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送了出生的禮去,蕭槙下朝後便過來看她,謝陌依舊是淡淡的。蕭槙便說起這事也許不是雲家所為。


    謝陌反問:“有區別麽?”不都是你後宮的女人,還有她們身後的勢力所為麽。不把罪魁禍首揪出來給我的孩子報仇,不一樣是為你的大局獻祭。


    “給小公主送生辰禮,朕還當你想明白了呢。原來還是這般冥頑不靈。”蕭槙怒道。


    “臣妾一向如此。”


    “你們謝家在謀劃什麽欺君之事?”


    謝陌心內一驚,忙道:“沒有的事,是什麽人在皇上麵前信口雌黃?”微微眯眼,“薑姨娘?她好大的膽子,這話也是亂說得的。謝家要真的欺君,她肚子裏那個跑得了麽,腦子裏裝的是豆渣吧。”這說的不是哥哥給她假死藥的事吧?


    “果然隻有謝家才是你關心的,謝陌,你到底是為什麽進宮的?就是為了你的家族利益麽,做什麽都是為了謝家,當年陷害我、害死母後也是為了謝家的利益。”蕭槙此時已近乎是在咆哮了。坤泰殿上下悚然心驚,尤以玲瓏為最,可是都不得其門而入。


    “你說話啊,你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謝家麽?”蕭槙捏著謝陌的衣領質問。


    謝陌臉有些發白,“不是。”他鬆開手後,她腳有些發軟的滑坐到地上。


    “你兄長上了請罪折子。”蕭槙輕描淡寫的吐出這句話。


    謝陌抬頭,“這件事跟旭旭有什麽關係,他才五歲,已經嚇得不行了。還有魏良侯府和齊王府也牽扯了進來。皇上若是罰幾個稚子,那會有傷聖明的。”


    蕭槙蹲在她麵前,“我說過我要罰謝旭麽,瞧你緊張的。謝陌,你心底就隻有謝家人麽?那我算什麽啊?”


    “你是皇上,是陌兒的夫婿,是死去那個孩子的父皇,也是我愛的人。”謝陌說著伸手撫上他的臉。


    “愛?你真的愛我麽?我感覺不到。”蕭槙扔下謝陌,冷肅著臉轉身出去。


    謝陌從地上起來,“也許,我愛得沒你深,可是我的確是愛的。那個時候剛剛才動情,就發生了蒼鷹將軍的事,我滿心滿眼都是悔恨,隻想著向你贖罪。”


    蕭槙回過頭來,“你當然沒我愛得深,我為了你連母親的死都努力去忘記。可是你呢,遇上事情就退縮了。還口口聲聲你不欠我的了。哼,你欠我的還不清。我不會再這麽低聲下氣的來求著你,哄著你。想效仿長門舊例,你做夢!我在哪裏你就得在哪裏。絕不容你自個兒去過自在日子。”


    “那你替我們的孩子報仇啊!這深宮步步驚心,你總得給我點勇氣繼續陪你走下去。”


    蕭槙腳下一頓,沒有回頭,還是走了。從那以後,他就真的不再來了。


    “既然容不得我避,那我隻有親自報仇。”她不是君子,等不了那麽多年。太後當年能忍,無外是因為蕭槙活得好好兒。不然,她早和姑姑拚個你死我活了。


    謝陌去到冷宮看廢後,坐在床邊告訴她自己的孩子被人害,落胎了。謝青鸞的眼珠子轉動,想說話卻說不出來,隻是看得出眼底的憤恨。


    “姑姑,你不要急,聽我說就是了。你知道她們是怎麽害我的麽。他們把旭旭的衣服在藥水裏泡過再讓他穿上來我身邊陪伴,這樣令我落胎。好狠哪!旭旭這一生怕是都會蒙上這層陰影,想起皇宮就會不寒而栗吧。”


    聽說是這樣,謝青鸞眼底怒火更熾。


    “害我的孩子,我不會善罷甘休的。一個一個,我都要她們付出代價。”槙哥哥,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的大局受損的。我隻是要讓她們狗咬狗而已。你不是本來就讓我壓製她們麽。


