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走了,我的心像被活生生剜去一樣,空洞洞地痛。


    辛者庫賤婦。這是額娘愛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的男人對她的評價。我最美麗、最溫柔、最善良的額娘是賤婦?真荒謬!可是,這卻是眾人對她的看法。


    因為額娘是辛者庫賤婦,所以我從小就不能跟在她身邊,隻能跟著大哥叫惠妃娘娘做額娘,隻能偶爾遠遠地見自己親額娘一麵,然而,此時,我的額娘要向我下跪,叫我八阿哥!每次,她悲傷的眼神都會像噩夢一樣久久地纏著我……


    我努力讀書,勤練騎射,我待人謙和,與人交好,我討好每一個人,甚至是卑賤的奴才,隻求皇阿瑪能注意我,賞識我,讓額娘過上好日子。直到我十七歲被封為貝勒後,額娘才終於被封為嬪,隻是嬪。


    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一聲額娘!


    但是,這還不夠!我還要讓她坐上那個尊榮無比的位子,我要每一個人都跪在她的腳下,讓所有譏笑過她,欺侮過她的人得到應得的懲罰!


    我離我的目標越來越近,可額娘卻還是不開心,她經常會憂傷地看著我,問我:“胤禩,你開心嗎?”


    我怎會不開心?皇阿瑪越來越器重我,朝中大臣大多巴結我、支持我,我還娶了個娘家權高位重的福晉,我是最負盛名的八賢王,我應該開心的。因此,每次額娘這麽問,我都會答:“開心。”


    但額娘聽了隻是歎氣,用憐憫的眼神看著我,直至我落慌而逃。


    是的。我不開心。


    皇阿瑪器重我,但我在他心目中永遠比不過太子。


    朝中大臣巴結我,是因為我能保護他們的權益。


    除了額娘,我的福晉是世上最愛我的人,但我不愛她,我娶她,隻是因為她的外祖父是安親王,她娘家的勢力能助我奪得我想要的東西。她美麗、精明、能幹,是我得力的賢內助,可我無法愛上她。


    在朝堂上,我要對皇阿瑪畢恭畢敬,對阿諛奉承的人笑顏以對,回到家,我要對我的福晉溫柔體貼,嗬護倍至。每天我都在笑,卻笑得快忘了什麽才是真正的開心。


    直到遇上她,那個有著陽光般燦爛笑容的人,我才又重新懂得什麽才是開心的笑。


    那是個寒冷的冬天,天上下著雪,我和九弟十弟出城辦事,回程的路上,十弟一直埋怨又冷又餓,想起四哥有個莊子在附近,我們決定去那裏歇歇腳,暖暖身子。我很慶幸當時做了那個決定,那次的決定是我有生以來最明智的決定,因為,在那裏,我遇到了她,韓青錦,一個讓我明白什麽是幸福的女人。


    第一眼見到她,她並不起眼,是九弟先發現了她的特別,九弟任性地調戲她、捉弄她。


    我很不高興,她不過是四哥的一個奴才,九弟何必紓尊降貴的理會她?但很快,我也發現了她的不同。


    麵對九弟的刁難,她並不驚慌失措,更沒有因為我們是皇子而誠惶誠恐,她落落大方地應答,聰明機智地與九弟調笑,甚至還反將了九弟一軍。


    我還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通常,我和九弟、十弟在一起時,女孩們的眼光都會偷偷地落在我或者九弟的身上,我知道我給人的感覺應該是溫柔寬容的,而九弟在所有兄弟中長得最俊美,所以女孩子大多都會嬌羞地偷看著我們,可她仿佛經過一番評價之後,對十弟卻最是熱情,甚至表現得很袒護十弟,這倒奇了。


