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昇一滯——他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他們官家人不是最重臉麵的嗎?聽到這樣的話不是應該義正言辭的拒絕以證明自己端方的德行和為人?怎的還會不顧落人話柄的要求對質?對質,對質!現下他要去哪裏尋人對質?早知道要有這麽一茬,事成後,他就不急著將人打發走了。什麽斐女俠,不過是他向江湖絕密樓雇傭來的,銀事兩清即走人,哪裏還有人!去絕密樓找?當初就是為了保密才找上絕密樓,按照他們的規矩事成後概不負責。不然怎麽敢接江湖上的那些棘手事?還不早被人連窩端了去!這下好了,本想少些麻煩,不想卻多增了麻煩。因此他隻得沉默的立在原處暗暗焦心。***


    偏生素綰像杠上了似的又道:“厲大俠可是累了?若是累了不妨報個地名,本君讓下人跑一趟便是。”


    “這……這個……”


    “怎麽?厲大俠還有難言之處?”


    厲昇咬咬牙道:“回郡君,厲某突然想起斐女俠前日說近日有事要出一趟遠門,如今也不知到了哪裏,卻是無從找起了。”


    素綰笑吟吟地道:“出遠門了?那可真是趕巧了。”隨後微轉頭朝著公子墨道,“依夫君之見,現下該如何是好?本君真的從未許諾過任何事,厲大俠則確定有過。如若、如蓁倒是在場,可她倆是本君的貼身大丫鬟,說話難免偏袒本君,不可為證。夫君之意如何?”


    公子墨笑睨了一本正經的妻子,假作沉吟片刻道:“厲伯,依驚塵愚見此事乃是有人從中弄鬼,故意挑撥我二人的關係。且那弄鬼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無故遁走的斐娘子。”


    厲昇額際抽了抽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公子墨泰然自若得道:“郡君的為人驚塵再清楚不過,說不曾那便是不曾。厲伯素來也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磊落之人,斷不會無中生有。如此看來有問題的便是那斐娘子。她定是故意將郡君的話添油加醋誤導厲伯,讓厲伯……”


    厲昇忍不住打斷道:“絕不可能!斐女俠不可能做那事!她完全沒有理由!”


    公子墨正色莊容地道:“厲伯,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


    厲昇著惱地瞪著他——臭小子,和我耍花腔!就不信你半星兒都沒想到絕密樓。江湖險惡?有你兩夫妻險惡嗎?憋氣,太憋氣了!厲昇同他對峙了半晌,磨著牙道:“斐女俠是絕—密—樓—的—人!”


    公子墨故作訝異地道:“絕密樓?這我倒不曾想到。若是他們的人,還真對證不了了。”


    素綰此時已有幾分了然,麵上卻故作疑惑的詢問了絕密樓諸事,待公子墨講解完後認真地道:“原是如此。可方才厲大俠不是說出遠門了嗎?”


    厲昇:“……”


    室內驟然一片寂靜,千葉、如蓁等死命咬住牙關,就怕一不小心泄了笑聲——那可大發了!厲大俠一準兒得炸開!忍住,千萬要忍住!必須得忍住!


    素綰微微提了些音量道:“厲大俠?”


    ***厲昇滿嘴苦澀——今日他倒切身體會了什麽叫“風水輪流轉”,什麽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可這反轉的也未免太快了點。難不成要他這會子再說個謊子給圓回去?問題是還能圓回去嗎?他總有種感覺,不管他怎麽說,那女人必有法子將他逼到牆角去。雖不至真的為難,到底失了麵子,今後再要說什麽話也難響了。但叫他就此認錯妥協,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分明是她下套子哄了自己,利用了自己,怎麽轉來轉去就成了自己的不是?這不是豈有此理嗎?偏偏他眼下半句都反駁不了!真是個難纏的主兒!***


    公子墨咳了一聲,道:“郡君,厲伯想是近日處理的事情過多,一時記混了也是有的。”


    ***素綰抿抿唇——原想借著這個不大不小的錯兒好好警示警示厲昇,讓他莫以為公子墨還同之前一樣,隻是一介輩分低於他們的草民,行事多肆無忌憚,不講分寸人情。但顯然自家夫君卻不是這般想的。點到為止固然不傷情麵,可被點之人如何能記得住,記得深?做人不能太善良,因為人們隻會挑軟柿子捏。哪怕事事大度寬容,那人也不定感激你,反而變本加厲。人就應有點脾氣,過分善良會讓你丟掉自個兒的價值和尊嚴,過分善良也是一種傻。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就是這個道理。凡事適可而止,善良過了頭,難免顯得缺少心眼兒;謙讓過了頭,難免就被視作軟弱。她自是曉得自家夫君絕非缺心眼軟弱之人,必是有其講究的。他既不說,她便作不知,隻管忍讓著便是。可一旦涉及到原則性問題,她便很難賢惠的起來。***