    謝青鸞眼裏出現另一種光芒,一直看著謝陌。


    “我知道,您想說現在才覺得我是您侄女。”


    謝青鸞難得的露出些笑意來。從前她就覺得這個侄女聰明歸聰明,就是心軟了一些。同她那個兒子一樣,不過如果她心狠手辣,楹兒也不可能喜歡她。那就所有的事情讓她替他們都做了。讓他們做一對安安樂樂、幹幹淨淨的夫妻就好。


    可惜,天不從人願,終究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陌兒還是得自己去做那些。不過,宮裏的女人,哪裏能真的潔白無瑕呢。就是蓮花外表看起來光潔,內裏卻也是朽掉了的。


    謝陌既然決定做什麽,那就不會再在坤泰殿無謂度日。


    “外頭對貴妃生了女兒都是個什麽說法?”


    玲瓏福身,“能是什麽說法啊,都慶幸唄。”


    “最慶幸的,怕是德妃了。”那件事,不是雲裳就是丁柔。


    玲瓏心領神會,“是啊,德妃宮中的下人可得意了。”謝陌為後一年,多多少少也能收點人在手中。害雲裳的事辦不到,但吹點風還是可以的。


    很快就有德妃宮中宮人暗地裏議論貴妃得意了這麽久,還不是隻生出個公主來。還是拿命去搏換回來的。又有人告訴了雲裳那日守在產房外,德妃說有些事她們做不了主,然後請了雲太妃派人去請皇帝過來的事。這就是在詛咒她會難產。


    雲裳本就惱恨替人背了黑鍋,不是急於解釋,她生孩子何至於那麽凶險。而那個人不出所料便是丁柔。現在聽說她宮中的人笑話自己隻生了女兒,焉能不恨。


    雲裳還在坐月子,蕭槙沒怎麽過來過,心頭本就不好受。而且據說五月出生的孩子將不利父母,雲裳更是對女兒有些漠視。


    “娘娘,皇上給二公主賜名了。”


    因為生的是個公主,蕭槙也不是第一次得女,再加上在和謝陌慪氣,便對這個女兒也不是太上心。出生都二十多天了,後日就是滿月宴了,這才把名字取了出來。


    “蕭荻。”雲裳念了一下,讓人把公主抱到跟前來,結果小女娃不認得她,離了乳母的懷抱就哭。她便煩躁的讓抱走了。


    不過到了六月底的滿月宴上,倒也是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宮裏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


    “皇後娘娘駕到——”


    因為之前小公主出生,皇後送了大禮,所以今日她親自前來,眾人也沒覺得驚詫。隻是將近兩個月沒有見到皇後了,覺得她又清減了許多。


    謝陌進來,對蕭槙大禮參拜,“見過皇上!臣妾來遲了。”


    蕭槙看她一眼,頗有幾分弱不勝衣之態,“無妨,坐吧。”


    謝陌到他身旁坐下,雲裳為首,眾妃再參拜皇後。


    謝陌坐下,“荻兒在哪裏?抱來本宮也抱抱。”


    乳母便抱了過來,見皇後伸手,乳母略一猶豫,“娘娘,公主她認生。”方才哇哇大哭,好容易哄睡著了,這要是再來一輪,皇上的臉色豈不得更難看。


    旁邊幾個妃子也說,離了乳母的手,到誰手上都哭。


    “是麽,那你抱近一點讓本宮看看也好。”


    蕭槙坐旁邊喝著酒,身旁環繞著蕭燁和蕭蓉。這兩個孩子是他在潛邸時生的,那時不像現在這麽忙,倒是親近一些。方才他倒也想看看小女兒,德妃淑妃也想抱抱,可惜的確是一離了乳母手上就哭,哭得人很是喪氣。而環繞膝下這一雙兒女就顯得很是乖巧懂事。德妃倍感臉上有光,因為兩個都是她帶的。淑妃自然也是歡喜。


    雲裳自是不喜自己女兒的滿月宴,風采卻被別人的孩子搶了。可是女兒到了她自己手上也是不停的哭,惹得蕭槙不悅的看她一眼。顯然是覺得她不會帶孩子。如今皇後讓人抱了道跟前去看,她不免有幾分惴惴。


    “呀,這小模樣生得真是好。”皇後讚了一句。眾人心道真是沒新意,皇上龍章鳳姿,貴妃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生出來的孩子模樣能不好麽。方才眾人已經讚過一通了。可是因為剛才二公主哭得聲嘶力竭的,小臉漲得通紅,大家也沒看清她生的是如何的好法。這會兒她睡著了,倒是讓謝陌看了個清楚。


    眾人聽皇後又說了一句,“像,真像!”


