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重摔在草地上,一陣頭昏眼花,咬著牙勉強站起來,終於明白自己的馬為何忽然剎步,前麵竟是深不可測的斷崖。(.)


    麵對沒有退路的斷崖,我居然平靜下來,站在斷崖邊上,悠然回頭,朝正欲飛身撲上來的霍去病微笑,柔聲道:“數月不見,少主可好?”滿懷柔情,眼中淚光顫動,依依不舍地凝視霍去病。


    霍去病盯著我,激動說道:“你沒死,你真的沒死。我剛才看到你的臉,那一刻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蘭兒,我找到你了,終於見到你,太好了!”


    他此刻的真情流露卻再也無法彌補我當日心頭所受的創傷,我忍住淚,垂首輕問:“少主為何要追來?”


    霍去病徐徐舉步,在我麵前停下。“為了你。”霍去病沉聲應道,牽過坐騎,翻身上馬。坐定後,霍去病在馬上伸出手,凝視著我:“隨我上馬來,我們回家。”


    我如遭落雷,渾身一震,仰頭淒聲道:“去病!”恍若三生三世的哀怨情愁在一剎那都全數湧來,道不盡其中酸甜苦辣,隻餘流也流不完的熱淚。


    霍去病沉默半晌,歎道:“你肯叫我名字,可見得不再逃避了。”仰天長笑,狀極歡暢,笑罷低頭,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溫柔,伸手道,“蘭兒,到我這來。”


    我靜靜凝視那滿是繭子的寬大手掌。還記得它的熱度嗎?這隻手曾經緊緊握著我,我的哭泣和歡笑,都是這隻手的主人。


    這手遞在半空,穩重得仿佛永世不會移動半分。又是一個抉擇,魂魄尋得一個歸宿,便要忘盡大漠、越西還有所有的前塵往事。


    隻是從此以後,真能忘卻?我的手,千斤重似的,艱難抬起。一寸一寸,怯生生地,穿越千年時光,穿越紛飛戰火,穿越不知道誰辜負誰的相思意。


    一寸一寸,移動。終於輕輕地、輕輕地觸到那溫暖的手掌。“啊!”手被驀然握緊,一股大力湧向腰間,雙腳已經騰空,被扯入馬上人的懷裏。


    霍去病熟悉的笑容映入眼簾:“蘭兒,月亮出來了。”我仰頭,果然,月亮出來了。好亮,彎彎的,哪家的銀盤子,笑彎了腰?


    “我對月起誓,今生永不相負。”霍去病一字一頓認真道。


    我看著他深邃的眼睛,閉眼低頭,從見到霍去病的那一刻起就整個人都處於魂魄遊離狀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的原諒他,不知如何能再麵對他。


    清冷的月光下,霍去病擁著我,取道雲崖索道回營。


    “為何皺眉?”霍去病在馬上低頭看著懷中的我。


    我蹙眉,迷惑地說:“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隻是覺得心裏悶悶的。”


    “有什麽可悶悶不樂?”霍去病低頭輕輕吻我的發際,安慰道,“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什麽都不要再想了。”


    雲崖索道在望。


    “我……能問你一件事情嗎?”我忐忑不安地打量霍去病。


    霍去病不露聲色道:“問吧。”


    “那天,你為何沒有出現?”這是一直困惱我的問題,我想知道答案,可是又害怕知道答案,但是如果我永遠都不知道答案會不會好受些呢?


    “那日你和光弟出去騎馬,光弟一人跑回來找我,說你和李梓微被抓走,分別關在兩個城南城北。我當時就要去救你,可是舅舅正好與我在一起,舅舅說李梓微是李廣老將軍的女兒,萬不可讓她出事。我沒辦法違逆舅舅,隻好先去救了她。等我趕到你那時,隻見到一片火海…”


    我淒然一笑:“果然你不是沒有來,而是去救了別人。”


    霍去病內疚道:“對不起!”


    他還要再說什麽,突然間,索道忽然猛地搖晃起來,發出危險的嘎吱聲。


    “怎麽了?”霍去病覺出不妥,一扯韁繩,人與馬立在索道上。


    索道的另外一頭站著一個人,我眯眼一看,這紅衣女子不正是莫小桃嗎?此時莫小桃麵無表情地盯著我,冷冷說道:“慕蘭,想不到你竟然是漢軍的奸細,你憑什麽能得到楚瑾墨的心?”


    我道:“莫小桃,你想做什麽?”


    莫小桃忽而咬牙切齒道:“你死在這裏,楚瑾墨會以為你是在混戰中被漢軍殺死,你就安心地去吧!”


