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槙在屋裏踱步,其實也一直觀察著謝陌的神情變化,見她愈發的平靜淡漠,隻是擁被而坐,忍不住走過來,“你別不出聲啊。”


    謝陌忽然笑開,“你想聽我罵你不成,我可不會罵人啊。我從來也沒有罵過人。”


    蕭槙挑眉:“你不會罵人?”


    “是啊。”謝陌的表情非常的自然,顯然心口合一。這點教養她自信還是有的。


    “玲瓏”蕭槙忽然提聲喊了一聲。


    玲瓏應聲進來,後麵還跟著送膳的一群人。


    “皇上,您叫奴婢?”


    “嗯,你留一下。”


    不是正經飯點,所以隻傳了十二道菜,就在榻上擺了小條桌用膳。


    等人都出去了,蕭槙說:“玲瓏,你主子說她不會罵人。”


    謝陌仰臉看著玲瓏,示意她給自己作證。豈料玲瓏看了一眼皇帝卻說:“娘娘,您是會罵人的。您隻是不會罵髒話而已。”


    “胡說!”謝陌不認賬了。


    玲瓏隻好移到她身邊,在她耳邊說:“您上次發熱罵了皇上好久,他就在旁邊聽著呢。”


    “沒事,吃飯吧。打是親罵是愛的,你罵我那是因為你愛我嘛。”蕭槙揮手讓玲瓏出去,和謝陌單獨用膳。


    “你也還沒吃呢?”


    “沒有,有時候忙起來就顧不上吃了。”


    謝陌低下頭,“須得按時飲食才好,這也是養生之道。皇上有萬丈雄心怎能隻顧著一時一事,該當好好保養,才是長久之道。”


    “嗯,皇後說的有理。你還同老三說了一通天下大勢,說是此時推行新政不宜燥進,否則一旦有什麽變故容易引起動蕩,對於朕所圖的大事也是不利。”


    謝陌想了想,當時並無人在旁監視,難道是三弟告訴他的。


    倒的確是從蕭柏嘴裏聽來的,當時蕭槙也很是震撼,他一向知道謝陌是聰明的,但卻不知她的眼光如此精準,而且看出了他為自己登基十年所做的規劃。


    後來,她說服沐陽姑姑的經過又被人詳細的說給他聽,他覺得這個女子的確是配得上他的,足夠和他並肩站在同樣的高度,然後一步一步的往上而去。


    隻是,心頭始終都有一根刺。那就是怕這麽聰慧靈透的她,不肯和他一條心。淮王的折子送來,把他的這個懷疑一下子點燃,所以他拿著折子去試探謝陌。並沒有試探出什麽,卻被她看出,他心頭認定她喜歡淮王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探。


    所以今早,她便向他敞開了心門。既然她喜歡的是他,而如今,謝家已經歸附於她,她日後也不必再麵對必須在家族和他之間做出艱難抉擇。那麽,他願意試著去全身心的相信她,就像相信母後那樣。


    隻是,謝陌如今又一副要敬他而遠之的模樣。蕭槙既然打定主意了,便不會許她的心再遠離。


    今天的菜都是謝陌愛吃的,其中還有一道清蒸鰒魚,她看著愣怔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麽。


    蕭槙便要給她夾,忽然心裏一動,“鄭達,去小廚房弄一條活魚來。”又壓低聲音道:“今早我一時口誤,陌兒不要往心裏去。我給你賠罪!”


    說話間鄭達已經用盆子端了條活魚進來,他也不知道裏頭兩位主子要幹嘛,好在有現成的,小太監端來,他便接過直接端了進來。


    蕭槙看了一眼,這麽大條!心一橫,伸手抓了起來,魚尾擺動,濺了鄭達一臉的水。他茫然看著蕭槙,還是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把盆端出去,沒叫不許進來。”


    魚已經被蕭槙捏死了,謝陌看到這裏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等等,鄭達你把盆放下站在那裏就是。皇上,您用不著吃生魚,臣妾沒往心裏去。”


    鄭達本來不知該聽誰的,可是一聽皇帝要吃生魚,趕緊把盆放下,“皇上,您可不能啊,這吃了要鬧肚子的。”


    “閉嘴!”