    蕭槙隨口問:“像朕?”


    “像太後。”謝陌一語未畢,蕭槙已經轉過頭來盯視著熟睡的小女兒。果然在孩子眼角眉梢找到酷似母後的地方,眼中立時便柔和了幾分,也懊惱自己從前怎麽沒仔細看過。其實以前還沒怎麽長開,看也是不大看得出來的。


    雲裳沒想到事情會這樣,她自己其實也沒怎麽看過這個女兒,隻覺得她是個愛哭包。卻忘了這一茬,早知道一早親自告訴皇上了。


    隻是皇後怎麽會幫自己說話呢,她疑惑的看向謝陌,就見她對自己燦然一笑,然後伸手從乳母懷裏抱過熟睡的蕭荻,和蕭槙一起看著,很有幾分平常人家夫妻的感覺。


    “皇上,聽說貴妃怕這孩子生在五月不利母,臣妾倒是很喜歡這個孩子,想抱回去養著。”


    雲裳一驚,脫口而出‘不行’。


    謝陌看都不看她,隻是一意看著蕭槙,“臣妾失去了孩子,很是稀罕二公主。”


    雲裳怎麽待女兒的,蕭槙也知道。不利父母的傳言,他沒怎麽放在心上,隻是單純最近這段日子很煩,所以不怎麽上心。如今見她果真肖似亡母,倒勾起許多愧疚來。


    這個女兒謝陌想養,這倒也是合乎禮法的。妾室生的孩子,能歸於正室名下是很大的麵子。這事雲裳沒有置喙的餘地,的確隻需要同自己商量就可以了。可是,謝陌為什麽會想養雲裳的女兒,是為了報複所以要讓她們母女分離麽?


    場上一下子就靜了下來,雲裳今日穿了身銀紅色吉服,顧不得麵子,更顧不得弄髒衣服,直接跪在了謝陌跟前,“娘娘,不要搶走臣妾的孩子。”自己不心疼是一回事,可別人要搶走又是另一回事兒了。而且,這孩子像姑姑,對她是很有幫助的。


    當下謝陌掃了雲裳一眼,“你這是做什麽,本宮養了二公主,她就是嫡出的,有何不好?怎麽你這樣子倒像是本宮要害荻兒似的。”一邊又說:“你小聲點,看吵醒了荻兒。”說的時候滿臉的慈愛。


    雲裳又撲過去求蕭槙。後者冷聲道:“早不見你這麽著緊。”


    “臣妾知錯了。娘娘這樣敲打臣妾,臣妾知道錯了。”


    謝陌心道,你倒是轉得快,算了,還給你吧。我養大也是養不家的,我幹嘛費這個心。


    “貴妃知道就好,本宮聽聞你因一些傳言對親生骨肉不聞不問的,這可不是為人母該有的態度。本想著你害怕不利其母,本宮不怕替你擋了。既然你如今知道錯了,那日後可要好好待荻兒。不然,本宮可就真的抱走了。不過這孩子本宮是真喜歡啊。”


    “多謝娘娘喜愛荻兒,臣妾定然時時帶了荻兒來給您請安。”雲裳不得不這麽說。看來以後得時常的過去給謝陌磕頭了。


    “行了,一邊坐著吧,今天也是你的好日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蕭槙把小嬰孩的繈褓抱到自己懷裏看著。


    其實二公主像太後是情理之中的事,父為太後親子,母為太後侄女。眾人也不是不知道。隻是既然貴妃自己都沒想到用這點來攏住皇帝,旁人自然是不會提醒。從前,蕭槙最喜歡的孩子是長子蕭燁,長女蕭蓉,二皇子因為是兒子也得青眼有加,如今卻像是眼裏隻有這個剛滿月的小女兒了。


