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嬤嬤一頓,一時竟接不上話——的確,對賣了身的奴仆來說,凡事都要以主子為先,即便有什麽不好的,也應由主子發落。哪怕是生身父母也不能越俎代庖,自行管教。當然,私下裏又如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一般情況下,作主子的也沒那個閑工夫管這些瑣事。漸漸地,底下人便淡忘了這茬,尤其是得勢些的奴仆們——地位低下的或不得勢,除卻各位主子,他們也是可以教訓教訓的。話雖如此,她仍留有不少底氣,因為正要細究起來,眼前的夫人並不完全能將她母女二人怎麽樣——她是早得了自由身的,至於她家訪煙……***


    “對了,有件事忘記告訴嬤嬤了。除卻斂心幾個,其餘人的賣身契夫君都交給本君了。”


    “什……嗬嗬,宗主對郡君真是寵愛有佳,老奴看著也歡喜,歡喜。”


    “歡喜麽,嬤嬤倒是有心了。”


    “應當的,應當的。想當年……”


    “嬤嬤,郡君乏了,若無其他的事,就回吧。”如蓁適時的出聲製止即將到來的長篇大論。


    山嬤嬤哽了哽,見坐上之人一派放任之姿,隻得強壓下怒氣硬邦邦地道:“老奴告退。”言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再說訪煙,不過是聽了些閑言碎語,一時失了冷靜使起了小性子。往常素綰沒嫁進門之前,她就常常這樣子,不過對象是聽雪之類的。雖然在她心中素綰同那些人一樣,但是累世鐫刻入骨的奴性仍讓她下意識的產生了心虛及懼怕。欲尋個借口走人,卻見對方已然闔上了眼,微靠著椅子閉目養神起來。心下不由埋怨起山嬤嬤來:明知自己最不耐煩應付這些俗人俗事,還自顧自的離開。***


    ***約莫半盞茶左右,素綰才睜開眼,看也不看跪著的人,不在意地開口道:“造化這東西可真真奇妙的緊。有的人呐,身子似丫鬟那般糙,但駕不住造化好,命貴,得像個小姐那樣嬌養著;也有的人啊,身子似小姐那般嬌,可惜沒個好造化,命賤,隻得做一輩子丫鬟;還有的人,得了大造化,注定命貴身貴。造化這種事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半點不由人。偏生就是有人瞧不見,非要妄想不屬於自個兒的命,也不怕會吃不了兜著走。”***


    訪煙聽了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她本性聰穎過人,不過是不耐這些俗事,而並非不懂。如何能不懂素綰話中的深意。當下臊得一張俏臉通紅,愈發怨恨起山嬤嬤來:若不是她,自己也不會在這裏白受氣。


    如蓁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大聲道:“郡君說的極是。有的人就是那‘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哼,野山雞妝扮的再像,也及不上真鳳凰一根羽毛。郡君,奴婢得趕緊扶您回屋歇著了。要讓宗主知道您又擾了神,奴婢們可擔當不起!”


    仍保持跪姿的訪煙聞言麵色霎時轉白,這還不算,素綰掠過她身旁時落下的一句話更是令她瞬息間軟到在地——


    “記得去韓嬤嬤那兒領罰,二十嘴巴子,可別數差了。”


    “郡君,那山嬤嬤……”


    “先留著。等後頭的人有了眉目再行料理。”


    “是,郡君。橫豎宗主也不待見她。”


    “放肆!”素綰瞪了自家丫鬟一眼道,“這話也是你能胡說的?”


    如蓁忙道:“郡君息怒!是奴婢一時失言了。”


    素綰看了她一會子,蹙了蹙眉道:“我知你是因如茹她們的事兒憋了氣。不止是你,連我都有些忍不得了。否則也不會這般張揚行事。隻不過凡事都得有個度。若是張揚過了,於我們百害而無一利。這種得不償失的事兒,可不是我想要的。”


    “是,郡君。奴婢必當謹記在心!”


    素綰點點頭又道:“回頭跟如茹她們說一聲,隻管好生將養著。哪種藥好就用哪種,有什麽想吃的,盡可吩咐小廚房去做便是。賬都記在我的名下。”


    如蓁答道:“是,郡君。”又笑著道,“昨個兒如茉還在說這回算是因禍得福。又有一大堆賞銀拿,又能正大光明的好吃懶做,更有人貼身伺候著。這會子又得了郡君這句話,怕是不出三日就能下地溜達了。”


    素綰失笑地道:“這話倒像是她的風格。”又歎了口氣道,“若真能三日便下地,哪怕再多舍些也是願意的。”


    如蓁緘默不語。


    靜了一會子,素綰因問道:“現如今誰管著藥莊?”