    她興致勃勃地和十弟談論著什麽東西好吃,她毫無心機地笑著,和十弟就像是相識已久地朋友般,十弟為人單純,一下子就喜歡上她,臨走時他們還約好了下次要吃燒烤。


    十弟念念不忘和她的約定,一天到晚惦記著要去四哥的莊子,連九弟也很感興趣,我很快滿足了他們的要求,他們是我最要好的弟弟,所以他們的要求我都會盡量滿足。


    然而,再次見到她,我才明白,原來我不隻是為滿足九弟十弟,自己的內心深處也在盼望著見到她,因為,對她,我滿心都是好奇。


    她和十弟無拘無束地笑談胡鬧,和九弟鬥嘴耍性,和我談天說地,她率性、純真、聰明、開朗,和她在一起,總能讓人感覺快樂無比。


    她得意時微微上揚下巴,有了小主意時偷偷轉動眼珠,被九弟刁難時委屈又倔強地抿著如花的唇瓣,和十弟相談言歡時粉紅的笑顏……她每個小動作都那麽的自然,那麽的惹人憐愛。


    有時,我會莫名地感到婉惜,可惜她這麽個可人兒卻隻是個下人。


    但是,九弟卻不介意,他什麽時候喜歡上青錦的,連我都不知道。


    當我看到他把要送給宜妃娘娘的壽禮送給青錦當玩耍的棋子時,當我看到他一說到青錦眼中就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時,當我看到他偷偷地看著青錦臉紅時,我才發現,我這個風流成性的弟弟竟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夥,深深地迷戀上了她。


    然而,一個令人震驚地事實擺到了我麵前:青錦竟然是四哥的侍妾!


    九弟和十弟找不到青錦,十弟央我到四哥府裏打探,然而,打探回來的消息竟然是她是四哥的侍妾,四哥把她接回家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九弟十弟說,特別是九弟,他若知道這個事實……我不敢想。


    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出現在一個小莊子裏,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讓我們誤以為她隻是個下人,一種受欺騙的憤怒湧上心頭。


    當下人告知我她出門的時候,我忍不住跟了上去。


    我跟著她上了山,跟著她進了廟,我遠遠地看著她與她的丫頭喜笑顏開,直到聽到她驚呼才現身。她被香火燙到了,她把手背湊到唇邊輕輕地輕咬著,她的舉止還是那麽的自然、動人。知道她燙得不重,我揪著的心放了下來。


    我問她為什麽要瞞我們,她說,她想交幾個朋友。


    朋友?她是四哥的女人,怎能和我們做朋友?我心中升起絲絲苦澀,卻又有淡淡的歡喜。


    我沒有對九弟、十弟說出她的真實身份,能瞞一天就是一天吧。


    但諾言總有一天會被拆穿,這一天來得很快,五月出塞,四哥竟然帶上青錦。


    我不知四哥是不是也發現了她的與眾不同,所以才有這出人意料的舉措。


    見到青錦,我很驚訝,九弟和十弟卻很開心,雖然九弟極力掩飾,但他看向青錦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出賣了他的內心,那裏麵的狂熱令我暗暗吃驚。


    十弟如往常一樣大大咧咧,說要向四嫂要人,我不得不點明她的身份。


    如同晴天霹靂,九弟瞬間變得瘋狂,他腥紅著雙眼、青筋暴起,我清楚地感應到他的痛苦與絕望。


    他飛奔而去,我擔心他出意外忙追上去,他死命地鞭打著跨下的馬,跑出大老遠才追上他,攔下他時竟發現他淚流滿麵!


    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將任何東西放在眼裏的九弟竟為一個女行人淚了!我低估了他對青錦的感情,他是真的愛上她。


    看到九弟如此痛苦,我慶幸自己幸好陷得不深。不然,可能今天瘋狂的人就是我了。


    狩獵的時候九弟殺紅了眼,我真怕他會把箭頭指向不該指的方向,不得不緊跟著他。還好,九弟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宴席上,九弟偷偷離席,青錦沒跟四嫂一起來,我心感不安,忙偷偷跟著他。


    我看著九弟去找青錦,看著他跟在青錦後麵,看著他們爭吵,看著九弟傷心而去……


    那一刻,我很同情九弟,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認真,第一次坦言說愛,卻被拒絕。但,我又羨慕他,羨慕他能勇敢地說出來……


    我以為九弟被拒絕後會死心,卻沒料到他用情如此之深!看到青錦驚險萬分地騎在馬上,我的心髒嚇得幾乎停止跳動!