    其實四妃之中,在蕭槙心底的分量反倒是和位分相反的。雲裳看著風頭很健,但多是靠著是太後侄女,又有強勢娘家幫襯。如今有了個酷似太後的親女,倒是無形中增加了不少分量。足以與有子的德妃一較高下。謝陌今天的舉動反而是幫了她不少。


    當晚,皇帝攜久未露麵的皇後一同返回乾元殿。


    “你想做什麽?”上了龍攆,蕭槙出聲問。


    “不過是看小公主不得父歡又不得母愛有些心疼罷了。”


    “就這麽單純?”


    “當然不是。我是見不得害了我孩子的人好。既然你不容我避開,那就隻有蹚一蹚這趟渾水了。”


    蕭槙挑眉,“認定了?”


    “沒有,都有嫌疑,所以就讓她們去鬥吧。”謝陌美目一嗔,“這不是皇上交給臣妾的任務麽,製衡這兩個最有背景的宮妃。”


    蕭槙眼底有抹複雜,看著謝陌,半晌隻道:“隻要你別鬧得太過火。”


    謝陌心頭冷笑,這是在不影響大局的情勢下任我撒氣麽?


    兩人一左一右各據一邊坐著,冷漠、疏離。進了乾元殿的大門,謝陌福身一禮,“臣妾告退!”然後便帶著玲瓏進了西軒室。


    蕭槙盯了她的背影半晌,然後自己返身回東軒室。


    鄭達心焦,這是怎麽說的,怎麽一東一西的啊。皇後娘娘看著像是想明白了的樣子,怎麽還在犯軸啊。在後宮,唯有皇上才是一眾女子仰望的天啊。


    玲瓏進了屋也問謝陌這是怎麽了。


    “我要看看他的愛到底是怎樣的,值不值得我下半生就這麽在深宮中浮沉。如果不外爾爾,我不如趁早收手。”謝陌極清淡的聲音。


    等到聽到七寶香車的鈴響聲,她冷笑,果然不過爾爾。


    這個鈴聲不隻響在了她的心頭,也響在了一眾宮妃的心頭。皇後在乾元殿,皇帝依然召了美人侍寢,這可是頭一遭。


    皇後失寵了?


    半夜時分,美人被送走了。是上次選秀選進來的低位妃嬪。


    謝陌翻了個身,這按規矩,下半夜還可以換人的。要是當真一夜禦二女,明兒她就叮囑小廚房給他燉補品。如果時常如此,那就需要進諫了。勸皇帝愛惜身子不要縱欲太過。她的下半輩子就要這麽過了麽?也可以說些軟話,甚至方才隻要她停住腳步向後望一眼,也就能雲開雪霽了。這也是她在宮中生存該有的態度。


    女子顏色最盛時也就是這麽幾年,在這幾年裏努力固寵,像太後當年一樣再生下兒子,為兒子謀劃,那麽在世人眼中她也就是新一代的傳奇。隻是,到底意難平。


    蕭槙要她怎麽樣她知道,他要她低頭。他說了不會再哄著她了。可是在這宮裏,她是真的覺得累,孩子沒有了,明知道凶嫌是哪些人,卻隻能隱忍。他並沒有給她在這宮裏苦苦掙紮活下去的勇氣。姑姑的淚,她自小看得太多,便總以為太後是勝利者。可是自己進了宮,又和賢妃說起往事才知道,原來太後也是滿腹的辛酸。


    她稍微得罪了皇帝,就被貶位分。然後家裏就要再送一個千嬌百媚的妹妹進宮來分寵,要她們互相扶持。而一旦從雲端落下,她也才知道沒有皇帝的眷顧,她和她的孩子隻能任人欺負。於是,她隻能設法再挽回皇帝的心。再次隱忍了皇後對自己兒子的謀害。


    謝陌想著,她不想再走一次這個路了。蕭槙如今不也是要她忍麽,可是,她的孩子沒有了啊。她還為了誰去忍?他說她心底隻有謝家,如果是這樣,她就該低這個頭了。這也是嫂嫂進宮想勸她做的。


    次日清晨,蕭槙起身,麵沉如水。


    鄭達看一眼毫無動靜的西軒室,唯有在心底歎一口氣,然後上前替皇帝著衣。


    “朕都起身了,她還在擁被高臥算怎麽回事?”