    “真不用,放下吧。”謝陌心頭有點好笑,居然有這樣子賠罪的?


    蕭槙直接把魚放到嘴邊,張嘴就咬了一口,嘴上手上便沾了血,鄭達想撲上來搶又不敢,隻好看向謝陌。


    謝陌本是跪坐著,這下直起身子,伸手去搶蕭槙手上的魚,“好了,別吃了,我原諒你就是了。”


    這一眨眼間,蕭槙已經生吞活剝的吃下去了三口了。


    “真的?”


    “真的、真的。”謝陌把魚搶下來,往鄭達那個方向一丟,後者伸手抱住然後又放回盆裏。而謝陌則挪到蕭槙身邊,用帕子給他擦嘴上手上甚至還有衣領處的血跡。


    鄭達見謝陌丟給他一個‘出去’的眼神,默默的端著盆子出去,讓人把死魚處理了。看這情形,是皇上把娘娘得罪了,所以才有早上娘娘鞋都不穿哭著跑出來的一幕,然後方才這一幕是賠罪的。是了,他想起來了,皇上說過他和娘娘飄在滔滔黃河裏時分食過一條生魚。


    蕭槙乖乖的任謝陌給他插手擦臉,待謝陌坐回位置便舉筷道:“嗯,用膳吧。”不停的給她布菜,


    謝陌心知此時謝恩怕是不妥,便夾起就吃。


    “皇上也吃!日後您不可總是隨心所欲愛用就用,不得閑就把用膳時間往後推了。我會督著的。”


    “好、好!”蕭槙連聲應了。


    一頓飯吃飯,他拉著謝陌出去散步消食。


    “陌兒,你的心我一定好好收著,給了我就是我的,就是你自己也不準拿回去。”


    “那我豈不是成了無心人了。”謝陌嘟囔。


    蕭槙作勢想了一下,“好吧,心你留著自個用,可是給了我的情斷不許你收回。”


    謝陌苦笑,“這件事情,是由得了人的麽。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能收得回來,就做個臣妾也罷。”


    聽了這話,蕭槙罕見的沒有生氣,反而一副於我心有戚戚焉的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這種事是半點不由人的。[]”


    謝陌卻是心頭喟歎,帝後,終究是不能擁有尋常夫妻的幸福啊。即便真的傾心,也附帶了許許多多的東西。如今她對著蕭槙說話,也是要用上心思了。這話隻有這麽說,他才能放心、才能相信。賭咒發誓,隻會引來他嗤笑一聲而已。


    謝陌‘眼疾’好了之後,同蕭槙一起去看過大皇子一次,當時蕭燁正由伴讀陪著在溫書。


    蕭槙當時掃了丁柔一眼,冷泠泠的。


    蕭燁趕緊說是他自己閑坐無聊,不想浪費時間,所以才要溫故而知新。


    “父皇,夫子說過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兒臣不想退步。”


    蕭槙骨子裏也是個爭強好勝的,聞言摸摸他的頭,露出些慈愛的表情,“也好,不過不要太逼自個兒。你已經是一個讓父皇很安慰的兒子了。”


    蕭燁忍不住露出笑意,眼底的茹慕之情更深,“謝父皇。”隻是安慰,卻不是引以為傲,這遠遠不夠。


    謝陌是嫡母,適當的關切叮囑了幾句,然後同蕭槙一同出去。


    入宮前,嫂嫂和嬤嬤都告訴過謝陌,女子月事的前後幾日很容易受孕。這一年多,宮裏也有幾個女子懷孕。謝陌身為皇後,也有些職務之便,譬如說翻看彤史,還有各宮女子月事的記錄。她隱隱覺得從那些記錄來看,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兒。


    既然想要孩子,那有些準備工作就得做。謝陌此刻很慶幸平日裏自己隨意翻看過這些。不然,她現在又不能召太醫來問什麽的。雖然就像玲瓏說的,蕭槙來得勤,而且甚少出工不出力的情況,不過能夠多知道些還是能夠增大受孕幾率的。


    隻是,好像人人都說月事前後好受孕,而自己看來的卻不是這樣,反而是遠離月事的日子受孕的比較多,至少宮裏這幾個女人是這樣。這到底怎麽回事?