    我不假思索,朝青錦狂奔過去,但九弟比我更快,他接住了從馬上摔下來的青錦。


    我總是比九弟慢一步……


    看到青錦為九弟擔憂的眼神,我突然希望那個受傷的人是自己!不對,我肯定是驚嚇過度,以至神誌不清了。


    她求我不要讓人知道九弟救她的事,我答應了。我怎會讓這事傳出去?不管為九弟,還是為了她。


    陪著九弟回到帳內,九弟手受傷了,太醫說傷得有些重,怕有些日子不能動。看傷勢,他應該很痛,但太醫為他上藥時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反倒神情恍惚。


    “八哥,”等閑雜人等退下去,九弟猶豫著開口,“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她有沒有受傷?”


    沒等我答,他又說:“算了,你幫我把這個藥給她,其他的,我也不想知道了。”九弟懊惱又矛盾地說,拿出一瓶藥,我認得那藥,那是貢品,是皇阿瑪賜給宜妃娘娘的最上好的傷藥。他自己不用,卻讓我給她。


    “好。”我答。


    九弟的福晉見到九弟受傷,驚惶失措,對著九弟痛哭不已,九弟很不耐煩,惡狠狠地說:“哭什麽哭,我還沒死!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晚!”


    九弟妹頓時嚇得淚如泉湧卻不敢作聲。


    “弟妹,九弟隻是輕傷,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好言相勸。


    這個董鄂氏,生性懦弱,毫無主見,若不是她的父親富甲四方的,給她留了龐大的財富,九弟是不會娶她的,她一個商賈之女,配九弟確是高攀了。


    董鄂氏還是淚不停息,我亦不勝厭煩,我討厭見到女人為一點小事就哭個不停。哪像那個人,從馬上摔下來,雖然驚魂未定,臉色蒼白,卻堅強地不流半滴眼淚。


    甚至還忍著傷痛體貼地關心九弟的傷勢,安撫嚇得魂不附體的十五弟、十六弟。看她起來時曾痛得緊鎖眉頭,不知傷得重不重?


    “爺,聽說你給一個丫頭送藥了?”我的福晉郭絡羅.青黎盛氣淩人地問。


    “唔。”我忍著心中的不悅,答。我知道她是真心喜歡我,但尊貴的出身,養成她目中無人的高傲個性,而且,她的占有欲太強,即使我無意中對某個女人稍稍和顏悅色一點,她也會大動幹戈,直至那個女人無法出現在我麵前為止。


    “爺看上她了?”她又生醋意。


    為何她如此善妒?不能像那人一樣大度?


    “你想哪去了,我是替九弟送的。”


    “真的?”她將信將疑。


    “難道你的人沒告訴你那是什麽藥嗎?那是皇阿瑪賜給宜妃娘娘,我可沒那個福分。”我冷冷地說。


    可能是覺察到我的不悅,也可能是知道自己多疑了,她沒再問,但眼中卻露出不滿。


    我知道是我太過心浮氣燥,這麽多年了,對她,我一直都很有耐心的忍讓,今天,她不過隨口一問我就如此煩燥,有失常態,也許,是因為九弟受傷令我過於擔憂,一定是的。


    九弟在帳內養傷,卻心神不寧,易怒易暴,稍有不順就打罵下人,連九弟妹都被他趕出帳外,我知道他是在遷怒,是在發泄心中的痛楚,這樣也好,總比憋在心裏好。


    我正和四哥一起接待蒙古的王公大臣,四哥的貼身隨從匆匆趕來,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麽,四哥臉色一變,竟丟下一幹王公大臣就走。四哥極少如此失禮,到底是什麽事讓四哥如此驚慌?