    電光石火間,我明白過來,莫小桃因為知道楚瑾墨對我的心意,起了殺心,所以弄鬆了索道等待我的到來。


    嘎吱……嘎吱……


    快要崩斷的索道發出令人心悸的刺耳聲音。


    我幾乎魂飛魄散,對霍去病尖叫道:“快退!索道被割斷……”還未說完,索道轟然從中斷開,我身體一輕,已經失去任何支撐,直直向下墜去。


    “啊!”


    在空中,手腕猛然被人拉住,原來是一同下墜的霍去病一把扯住了我。狂風掠過耳爆急速下墜中,霍去病勉強攬到我的腰,將我緊緊護在懷中。


    我閉上眼睛,直直墜向下方黑漆漆的人跡罕至連地圖都沒有標明其中情況的恐怖深穀。


    風往耳中猛灌,我緊閉雙目,隻感覺霍去病溫暖的大掌用力摟著自己的腰,整個人被猛地一掀。原來霍去病在半空中,摟著我用盡全力翻了個身,將自己的脊背對準下方。


    幾聲哢嚓的脆響後,我們穿過茂密的林子,隨著被撞得七零八落的斷枝繼續下墜。這百年老林樹木高大茂盛,橫枝層疊。


    哢嚓聲中,撞穿層層厚實的枝葉,下墜之勢弱了幾分,我知道快要著地了,深知必無幸免,摟緊了霍去病,再不肯鬆手。


    這也該算生死相隨了。


    撲騰!撲騰!安靜的老林裏發出兩聲沉悶的聲音。身體觸地,沒有聽見預想中身裂骨碎的聲音,隻是兩聲古怪的聲音,地似乎是軟的,身體竟筆直插入那軟綿綿的土地中,將兩人下墜的強大衝力完全化解。


    我睜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依然還有命在。霍去病和我同時向四周看去,都“啊”的一聲叫起來,又驚又喜。這片野林不知長了些什麽野果樹,連綿數裏。


    由於幽深偏僻,從無人跡,因此花自開自落,熟透的野果無人采摘,也落在樹下,年複一年,落下的野果和花葉積成厚厚一層,現在恰好又墅熟落地的時節,腐爛的果實和花葉淤積成足有大半個人高的救命墊子。


    因緣造化,前有層層疊疊的茂密枝葉阻擋,後有天然的厚墊子緩衝,竟救了我們一命。


    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霍去病朝著我展開笑容,我唇角微勾,笑意未展開時,卻忽然凝住,露出一絲古怪神色。


    見我這般模樣,霍去病笑容也凝住了,漆黑的眼眸瞅著我。


    我想起落地前他坦誠當日礙於李廣老將軍而去救了李梓微,棄我於不顧的事情。臉色越來越沉,到後來竟如同蒙上了一層寒霜,轉身從這片深到胸口的果葉中走出,在略高的地方選了一處沒有累積太多果葉的平地,坐下休息。


    霍去病悵惘地看我走開,愣了一會兒。脫下身上髒兮兮的戰袍,右臂上鮮血直流,指間不停滴落殷虹,我驀然一顫,又狠心別過臉去。


    霍去病見我不理他,自己從戰袍裏掏出一包常帶在身邊的上好的金創藥,撒在傷口上,然後用牙齒袍爆撕出布條來包裹傷口。


    “蘭兒…”霍去病小心翼翼叫我的名字,“我當日礙於李廣將軍而先去救了李梓微,我也派了人去救你。可當我救下李梓微,再趕去找你時,我才知道自己竟然錯得這般厲害。”


    我冷笑道:“我隻是個下人,當然不值得少主費心。”


    霍去病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去的時候,隻看到大火滔天,我整個人像是瘋了一般衝進火海,可是隻在牢房中找到一具燒焦的屍體。我當時以為那是你,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嗎?”


    我不答話,心中卻想起了當日在火海中等待他的絕望心情。


    “後來我檢查骸骨,發現身形和你不一樣,我才知道那不是你。那些日子我把整個長安城都翻過來了,可是都找不到你,你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直到前去匈奴打探的趙破奴回來跟我報告說在匈奴見到你,我才確定你沒死。”


    “我說過要好好對你,卻讓你一個人被抓走,而且還沒有先去救你。我知道自己錯了,想彌補你,可你究竟上哪兒去了?直到那天我在院子裏撿到你的絲帕…”霍去病說著從懷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方絲帕,打開,裏麵他送我的梅花耳環。


    “當我看到這絲帕的字跡和耳環時,我才知道我傷你傷得有多深,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是你的心願,可我竟然讓你失望離去。”


    我別過臉去,不說話,眼淚卻如同珠子,一串串掉下。隻有在他的身邊時,才能任意綻放我的快樂和痛苦。這就是我深愛的人嗬,可我害怕,怕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過去經曆的事情實在太痛苦。


    那晚通宵立在屋頂,看了他的屋子一夜,清晨時將他送我的梅花耳環和寫著《白頭吟》的絲帕扔進了院子,終究他還是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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