    既然不能確定,那麽這段時日她就把蕭槙纏住好了。但是,又不能讓蕭槙起了疑心。所以,讓他來纏她好了。


    這個,倒是不難。自從他吃了生魚之後,就已經纏上她了。死賴著讓謝陌就留在乾元殿,說是照顧他的起居。細事當然不用謝陌去做,隻是到了時辰,就讓玲瓏領著人把膳食送到前殿去。遇上有大臣在,便多送些。晚間提醒他一聲早些安歇。親手替他寬衣更衣,有時候興致來了做點小吃食,做砸了也逼他吃下去。


    其實夫妻間,這也是該做的吧。不過蕭槙挺歡喜的。而且,不是實在有要事,也蠻聽招呼的。一來二去,兩人都還覺得這樣子相處有點子有趣。謝陌看到鄭達眼底的感激涕零著實有些好笑,他平日肯定被蕭槙欺負得挺慘。


    “自從、自從……”鄭達的話戛然而止,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謝陌也知道他本是要說什麽了,自從太後去世以後,就沒有人的話能讓皇帝聽進去了。她心頭一陣澀痛,如果蕭槙以後知道她現在做這些,初衷隻是想要偷偷懷一個孩子,會怎樣?她會不會弄巧成拙啊。到時候好不容易再培養起來的一點信任也蕩然無存。


    “娘娘”鄭達見她走神,喚了一聲。也隻當她是想起太後的事來了。


    “你也別歡喜得太早,也就這開始一段時日而已,過些日子就不會這麽好說話了。畢竟我又不是……”他娘。老娘的話那是一輩子都得聽,媳婦的話就不一定了。情濃時比對老娘還要殷勤,情轉薄時是不是見了就厭棄就不好說了。因為老娘隻有一個,媳婦可以有一堆。


    鄭達的眼角抽了抽,提起茶壺給謝陌續水。


    “大公公,您別搶奴婢的活兒啊。”玲瓏在一旁笑道。


    其實是謝陌在這邊亭子裏坐著看書,鄭達路過就進來請安,然後閑聊了幾句。他今天倒是不當值的。


    謝陌把書擱下,“鄭達,說起來你與本宮也認識有十五年了吧?”


    鄭達點頭,“對,那個時候奴才剛到皇上身邊,娘娘才兩三歲。”忽而想起喂謝陌荔枝水喂多了,導致她在皇帝床上尿床的成年舊事,想笑又不敢笑的,臉上憋得都快變形了。


    謝陌倒是不記得了,不過看鄭達這樣子,也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來自己童年的糗事。


    “行啦,瞧那那張臉皺得跟什麽似的。得了,不難為你,躲一邊去笑吧。”


    “奴才不敢。”鄭達把笑意憋了回去。


    “去吧,去吧,伺候那麽難伺候的主子,好容易得一天休,休息去吧。”


    這下鄭達更不敢走了,走了不是說他也覺得他主子難伺候麽。回頭不舍得對皇後怎樣,光收拾他。


    謝陌哈哈一笑,“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


    鄭達這才告退出去。


    笑顏明媚的皇後,不再那麽冷峻的皇帝,漸入佳境啊。唯獨缺一個白白胖胖的皇子了。想必總是會有的吧。


    “娘娘,皇上該下朝了。”玲瓏提醒道。


    “嗯,回去吧。”不然等一會兒又打發人出來叫她。


    果然回去剛坐下,蕭槙就從前殿回來了。進屋直接抬起雙手,謝陌偷偷癟癟嘴,上前給他寬衣,嘀咕:“我覺得我現在就是個總打雜。”


    蕭槙現在幾乎貼身的事都是她在親自打理,連帶著春末夏初也覺得沒有了用武之地。而且蕭槙近來異常好伺候,也難怪鄭達在外頭看到她,也會笑著上來滿口不離嘴的好話。


    蕭槙聞言捏捏她的鼻子,“有意見?”一邊又伸手穿上常服,讓她給係好理好。


    “下擺”