    四哥走後沒多走,我的人也來報說九弟急衝衝去見太子了,九弟一向不喜歡太子,這次竟主動去見太子,還急衝衝?這時候能讓他急的除了那個人的事還能有什麽?


    我幾乎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應酬完,急急去找九弟。九弟落寞地坐在帳中,呆呆的,見了我,他問:“八哥,你和太子聊過天嗎?”


    聊天?和太子?怎麽可能?“為何如此問?”


    九弟無奈地笑,說:“她說,太子找她隻是為聊天。她竟然和太子聊天。八哥,你覺得有可能嗎?”九弟沒頭沒腦地說,神情古怪,像是讚歎又像是不解。九弟問完也不等我答,仿佛想起什麽,臉上浮起溫柔的笑容。


    她?青錦?和太子聊天?若是她的話就有可能,她不也和我們談天說地,甚至和十弟一起到地裏捉田鼠了嗎?在她身上,一切不可能的事都變得有可能。隻是,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高高在上的太子也會和她聊天?


    十弟來找我,央我幫他調五十個侍衛,說是要排什麽歌舞。受某人影響,對十弟我更加的包容,但要調動侍衛,還要在禦前亮劍,那不可是樁小事,我沒答應。十弟整天地纏著我,就像那次纏著九弟要翡翠珠一樣,不依不饒。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十弟哪懂什麽歌舞?一定又是青錦的主意,十弟才到草原第一天就和準噶爾部的噶爾丹.策淩拗上了,策淩獻舞出盡了風頭,十弟一直忿忿不平,青錦這麽袒護十弟,八成是想幫十弟出氣。


    拗不過他,我隻能去求太子幫忙。太子問清是十弟和十五弟、十六弟的意思,仿佛想到什麽有趣的事,竟一口答應了,還滿臉的期待。


    她果真冰雪聰明、心思巧妙,一曲《精忠報國》氣勢磅礴、蕩氣回腸,五十個侍衛選自八旗與漢軍,隱含著滿漢同心。皇阿瑪看後龍顏大悅。


    不知皇阿瑪怎麽得知是青錦的主意的,竟破格升她為四哥的側福晉。消息傳來,九弟大怒,痛罵了十弟一頓。我暗暗為她感到高興,卻又有絲隱隱的失落……


    九弟心有不甘,想報複四哥,設計要陷害他,我阻攔不住,隻得助他一臂之力。卻不料弄巧成拙,反促使青錦與四哥更加親密。


    看到她與四哥同騎一匹,她依偎在四哥的懷中,看向我們的眼神即失望又痛心,甚至還帶著恐懼。那一瞬間,我很後悔,非常非常的後悔,恨不得時光能倒流……


    “胤禩?禩兒?”


    我回過神,發現額娘正關切地看著我。我不禁尷尬,我竟然又在額娘麵前失神了。


    “額娘。”我不好意思地問,“您叫我?”


    “你有心事?”額娘溫柔地問。


    “沒有,額娘不必多慮”我忙答。


    額娘善解人意地沒有追問,但看向我的眼神欣慰又高興。額娘真奇怪。


    自從草原回來,我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經常不由自主地就失了神,仿佛把心落在了草原。九弟也是鬱鬱寡歡,人變得冷冷的。


    唯一例外是四哥,一向冷靜淡漠的四哥變得溫和許多,有時還不自覺地笑,雖然微不可察,但有心人隻要稍微留意就能感受到他的快樂。


    聽說四哥如今專寵他的韓側福晉。我知道四哥如此精明的一個人,遲早會發現她的好。那年中秋,在四哥家裏,看到四哥看青錦熾熱的眼神,我就知道,他也為她傾倒了……


    九弟又氣又妒,任性地千方百計刁難四哥,四哥卻好心情地不予計較。愛情,真得能讓人有如此巨大的改變?