    ***興許是她小題大做了,然而親人之間哪怕再不喜不是也應把麵子做足了?往常家時但凡她生病,哪房哪處不來探望。任憑心內如何不願不樂,該客套問候的一樣也不能落下,這是極重要的一點。虛偽做作又如何?比起無動於衷,不理不睬,她寧願要這樣的。就如同有人用刺紮你,一人直接毫無保留的刺向你;另一人則拿了塊紗布先包住再刺。會選哪種?當然前提是那人與你沾親帶故。陌生人或不甚相熟之人另當別論。愈是親近之人,愈不能忍受漠然置之。尤其是信任之人,比偽善更令人寒心。一個人若連假裝都不屑,內心又會置你於何地?墨家處處冷情叵測,她本以為夫君的外家會不同,卻是這般……是故她坐視不了。但夫君的感受又不能不顧忌。因著別人令夫妻有了嫌隙實在劃不來。到底他們之間還是缺了……羽睫暗垂間心下即生了決定,但聽她輕輕地道:“記混了?那便罷了吧。”***


    公子墨動了動唇,看了一眼稍稍有些得意的師伯,無聲的歎息。而後厲昇瞅著空隙隨便尋了個借口離去,留下各有深思的二人。


    與此同時,霧州平凡客棧的普通客房裏正計劃著一場改變眾多人命運的決議……


    “大師姐,這樣真的好嗎?”


    “是啊大師姐。再怎麽說碧蓮師叔也是……”


    碧秀聞言美目一瞪:“是什麽?她娘待師父的恩德這幾年師父還的還不夠多嗎?難道要賠上我們整個碧波派才算兩清?”


    另外兩名女弟子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可愛些的猶豫地道:“大師姐,碧蓮師叔近年的行事的確不靠譜了點,但不管怎樣如今仍是我們碧波派的人,若按照大師姐的意思行事,外人肯定會說我們碧波派……”


    一語未了便被碧秀打斷:“你是豬嗎?我不是說了全是那碧蓮背叛我派在先,沒的為了她一人賠上整個門派吧?況且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不是派人通知她新投靠的主了嗎?”


    ***另一個文氣些的忙捅了捅身邊人,恭敬地道:“大師姐說的極是。一切都是碧蓮咎由自取,與我派並無多大幹係。師父、大師姐們也曾苦口婆心的規勸,奈何碧蓮一意孤行,辜負了師門。大師姐放心,今日之事在場的各門各派均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孰是孰非,早已一目了然。”***


    碧秀聽了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頓了須臾讚賞的點點頭道:“倒是個明白人。那這事就交由你負責。記住務必要盡善盡美,我可不想聽到江湖中有人說我們碧波派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什麽的。”


    女弟子肅色道:“是,大師姐!”


    碧秀又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女弟子瞬時語帶欣喜地道:“回大師姐,弟子碧敏。”


    “原來在哪裏?”


    女弟子眼中莫名一閃道:“回大師姐,弟子分屬針黹房。”


    ***“針黹房?”碧秀十分驚訝,“針黹房的人怎會一同跟著來?”莫怪她如此奇怪,針黹房的弟子就是碧波派中那些以繡花為營生的,平日裏除卻練功,極少出門。哪怕是武林盛會也很少去。一來是長久養成的習慣;二來便是去了也無甚大用處——憑武力說話的地方,一個繡花繡葉的去做什麽?難不成帶去縫補衣物?***


    碧敏道:“回大師姐,是碧蓮的安排。”


    “哦?她又想做什麽?”


    “回大師姐,碧蓮前些日子叫弟子做了些奇形怪狀的布袋,說來霧州這邊的繡鋪或成衣鋪子兜售兜售。”


    碧秀了然,續而諷刺道:“怎麽,她還在做那發財夢呢?敢情上次在山下還沒被人奚落夠,跑這裏找罵來了。哼!幸好我早有決斷,不然什麽臉都讓她丟盡了!就她做的那些東西,鬼才會買!”


    碧敏不作聲。


    碧秀思考斯須道:“除了針黹你可會別的?”


    碧敏連連頷首道:“會,會。弟子從前跟人學過登記造冊,賬麵也會一些。”


    碧秀驚喜地道:“果然?”


    碧敏道:“不敢欺瞞大師姐。”


    碧秀沉吟一會子道:“那行。我和二師妹的房中都缺這樣的人,你先過來管管。果真能行,就交給紅姑看看。”


    ***碧敏按下狂喜道:“多謝大師姐!弟子一定竭盡全力為師姐們分憂解勞!”自己於武功上已是沒了指望了,天分什麽的都擺在那裏。況且她也不是真的喜歡練武,也是沒有辦法。但在一個門派內武藝不精就等於一輩子渾渾噩噩。她可不願這樣蹉跎一生,隻好另辟蹊徑,隻是——碧蓮師叔,你日後可千萬不要怪師侄,一切都是你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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