    謝陌彎下腰,把袍服下擺的輕微褶皺給他撫平。也不知道蕭槙為什麽就對讓她蹲下給他撫下擺有這麽深的執念。明明春末跟夏初二人一開初見到皇帝總讓她撫平下擺,在熨燙和掛放的時候已經格外注意了。可是有沒有都要她做出彎腰撫這個動作,久而久之謝陌跟旁邊的人也就都習慣了。


    方才謝陌就這事向鄭達打聽了一下,結果他也不知其中緣故。[.超多好看小說]問蕭槙,那是肯定問不出來的。謝陌想想索性丟開手,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興許從前太後喜歡給兒子理衣服下擺吧。想起他在這些生活小節上都是不斷的懷念太後,謝陌的心往下沉。這樣深厚的母子情誼,就算最後知道了真相,真的可以原諒她麽?


    蕭槙見她站起後臉色有些不好,蹙眉問:“幹嘛悶悶不樂的?”


    “答應帶人家出宮去玩的。”謝陌嘟囔道。


    “下個月,啊。”蕭槙一副哄孩子的樣子。


    謝陌瞪他一眼,“下個月寧耕和陳俏大婚,你不是要帶我去露個麵喝杯喜酒,就算是帶我出宮去玩過了吧?”


    蕭槙咳嗽兩聲,把臉別開。謝陌就知道果然是這樣打算的。那算什麽出宮去玩啊。


    “別惱,別惱。到時候去露個麵就走,然後宮門下鑰前回來就成。”


    謝陌轉身出去問:“聶縈,雲陽侯府的吉時是什麽時候啊?”


    “回娘娘的話,欽天監測算出是酉正時分。”雲陽侯府已是將婚事的一應事務報了上來。謝陌派了聶縈去侯府協管此時,以示重視。


    謝陌盤算了一下,那就有兩個時辰可以在外麵逛逛,也不錯了。


    隻是,事兒還沒影呢,謝陌身邊的侍衛統領胡勇和他的上司大內侍衛統領關雄新就來求見了。


    謝陌瞪了聶縈一眼,聶縈陪著小心問:“娘娘,召見麽?”


    “這個主,你替本宮做了就行。”這兩人一來,謝陌就知道是聶縈在旁邊聽到了她和蕭槙的私房話,知道他們到時候要從婚宴上溜出去逛大街,漏了口風被那兩個知道了。這是來勸他們收回成命的。隻知道來勸她,怎麽不去勸勸蕭槙。她就這麽好欺負啊。


    聶縈跪下,“娘娘,奴婢跟二位統領也是職責所在,不得不如此啊。”


    “哼!又不是本宮攛掇你家主子去玩耍,本宮寧可自己去。”


    “就是娘娘自己也去不得啊,那大街上那麽亂。”


    “宮裏頭就很安全麽,上一次本宮好好生生的在大帳裏坐著還差點出事呢。”


    外頭兩人聽到都是把頭直往下低,臉上燒得不行。可是沒辦法,還是得勸啊。萬一出去出了什麽意外怎麽辦。


    “從前不是也去過大相國寺麽,難道宮裏的侍衛都是吃幹飯的,就隻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站著好看啊,站著好看的那是儀仗。”


    因為皇帝實在是不聽勸的主,所以兩人知道了這個消息才想來求求皇後的。結果人還沒見著,已經讓皇後一句一句說得沒話好說了。至於去大相國寺,那是大年初一皇帝說走就走,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勸上一句半句的。本以為皇後一向有賢名,怕是比皇帝好說話些,結果也是個任性的主兒。


    “這件事情沒得商量,關統領本宮無權幹涉,可是胡統領如果想去儀仗隊伍,本宮還是可以成全的。”


    聽了這話,胡勇一張黑炭似的臉也泛出紅光來。他在坤泰殿皇後都嫌他長得像門神了,去儀仗隊,那不是丟朝廷的臉麽。再說了,他又不是靠臉蛋吃飯的人,憑的是實力升到如今的位置。一邊在心頭哀歎,皇上為什麽要派他去坤泰殿。皇後看起來大度端莊,實則還有些小孩兒心性,刁鑽得很。


    關雄新同情的看一眼胡勇,原來大家的主子都不好伺候。


    “不見,叫他們走。不然直接去儀仗隊報道。”


    兩人無奈離去,胡勇問:“頭兒,怎麽辦?”