    四哥可以光明正大地寵青錦,九弟也敢毫無顧忌地表達自己的愛意,而我,難道永遠隻能默默地祝福她嗎?


    青錦懷孕了,聽說她害喜,什麽都吃不下。四哥幹脆告了假在家陪她,我看得出皇阿瑪不開心,四哥顯得太過兒女情長,因為四哥子嗣單薄,皇阿瑪才沒有責怪。


    太子不知是否真對青錦另眼相看,大張旗鼓地給她送東西。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避嫌,幸而我就住在她隔壁,我吩咐廚子精心準備菜肴,每天準點送到四哥家,不是說他很寵她嗎?我倒要看看,他能寵到何等地步。


    我低估了四哥的肚量,沒想到他為了讓她開心竟可以大度到如此地步,雖然他把九弟送去的廚子退了,但其他兄弟送的全都悉數收下,連同我的。甚至,他還允許十弟十三弟十四弟每天到青錦那裏胡鬧!做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我不得不佩服四哥!也許,他真的很愛她……


    然而,青錦這麽善良的人為什麽會有人想害她?九弟緊握著昏睡中的她的手,一動不動地守著她,唉,也隻有此時,他才能握到她的手,但,他必須放開……


    四哥把青錦帶走了,九弟整個人像空了一樣,悲傷、絕望、甚至萬念俱灰!他像雕像一樣立著,茫然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仿似他的心也隨著她一同離去了。


    不知青錦對九弟說了什麽,他心灰意冷,每天除了跟著我去上朝,請安,其餘的時間隻是抱著酒壇子喝酒,喝醉了,就不停地說什麽“誰說隻有女人會懂,男人更懂”的胡話。


    第一次,我不懂如何安慰他,安慰一個心死的人,我隻能靜靜地陪著他,陪著他一起痛……


    都說愛新覺羅家出情種,想不到,風流倜儻、狂妄不羈的九弟竟會是我們兄弟中最癡情的一個。


    九弟日漸消瘦,不成人形,連皇阿瑪和宜妃都看出他的不妥,我不敢再繼續放任他。


    “九弟,”他又抱著酒壇喝酒,我在一旁陪同,故作不在意地問:“那天,你怎會這麽巧救了她?”


    “那個蠢女人,出門總是不帶人。”九弟罵著。


    不用問我也知道他一直注意著她,“不過,她怎會遇上賊人?她一向很不引人注目,賊人怎會盯上她?”


    九弟猛抬頭,“八哥,不是普通的賊人。”他雙眼變得清亮,並且露出凶光,“是有人要害她!”


    我早問過九弟的隨從,也覺得事有蹊蹺,已經派人暗地裏追查,隻是還沒有結果。


    “你可知會是什麽人想害她?”


    “她這種人,誰會想害她,我看,十成是四哥府裏的。”九弟迅速恢複往日的精明。其實九弟天資聰穎,隻不過對那個位子不感興趣而已,不然,他將會是我強大的對手。


    我也猜到有可能是四哥府裏的人,四哥對青錦太過寵愛,千依百順,自然會讓人忌妒,不過,若真是這樣就難查了。


    九弟開始鋪天蓋地地翻查,除了徹查真凶,他又重新點燃鬥誌繼續刁難四哥,雖然過於瘋狂,但起碼不再半死不活。


    四哥和九弟都加派人手保護青錦,然而我們都算漏了一樣:青錦難產!


    一早得知青錦要生產,九弟十弟就賴在我家,坐立不安,他們的福晉生產時都沒見他們緊張過。我們守在離她住的地方最近的小房子裏,其實在那裏我們也無法得知隔壁的情況,不過,那裏離她最近。


    都大半天了青錦還沒生下來,據打探消息的人回報說像是情況很不好。九弟十弟更是緊張,站起又坐下,站起又坐下,恨不得能跑到隔壁去。


    “你們就不能安靜一下嗎?”青黎很不開心。


    安靜?如何安靜?那個人正在生死線上徘徊,誰能安靜下來?沒人理會她。


    “八哥,你說她會不會有事?”十弟驚慌地問。


    “不會!”她不會有事,她不能有事!