    如蓁想了一會子道:“聽如茹說是二老爺奶嬤嬤姊妹的親家。”


    素綰道:“哦?倒有些來頭。”


    如蓁道:“可不是。”


    素綰又道:“那大庫房呢?”


    如蓁道:“一個是太夫人管事嬤嬤的小子,另一個是先前跟老爺的人。不過沒有對牌跟批票是不能開門的。這是一直以來的規矩,誰都不能例外。”


    素綰思忖了良久道:“你和蔣嬤嬤去一趟太夫人的宅子,把她需要的藥都羅列清楚了拿過來。”


    如蓁道:“是,郡君。那批票的事兒……”


    素綰擺了擺手道:“不著急。先從我的私庫裏拿兩日的劑量。至多後日,批票的事兒便不足為慮。”順便可趁著機會教教那些人,誰,才是墨氏內宅真真正正,唯一的女主人!


    如蓁知她應是有了對策,便欲去尋蔣嬤嬤辦事。未料前腳剛出院門,後腳便有小丫鬟追來道郡君讓她回去。如蓁遂複又返回屋中。


    甫進門,但見素綰正拿著花名冊看,見她進來即道:“去完太夫人那兒,再與曹嬤嬤一道帶幾個小丫鬟去各房各處管事那說一聲,明早卯正二刻到執事廳聽差。”


    如蓁答應一聲,便去了。


    晚膳後,公子墨揮退眾人,將素綰抱在膝上,笑著道:“聽說卿卿今日發了脾氣?”


    素綰把玩著他的手指頭也不抬地道:“怎麽?有人向夫君告狀了?”


    公子墨略微調整了下環抱的姿勢,道:“送幾位宗親時,山二在書房外跪哭著求我做主。”


    素綰“哼”了一聲道:“你的丫鬟倒有個好哥哥。”


    公子墨吻了吻她的額際,調笑道:“卿卿莫不是見別家兄妹情深妒忌了?可惜兄長現如今在千裏之外,鞭策莫及。卿卿若著實意難平,為夫倒也虛長你幾歲,若是不棄,盡可叫聲‘好哥哥’,為夫……”餘下聲漸悄,閨房樂言不可說也。


    素綰明知他的惡劣性子,仍忍不住臊紅了麵,心下隻能暗歎: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抵如是。笑鬧一陣,素綰一麵整理著釵環,一麵正色道:“夫君,您物色的人有消息了嗎?”


    公子墨拾起幾縷青絲,閑閑地道:“已經尋好了,後日便送來。”


    “後日?”素綰見他頗有興致的為自己收拾著,便幹脆停下動作,慵懶地依靠著接道,“二叔不是後日回來麽?”


    公子墨手忙不停地道:“正是。所謂‘相請不如偶遇’,旁人介紹的再天花亂墜也及不上自己親眼所見來的觸動。卿卿覺著呢?”


    素綰側過臉親了親他的下巴笑道:“還是夫君思量的周全。如此一來甚好。想必二叔他們定會十分喜歡這個‘驚喜’的。”


    公子墨頂了頂她的鼻尖,寵溺地道:“你高興就好。”親昵了一會子,忽然沉聲道,“卿卿可知朝廷不日給元陽指派了位知府。”


    “知府?”素綰倏地直起身子道,“是誰?”


    公子墨定定地看著她道:“前任狀元爺,毓琉鄉君之夫。”


    “謝廣然?怎麽是他?朝廷又為何突然想起這事?”


    公子墨淡淡地道:“那就要多謝王家探花的善諫了。”


    素綰蹙了蹙眉道:“王文軒麽?他又是發哪門子的瘋?”


    公子墨輕笑一聲,道:“忘記告訴卿卿一件事了。”


    “什麽?”


    “初三日子時四刻,泰王右側夫人自縊於王家別苑。”


    “自縊?!夫君是說王右側夫人她已然……”


    公子墨鄭重地點點頭。


    ***一時間素綰隻覺心中百味雜陳,想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那個滿腹算計,高傲瘋狂,哪怕是她大婚也不罷休的王瓊芳就這樣沒了?往事一幕幕浮現——初見伊始的心懷叵測,百花宴的針鋒相對,住入言府的明爭暗鬥,到後來陰差陽錯成了泰王右側夫人後的徹底敵對……她笑過,怒過,算計過,唯一沒想過的是她會這般突兀的從世上消失。“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同為女子,即便曾經有過再大的過節,再多的仇怨,當聽到對方已然離世時,怎麽可能沒有半分感概?再如何那也隻是個未及桃李的女子,怎能不叫人唏噓。她出嫁不過月餘,卻已是瘞玉埋香。興許她不該來到京城……可身為女子,又如何能做得了主?如何能有選擇?出身顯貴又怎樣?嫁入高門又怎樣?一不小心便是一抔黃土了一生。悲哉,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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