    “有什麽辦法,消息萬不可走漏,包括帝後將會去雲陽侯府的消息也不得走漏出去,朱雀大街提前警戒。婚禮舉行的前三天就在京城各處安插下人,保證兩位主子安全無虞。”心頭卻想著難怪皇帝那麽愛重皇後,果然是天生地造的一對兒啊。


    蕭槙事後聽說謝陌威脅要把胡勇弄去儀仗隊,如果關雄新不識趣也照此辦理,也是笑得一臉無良。


    關雄新隻得道:“皇上,西零使團歸國路上遇到三次神秘人的襲擊,如果不是有軍隊護送,恐怕嵐王跟阿蘿公主都回不了西陵了。上一次娘娘已經遇險,如果這一次再出什麽事……”


    蕭槙把臉一沉,“朕的臉讓人打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儀仗隊也不會收容你們。當朕的儀仗真的就隻是擺設啊。”


    關雄新和胡勇磕頭道:“主辱臣死,再有一次,臣的腦袋不須皇上來取,自己提頭來見。”


    “朕要你們的頭做什麽,朕要的是皇宮安寧,皇後安康。”


    “是。”


    把人轟了出去,蕭槙蹙眉,上一次的黑熊事件擺明是有人要趁機置謝陌於死地,可能還不止一方人馬。有的或許是積慮,有的或許是見到當時情勢臨時起意。


    淮王上奏了江氏的事,大理寺卿裴政暗地裏查詢了兩個月日前也來稟報,梁國公府的確和魏國公府私下裏有往來。隱隱有以梁國公府馬首是瞻之態勢。而挑撥朝廷與西陵的關係,自然是為了讓邊境不寧,如此可以以仇養兵,朝廷就無法收他們手裏的兵權。


    “兩個國公,倒是比正經的封王還要硬氣啊。”蕭槙撇唇說了一句。至於這事臨時起意的是誰,暫時就沒法子查了。或者查出來,他也無法去追究,隻得再待來日了。隻是,臉的確是隻能讓人打一次,再來一次,他這個皇帝也不用當了。


    謝陌在乾元殿起居,旁的妃嬪自是連雨露均沾的機會都沒有了。這種時候,蕭槙是不會用七寶香車招人到東軒室侍寢的。他自己也夜夜宿在西軒室。


    謝陌一心想得子,也就顧不得招後宮怨恨這事了。反正不管她怎麽做,那些女人也是恨不能取而代之的。不然,黑熊發狂那日的場麵也不會那樣亂了。稍微有序一點,或者有個高位的妃子臨危不亂出頭指揮一下,都不至於眾妃瞎跑弄得侍衛無法過來相護。


    不能因為後宮一時的平靜,就以為真的是風平浪靜了。她就專寵椒房了,怎麽著,有本事來咬她兩口。


    謝陌摸摸鼻子,這後宮有本事咬她兩口的也就是雲裳了。她估著那日的事同雲家多半脫不了幹係,可是蕭槙不能深究。能夠使陰招害她的,德妃算一個,淑妃賢妃暫時不會出手。還有個有子的肖充容,聽說她不能生養子嗣,成日家的想抱著二皇子往她跟前湊。這人想借她的勢,暫時也不會出手。其他的,就是分別依附高位妃子的了。


    唉,二十多個好妹妹啊。她也就隻能把進宮之初擰成一股繩一樣仇視她的好妹妹們瓦解成這樣了。畢竟根本利益的東西是沒人能謙讓的。


    現在,第一步是懷上,第二步是保住。但是最大的對手,應該不是那些女人。她低頭看看在身旁小憩的蕭槙,他的麵孔最近柔和了不少,對她也更加的好了。倒是有些像回到了剛從疫區回來時的模樣。她伸手過去摸摸他的臉,他似有所感,在她掌心蹭了蹭。


    槙哥哥,我是真的想做母親。念頭一起,就無法遏製。那樣,即便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到最後讓我落得個色衰愛弛的結局,我總算還有咱們的孩子可以愛。