    “來人!”九弟突然厲聲叫,“去把我帶來的那支千年人參拿去煮了送過去!”


    九弟這次比我冷靜,竟懂得未雨籌繆,有備而來。


    “九弟!”青黎生氣了,“那可是皇阿瑪賞宜妃娘娘的,她心疼你才給了你,那個女人借得你這樣做嗎?”


    “不關你事!”九弟凶狠地說。


    “哼。那是人家的女人,你可別忘了!”青黎忿忿不平。九弟從小讓著她,還是第一次對她凶。


    她怎會明白,在九弟心裏,在我們的心裏,那個人不隻是四哥的女人……


    幸好有九弟的人參,幸好老天眷顧,她總算平安誕下了一個女兒!如同亦經曆一番生死搏鬥般,我看到九弟十弟滿臉的蒼白,相信我也不會比他們好到哪裏去……


    聽說她幫她的女兒起了個名字叫樂樂,很好聽的名字。聽說她親自養育孩子,聽說她經常開心地對著孩子唱歌,聽說她教會孩子走路了,聽說……


    自從她有了孩子後,我們很久都沒見到她,但有關她的點點滴滴還是不斷地傳來。


    再次見到她已經是一年後的事,那天我去禦書房見皇阿瑪,在門口碰到她,她變得更加成熟,更加嫵媚動人。


    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的小格格患了瘧疾,幸虧她想到用洋人的藥才治好了。那年四哥去黃河賑災,立下大功,聽說其中還有她的功勞,皇阿瑪為賞她破格封了她的小格格當和碩格格。


    一個貝勒府側福晉出的小格格竟然當上和碩格格,那可是親王府格格才能有的封號,令人不禁意外萬分,不過,是她生的小格格,也就見怪不怪了。


    德妃很喜歡她的小格格,把她接入宮,十四弟帶了她到額娘處,我們才有機會見到她的小樂樂。長得很像她,特別是那美麗的笑容,和她就像一個模子出來的。


    第一眼見到她的小格格,我就喜歡上她,若是我也有這麽可愛的一個小格格就好了。抱著她我就不願手,九弟十弟十四弟也是。額娘也喜歡樂樂,每次樂樂來,額娘都很開心。


    看著額娘和樂樂一起玩,一起笑,我覺得從未有過的幸福,也許,這才是額娘最想要的。


    太子被廢了,我離我原來的目標又近了一步。不過,我沒有太多的喜悅,反倒覺得有些厭煩。


    不知哪冒出來個相麵人,說什麽我是大貴之相,皇阿瑪得知後大怒,罵我是柔奸性成、妄蓄大誌,竟下令將我鎖拿。幸而九弟十四弟舍身相救才逃過一劫。


    聽到皇阿瑪罵我自幼性奸心妄,罵我的妻嫉妒行惡,罵我的額娘是辛者庫賤婦,我的心冷如冰,他可以罵我,可以罵我的妻,但他不該罵我的額娘,那是他的妻,他孩兒的母親!原來不管我做得多好,我的母親還是辛者庫賤婦!既然如此,那麽,我唯有堅持走下去!


    雖然後來皇阿瑪重新召見我,重用我,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除非我達成自己的目標,否則,我和額娘的命運都仍然掌握在他的手裏,任他擺布,任他踐踏!


