞言,那男子驀地雙眼放亮。


    阿婆焦急地揮手:“別,別給他。你快點去喊人,我看他怎麽燒!”說罷就開始喊救命。那男子惱怒地瞪著阿婆,毫不留情地拿起繡品就燒。阿婆的喊叫聲更大,隔壁人家的狗也“汪汪”叫了起來。男子心慌意亂的扔下繡品和打火機,一把將阿婆和她推落在地,而後急急忙忙地跑到隔壁房間。此時那堆繡品已緩緩燃燒起來,趨勢越來越大……


    她努力了很久還是爬不起來,阿婆落地時撞到了繡架,也無法起身。情急之下她隻好放聲呼救。胡亂拿了些錢出來的男子聽到門口傳來的敲門聲,更添害怕。慌張之下居然想把她們鎖在裏麵。阿婆驚怒交加,一疊聲地喊著那人。男子略一猶豫,卻還是將門鎖上了。


    隨後奔到門邊,推了院子裏的大缸頂住大門。火越來越大,她拚勁全力往門邊爬,不斷地用繡架砸門,可門絲毫無損。不多久,阿婆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她忙爬回阿婆身邊拿外套包住她。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無人來救,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和阿婆慢慢陷入絕望……


    被火襲上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痛傳來,阿婆忍不住□□,她心疼的用自己蓋住阿婆。阿婆流著淚握住她的手:“孩子,是阿婆連累了你!阿婆不怕死,阿婆等阿公很多年了,隻是可憐了你還那麽年輕……”


    她搖搖頭,忍住痛,勉強的扯起笑容:“阿婆,您不要這麽說。沒有您,二十多年前我就不在了。我一直很感您讓我活了這麽多年!”


    阿婆閃著淚花:“好好,好孩子!你有這樣的心阿婆很高興,真高興!孩子,若有來世,你記住,凡事定要往最壞處想,做任何事都要為自己留條後路,有些人,即使是至親也必須要防!”


    話到最後,阿婆憤怒的顫抖著手,她用力點點頭,想必阿婆心中定是傷心無比。一波比一波更大的灼燒湧來,身體的每個細胞都浸滿無法言語的痛。她漸漸陷入昏迷,朦朧中阿婆斷斷續續的喃喃聲傳來:“孩子……來世……定要投個……好人家……”


    阿婆……


    “清兒乖,寶貝乖,莫哭莫哭。”模糊間,一道溫柔女聲在她耳邊輕聲喚著。是誰?她得救了嗎?阿婆呢?阿婆得救了嗎?奮力睜開雙眼,竟是一秀美婦人。二人四目相對,婦人由原來的擔憂瞬間轉為驚喜:“清兒,清兒醒了!快,快去告訴老祖宗!”有幾個人進進出出。老祖宗?這不是紅樓夢裏史老太君的稱呼嗎?還有她們怎麽穿的那麽像古人?阿婆呢?阿婆在哪兒?


    杜氏見女兒皺起小眉頭,焦急地問:“清兒,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嬤嬤,你快過來看看!”接著便有一老婦抱過自己上上下下的查看。她這才驚覺自己居然是個嬰孩模樣——那麽說她不是被救而是借屍還魂?阿婆呢?也還魂了嗎?


    一番折騰後,老婦搖搖頭:“夫人,沒有什麽不妥,內裏就不清楚了。要不要請太醫院的吏目過來診治?”


    “對對,你快差人拿老爺的名帖去請小方脈的孫吏目,他最精於小兒雜症。”話落,又有人來來往往地走動著。似懂非懂地聽了片刻,她終是耐不住嬰兒生理,沉沉睡去。再次醒來已是黑夜,周圍除了一陌生婦人,空無一人。


    阿婆,你在哪裏?閉上眼,任淚水劃過雙頰,寂寥與悲傷充斥全身。


    此後,她每日渾渾噩噩地過著,不哭也不鬧,就放佛一個木偶般。偶爾看到秀美婦人和陌生中年男子還有一花白老婦憂慮的眼神,她內心也曾有過觸動。尤其是秀美婦人常常背著人抱著她哀愁的掉淚。她很想讓自己做出他們想要的樣子,但是一思及阿婆不知魂落何方,她就無法說服自己安心的活著。阿婆,我不要雙親不要健康,隻要您能好好的。


    如此這般過了兩個月,忽一日她被抱到前廳一個老道士麵前。隻見那老道拿拂塵輕輕掃了掃她麵龐,隨即又拿出一枚小巧的八卦鏡放在她胸口,她立時便陷入黑暗中。


    ***昏睡過去後,眼前驀然出現一道白茫茫的濃霧,穿過重重濃霧,赫然是滿目的山茶花。依稀間有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心有所感的轉頭,卻見她惦念許久的身影在不遠處含笑望著她,雙目霎時噙滿淚水——阿婆。疾奔上前,她如迷路的孩童般抱住那瘦弱的身軀,喃喃地不停喚著。阿婆慈愛的拍拍她的背:“孩子,你受苦了。”***


    她搖搖頭,孺慕地懇求:“阿婆,您帶我一起走吧。”


    阿婆搖搖頭:“孩子,阿婆不能帶你走。這是上天為你安排好的。孩子,前一世你過得太苦,這一世你定要幸福快樂地過,知道嗎?”


    “阿婆,我不想留在這,您就讓我跟您走吧。”


    阿婆摸摸她的頭:“孩子,阿婆也有阿婆的宿命啊!聽阿婆的話,敞開你的心去試著接受其他人。上一世你所失去的,這一世隻要你把握好,定能得到一個圓滿。孩子,你好好地過才是阿婆才會高興啊!”


    “阿婆……”她想說什麽,又不願老人為難,隻好咬著唇不語。


    阿婆點點頭:“孩子,阿婆要走了,記住阿婆的話,要好好的。還有,凡事定要往最壞處想,做任何事都要為自己留條後路,有些人,即使是至親也必須要防!你生性淡泊,認為隻要無視惡心惡意的人就可以了。要知道為惡者卻不會就此放過你。所以有時候有些事你必須要去爭,要去鬥!孩子,慢慢的你就會理解阿婆的話了。答應阿婆,好好的開始生活。”


    不忍辜負老人的殷切目光,她終是點了點頭。


    老人滿意的拍拍她的手道:“孩子,阿婆得走了。你放心,隻要你過得好,阿婆就能過得好。”


    說完,老人的身影越來越透明,不消片刻已然了無蹤跡,仿若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伸出手輕輕揮了揮,阿婆,我會好好的,您也要好好的。阿婆,再見。


    悠悠轉醒,老道捋著胡須笑睇她:“癡兒,可曾悟了?”她眨眨眼,若有所思。老道大笑幾聲,從懷中掏出一條六角大紅形狀的山茶花血玉項鏈係上她的脖頸。旁邊的中年男子疑惑問道:“道長,您這是?”


    “福生無量天尊!此女與羽茗花淵源深厚,然前塵未淨。方才我已送她道別往昔,今後因果如何,全憑她自己。這條羽舞項鏈且贈於她,望一世安好。”邊說邊大步流星地向外走,端的是衣袂飄飄,仙風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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