    看看鍾漏,伸手推推他的肩,“兩刻鍾了,該起了。”


    蕭槙被推醒,歎一口氣然後起身,“人人都說當皇帝好,好什麽啊,幹的活比誰都多,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縱使是美味佳肴吃在嘴裏也是寡淡無味。”


    謝陌瞟他一眼,“但是,一語可決生死,而不是被別人一言定生死。”


    蕭槙正色點頭,“這倒是,不然我累死累活的是為了什麽啊。”然後又伸手摸摸謝陌的臉,“我要不是皇帝,也絕不能得到你。就為這兩個也值了。”


    “臣妾當不起,皇上心頭最重的是九州萬邦,日日夜夜所謀所劃皆是為此。萬裏江山如錦,臣妾隻是錦上添的那一隻花。”更有甚者,還曾是他奪取江山的一顆棋子。隻不過到最後他對棋子動了真心,她才變作了妻子。要不然今時今日怕不早當淮王餘黨拿下了。


    蕭槙盯著她,“你總是有這麽多話說。”


    謝陌過去替他把外衣穿好,然後接過春末遞上的擰好的毛巾給他擦臉。心裏喟歎,如今是越發的大爺了。本想調侃一句讓蕭槙再另給她發一份乾元殿掌班的月例,側首看見端著銅盆的春末又作罷。春末跟夏初本是貼身伺候的宮女,在這宮裏的地位幾乎是僅次於鄭達。雖然是手中無權,但時時在帝側伺候,誰不怕她們隨口一句話就斷了自己前程。就算不求她們為自己說上幾句好話,也不敢輕易得罪了她們。


    可如今,蕭槙近身的事都賴上了她,這兩人也漸漸有了危機感。生怕皇帝從此棄她們不用,如果去做其他事務,那跟被貶了又有何兩樣。


    謝陌想了想,便索性給她們找些事做,當她們是身邊的女官一般。兩人這才心下稍安,唯有被皇後差遣才不算降級,便事事奉謝陌為主,蕭槙對此倒也並無異議。


    等到蕭槙去了前殿批折子,謝陌帶著玲瓏出去走動。


    “聽說謝旭也開始學騎小馬駒了,咱們瞧瞧去。”


    樹人院裏年齡大的一撥公卿子弟在學習騎射,小的那撥也吵吵著要開騎射課。因為剛出了大皇子摔下馬的事,雖然是因為疲累在緩步前行的馬上摔下來,分管的人就有些躊躇。


    消息傳到蕭槙耳朵裏,他倒是嗬嗬一笑,“居然慨然無懼,倒真有幾分他們父祖的血性。準了,不過,隻準騎小馬駒,讓侍衛牽著走走跑跑就是。告訴他們,做什麽都不能忘了朕說過的須得循序漸進的話。”


    樹人院裏的公卿子弟,裏頭也不乏冒尖的。蕭槙想起來也是心有所感,也難怪自己的長子要急躁冒進了。


    謝陌過去,宮人早在她落座之處放下了一道垂簾。那些小小孩童不必避諱,但教習騎射的、在旁邊護著的侍衛卻需要回避一二。


    場中卻沒有騎馬,而是一群小屁孩拿著木刀木劍,像是在玩打仗遊戲一般。男孩子自然是喜歡玩這些遊戲的,而且謝陌看著,教習並不是讓他們胡亂操練,反而還在其中教導一些兵法詭道,也讓他們知道什麽是同袍之澤。


    “倒是有些門道啊。”蕭槙哪找來的人啊,人才哪。


    本是謝旭幾日前跑來告訴她,說自己在學騎小馬駒了,讓她過來看的。今天過來雖然沒有看到旭旭小人小馬的英姿,但是見識到了這樣的教授方式還是不虛此行的。不由想起寧耘去到京郊大營上課,不知道又是怎樣的情形。


    謝陌瞥了外頭盡忠職守守衛著她的胡勇,心頭不由歎息。這個人油鹽都不進啊。她不能隻依靠蕭槙的保護,必須要有實心實意的一心為她的人,而不僅僅是聽命於皇帝。否則皇帝的心思變了,這層保護反而會是桎梏。好容易和江嘯慢慢培養出幾分情誼,他又被人從她身邊弄走。換成這個隻懂守規矩,沒有一點轉圜的黑炭。