    國中無太子,皇阿瑪下旨讓朝中眾臣推舉太子人選,我多年的努力沒有白廢,諸多大臣都舉薦了我,可惜皇阿瑪沒有允許。


    我知道他不會輕易答應的,我在他心中永遠都隻是辛者庫賤婦的兒子,但,我要讓他知道,我也有自己的力量。


    太子複立了,他很得意。但那又怎樣?誰都明白皇阿瑪不像從前那般寵愛他了,臣中仍是我的勢力居多,總有一天,我會成功。


    舉薦新太子時,四哥舉薦了二哥,他一向心思慎密,這一次,又摸對了皇阿瑪的心思,果然不簡單。雖然他沒有顯露出要爭位的意思,但我不得不防。


    爾諛我詐的爭鬥讓人厭煩,唯一能令我開心的是聽到她過得幸福。可為什麽這唯一的開心也要奪走?聽說她和四哥出現矛盾,四哥又像以前一樣冷口冷麵,嚴厲苛刻。難道,他們真的出了問題?我密切關注著。


    四哥府裏的鈕祜祿氏傳出有孕的喜訊,他不是獨寵青錦嗎?為什麽會讓別的女人懷孕?我有些不悅,不過,青錦如此善解人意,如此識大體,應該不會在意,她不是青黎。


    我以為自己很了解她,沒想到這次錯得那麽離譜。她比青黎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不是我那天回家碰巧見她進了四哥的舊府邸,若不是我神差鬼使地跟了上去,隻怕,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她竟然想投湖!


    當我把她抱在懷中,才發現她是那麽的憔悴,那麽的悲痛欲絕,懷中的她輕得像羽毛,一向嬌豔如花的紅唇失去血色,蒼白的讓人心碎。


    “婚姻隻代表了愛情,我不要分享的愛情。”她對九弟如是說,我和十弟、青黎站在門外,她的話震撼了我們每一個人。


    我看著我的福晉,好象我是第一次這麽認真地看她。我一直隻覺得她善妒、任性、強悍,但青錦卻說她佩服她,說她如此善妒是因為愛我,因為她對我至死不渝的愛,才會不管世俗的眼光,全力守護自己的愛情!


    我知道青黎不喜歡青錦,因為我們太過關心她,但聽了青錦的話,她亦不禁動容,臉上浮現出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委屈的神情,眼中甚至升起水霧,難道青錦說對了?


    她對我,真是那麽情深意重,所以才不惜背上那難聽的罵名?


    愛情是什麽?愛情不能分享,男人三妻四妾就是不忠嗎?我突然想起了皇阿瑪一直念念不忘的納蘭容若,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是怎樣的一種愛情?


    青錦又離開四哥家,搬到莊子,“兩個人相愛了,所在他們在一起,但,若是不愛了,就分開”,這是她說的,很灑脫,但她真能做到嗎?


    我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地去找她。然而,在我們都替她擔心的時候,她又出人意料地出現在我們麵前,她在見義勇為!


    為救一個小乞丐差點遭九弟店裏的夥計打,還好十四弟及時出手救了她。


    她氣色紅潤,臉上重現往日明朗的笑容,又有心情和九弟鬥嘴,和十四弟開玩笑,看來,她真的想開了。沒多久,她又回到四哥家,他們還是一樣的恩愛。


    四哥清吏有功,皇阿瑪冊封了他做親王,同時冊封的還有眾多的兄弟,除了我和十三弟。不過,我不在乎,那種虛名,不要也罷。我唯一在乎的,是皇阿瑪賜了個園子給四哥,他們搬走了,從此,我們離得更遠了……


    額娘很擔心,從上次皇阿瑪大怒之下要將我鎖拿之日起,她就惶惶不安、日益憔悴,任我百般安慰,她最終仍是一病不起。


    臨終前,額娘拉著我的手,說“禩兒,別爭了,額娘不想看到你不開心。”額娘溫柔的眼中滿是憐惜,“忘了額娘,忘了那個人,別太累了。”原來額娘一直都最懂我。


    忘了?怎麽忘得了,一個是我最愛的額娘,一個是我……沒有了她們,我這麽努力為的又是什麽?即使得到那個位子又有什麽意義?