    可是,她對自己身邊用哪些人一點自主權都沒有。也隻有把蕭槙派給她的人用好,別無他法。隻是,要怎麽樣才能收服得了這個胡勇呢。


    她已經試過了,無論怎麽對待他,他永遠是那副樣子。就連今早她刻意拿他的長相打趣,說讓他去儀仗隊,他也隻是聲音平平的告退。這件事就隻有讓哥哥去替她辦了。


    待到課的間隙,一群小屁孩被招進來吃點心喝水,方才玩了大半個時辰,一個個都出了汗。謝陌抽出手絹給湊到她跟前的謝旭擦汗。


    “瞧著你們一個個,這幾個月倒是都長高了一頭,也壯實了不少。不錯!”就連那兩個開始謝陌覺得嬌怯得跟女娃兒一樣的也漸漸硬氣了些。


    小屁孩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和謝陌說話,“皇後娘娘,臣進步了兩個位置。”


    “夫子誇臣了。”


    ……


    到最後,連一頓可以多吃一碗飯了也拿出來誇耀。


    謝陌最後樂嗬嗬的統統給了賞賜,對位置退後了的也鼓勵了幾句,這才起身離去。回去以後,她就讓玲瓏設法把她的話捎回了謝家。


    “娘娘,奴婢看著小少爺那樣,長大了一準跟大少爺一樣是文武雙全的。”玲瓏笑著說。


    “嗯。”


    謝阡習武是機緣巧合,謝家子弟曆代都以攻文為上,就是謝阡如今出任的也是文職。但既然旭旭活潑好動,想必哥哥會把他往文武雙全的路子上培養。


    謝陌心裏一動,然後又搖頭,旭旭怕是趕不上幾年後那場勢必發生的大仗。就算趕得上她也不希望他去,所謂一戰成名少年封侯,聽著是光耀門楣,但其間蘊含了多少母親的辛酸。恐怕這也是哥哥放心教旭旭學武的緣由吧。


    不然,蕭槙怕是以為他們謝家有意沾染兵權了。謝家如今隻需要低調做事就是了。隻要留有自保之力就足夠,千萬不能出頭。出頭的椽子會先爛的。


    如今蕭槙正在為各方掣肘而煩惱,想必不願意出現勢大的外戚。


    雲家,雲家怎麽除了太後,其他人都有些不知進退呢。是多年的身居高位榮華富貴讓他們在渴求著更大的權勢吧。反而是一直處在風口浪尖的太後知道這期間的艱險與不易。外人就隻看到她的專寵與榮耀,無人知悉她一次一次為兒子的安全擔憂的苦楚。


    其實,謝家何嚐不是如此呢。如果不是當初姑姑廢後,而表哥被廢黜太子之位,爹爹被勒令告老還鄉,一連失去三重依仗,謝家的人想必也不能有這麽清醒的認知和對皇權的退避吧。如果沒有三年前突然被推入波詭雲譎中的經曆,想必哥哥也不會因為她一句話就將謝家暗地裏的勢力交出了大半,老老實實的做一個臣子。看來人這輩子還真是禍福相倚。


    謝陌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無法無天的,敢罵蕭楓,敢打雲裳。仗的不就是姑姑表哥還有爹爹的勢麽。如今的謹小慎微,也是因為三年前的事實在太大了。不然,今日的她怕是也是驕矜得很。有父兄靠著,有蕭槙寵著,怕是早將這滿園的花花草草都拔了給幹幹淨淨。蕭槙的後宮可都是一顆顆棋子,怎麽會容忍她這麽做呢。到時候也隻會怪責她不懂得大局為重,給他憑添麻煩。


    旭旭至少還有十五年才可以堪大用,哥哥和幾個同族的兄長正撐著謝家。可是不能青黃不接,謝陌轉而想起族兄的幾個兒女。這個倒不需她太過操心,哥哥會把他們都安排到合適的位置的。無論如何,謝家人都是同進共退的。倒是妞妞的婚事,這都快十二了,還沒有能夠定下來,讓謝陌有些操心。


    隻是可惜,寧耕陳俏成親的時候,兄嫂必然是要過府喝喜酒的,不然還可以趁機回一趟娘家好好地說說話。


    從前謝陌隻覺得自己沒有什麽事需要瞞著蕭槙的,對他派到身邊的人也放一萬個心。隻覺得自己能駕馭得了,讓他們為自己所用就好。但經過黑熊發狂一事才知道,真的一心為她的還是隻有自小相伴的玲瓏。那日她帶去的宮人可不止玲瓏一個啊,亂起來也是各自逃命去了。這些事她不提,可心下不是沒數的。


    而且,黑熊的事件就算不是雲家預謀的,和他們也脫不了幹係,趁機陰她一把還是有的。可是蕭槙隻字不提。


    謝陌不由想起了當年姑姑加害雲貴妃和蕭槙的時候,先皇的不作為。如今算是風水輪流轉吧。可是以先皇對雲貴妃的深情遇到朝政大局也隻有隱忍不發,中間還有一個他心愛的兒子。謝陌可不敢認為她對蕭槙能比雲貴妃加兒子對先皇的影響力還大。就如她所說,蕭槙心底最終的是如錦江山,而她隻是錦上添的那隻花。


    想到這裏,謝陌看向外頭的‘黑炭’,不知道他能不能成為她如今身處冰天雪地裏急需的那塊碳了。相信哥哥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替她網羅胡勇的。怕就怕這個人真的是鐵板一塊,針插不進水潑不入,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她如今可是靠他保命呢。日後說不得還有要借重的地方。


    接下來還有聶縈、小初子,不能讓他們隻是怕她,得讓他們敬她、服她。一個一個的來,最要緊的就是胡勇了。她的身家性命可都托付在他身上在了。


    玲瓏朝春末夏初的方向瞥瞥,示意謝陌這兩個人就在皇帝身邊,籠絡好了也是好的。以自家娘娘跟皇上的脾性,雖然最近這段時日是過得蜜裏調油的,但兩人都是被千寵萬慣的長大的,有時候也難免有針尖對上麥芒的時候。有人在中間轉圜也是好的。


    謝陌搖搖頭,這兩個人使喚使喚是可以的。但是要籠絡,就會被懷疑別有居心了。她還是先把自己身邊的人先收服了再說。手伸太長了,蕭槙必定容不得。


    再說了,轉圜這種事,一個鄭達足以。因為最要緊的,還是蕭槙的心頭願不願意轉圜。他不願意,再多人幫她說話也沒用。反而讓他會覺得她居然把他身邊的人都攏過去了,連著這些人他也會不再如從前信任了。再說了,也不一定能把蕭槙這兩個心腹侍女給籠絡得過來。從前淑妃德妃賢妃還在雍王府時,怕是沒少打過這個主意,可是都無功而返。


    真有事需要轉圜,那也隻能是鄭達依著皇帝的行為行事。鄭達能跟在蕭槙身邊十五年,憑的不是別的,就是他一門心思隻有蕭槙。事事以蕭槙為先,蕭槙心裏一動,他立馬就能見縫插針搭出現成又得體的台階讓他下。蕭槙要是沒動念頭,那是誰也說不動鄭達的。


    “好累啊!”謝陌呻吟一聲,然後問:“有水姐姐的消息麽?”她有些想回去坤泰殿了,去逸廬呆一會兒,就裝作她不是在宮中,而是在自由自在的神穀。


    “沒有,不然讓大少爺幫著打聽打聽。她這人也真是,一走就走了,除了一封報平安的書信就再沒消息了。”


    謝陌想了想,“還是算了,她是避世之人,不得已才出世的。咱們還是不要去打擾她的清淨跟自在了。畢竟我是皇後,身份所限,很多事跟我扯在一起就單純不了。”


    這樣的朝夕相伴,蕭槙和謝陌的感情也比前些時日好了一些。這一個月蕭槙都未召幸其他妃嬪,兩人在乾元殿後殿倒像是過上了神仙眷侶一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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