    額娘走了,直到死的那一刻,她都在為我擔心。


    無數的人勸我節哀。節哀?哀什麽?一個沒了心的人,哀什麽?我極盡奢侈,為額娘辦理後事,其實,埋葬的何止是額娘,還有我的夢想。


    有件事九弟十弟一直在為我抱不平,我慘遭喪母之痛,那個說是我們朋友的人卻沒來吊唁,連隻言片語都沒有。聽到九弟十弟的埋怨與指責,我沒作聲,其實,她來過了。她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那天下朝回家,我看見她遠遠地在我家門口對麵站著,一身素裝,她隻是靜靜的站著、看著,雖然我們相隔很遠,但我仍能感覺到她的憐惜、她的關心。


    寒冷的冬天,她潔白嬌小的身軀像溫暖的太陽照亮了我的心房……


    我一直沒跟九弟十弟說,把那一刻深深地埋在心底,那是我和她之間唯一的秘密……


    沒了奮鬥的目標,生活仍要繼續,我不再在乎那個位子,隻是,我也不想讓太子坐上那個位子,他不配,他不就仗著有個出身好,受皇阿瑪敬重的額娘嗎?除此之外,有哪點比我們強?太子又被廢了,這次他將再無翻身的機會。皇阿瑪痛心疾首,他也知道心痛的滋味?


    九弟酒店的掌櫃來找我,說青錦在酒樓等我。這是她第一次找我,我不假思索,迅速來到酒樓。


    她休閑地喝著茶,麵前擺著九弟最珍貴的茶具,她在自斟自飲,好不自在。


    見了我,她甜甜一笑,美麗的笑顏如同盛開的鮮花,“你來了,試試我泡的茶味道如何?”她帶著幾分喜悅,幾分調皮。


    “不錯。”我答。


    “八爺沒說實話。”她嬌嗔。


    我不禁輕笑,說實話,茶不錯,不過她泡茶的手法有待提高,“九弟的茶葉好。”我直言。


    “八爺,有時候不用太過誠實。”她俏臉微紅。


    “你呀。”是她自己要我說實話的,說了又不喜歡聽。想起以前她說過的“耍賴是女人的專利”,我隻能搖頭。不過,我喜歡她跟我耍賴。


    她亦忍不住笑了。


    這種敏感的時候,我知道她不會隻是找我喝茶,果然,她是為十三弟而來,她央我帶東西給十三弟。她很聰明,仿佛知道一切是誰在主導,卻沒有點破。不過,她是為十三弟還是為四哥?


    我心中微微泛酸,她總是那麽善良、體貼,無論對誰都一樣。但這次,我希望她隻為十三弟,四哥得到的已經太多太多。


    還好,她為的是十三弟。


    很想和她單獨吃個飯,可惜,九弟十弟來得太快,我不禁有些失望。


    我們四個人,又像以前一樣歡聲笑語,她讓我們叫她青錦,而她叫我們胤禩、胤禟、胤誐,原來人與人之間互稱名字會親近很多。


    她說九弟長得太美,打擊了她的自信心,她說我像白馬王子,不敢親近,怕會被勾了魂,原來這就是她才和十弟走得最近的原因。很奇怪的理由。


    知道她聰明,知道她豁達,但不知道她竟將人生看得如此透徹,爭來爭去為了什麽?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坐擁江山又怎樣?百年之後一樣另歸他人。


    “人生無常,做為你們的朋友,我想奉勸你們,不要讓你們的欲望吞沒你們的理智,想想愛你們的人和你們愛的人,想想什麽對你們來說才是最珍貴的。”


    她的一席話,讓我們感到無比震撼和感動!今時今日,她還是最關心我們!


    “你呢?最想要什麽?”沉默過後,十弟向她問了個我們都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比你們還貪心,我想要幸福。”她倜悵地說。


    幸福?她現在還不幸福嗎?有四哥九弟如此愛她,有樂樂如此可愛的女兒,她還不幸福?想起以前在莊子裏她明媚的笑容,想起她說的“外麵空氣好,氣色自然會好”,想起她說的不想要分享的愛情,我突然明白,什麽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幸福!


    正如她說的,我已經失去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那麽,她想要的幸福,我來幫她爭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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