    鄭達小心回答,“怕是昨晚沒睡好。”


    “你不用替她圓。”


    “皇上您不是說了麽,皇後的聰慧見地是足夠的。可這心性嘛,的確是從小讓謝相嬌慣的,那就是個孩子心性。國舅爺那也是個心疼妹子沒邊兒的,國舅夫人雖說長嫂代母,總是隔了一層不好管教。皇後總歸是失去了孩子,皇上就再讓著她一回又怎地。”


    蕭槙想了下謝陌失去孩子時蒼白憔悴的臉,還有昨晚弱不勝衣的模樣,哼了一聲。


    鄭達知道他已經意動,可是又有些拉不下麵子。


    謝陌其實起得很早,這會兒也已經起身了,但的確沒睡好。東軒室的動靜她也聽到了。不過還是沒過去。隻在聽到喊‘皇上起駕’的時候出去跪送了。既然她不肯低頭,也就沒有了享受繼續睡懶覺這個特權的資格。不然,一邊仗著他的寵愛不守宮規,一邊又執拗的不肯低頭,那不還是仗著從前那丁點情分麽。等到那些情分磨沒了,難保不落個彌子瑕的下場。


    蕭槙一眼看到她,這也算是給了他一個台階了。於是以目示意鄭達,後者忙過來,“娘娘請起!”


    “謝皇上!”謝陌站起身來。


    鄭達見她果然麵容有幾分憔悴,心道這又是何必。


    “娘娘,皇上說讓您不忙回去,先用了早膳等著,他下朝後有話同您說。”


    謝陌回到西軒室,用過早膳,宮女進來稟報,賢妃來了。謝陌想了想,難道是來交權的,可是也不必急於一時吧。


    賢妃是被鄭達請來勸謝陌的。謝陌心道,倒要看你怎麽能說出一朵花來。要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去向不肯為孩子報仇的父親低頭。


    “是鄭達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事兒是大公公在辦,可是是皇上默許了的。臣妾不曾懷過孩子,娘娘的難過臣妾不敢說感同身受。但臣妾失去過母親,臣妾想這樣的痛也許是相通的。”


    謝陌想起十年前母親離世時的悲慟,和此刻失去孩子的痛,的確很難說孰輕孰重。


    “喪親之痛是娘娘這一生所感受到過最痛的。這種痛人人都是要經曆的。可是恕臣妾放肆,除了這些痛,娘娘這生其實從沒吃過什麽苦頭。”


    謝陌有些怒了,你憑什麽這麽說。


    “臣妾說錯了麽,您從小錦衣玉食,可謂事事順心。即便在宮中,先皇麵前,您也可以撒嬌賣乖,可比當年的固城長公主還來得有麵子。就連太後娘娘待您,都得客客氣氣的。”


    這些,謝陌不否認。


    “對您而言,最大的苦便是剛進宮時皇上的刻意刁難了吧。”


    謝陌想了想,最終也隻能‘嗯’了一聲,“你說這麽多,是要告訴本宮做人需要惜福麽?”


    “正是。娘娘在這個位置上,受您庇護的人才能過得好。譬如說冷宮的廢後,娘娘自己也知道,沒有您打點,中風偏癱的她過的會是什麽日子。皇上跟她仇深似海,顧著身份不刻意為難已是寬宏大量了。”


    見謝陌沉默,賢妃便繼續說:“還有謝家人,失了聖眷,怕是連謝暉小姐的婚事都得降格以求。這不是威脅,因為這些並不需要皇上對付謝家,隻需要他不再寵信謝家。朝中的跟紅頂白您也是知道的。娘娘,既然進了宮,有很多時候就不得不委曲求全。”


    謝陌忽而一笑,“你我該當易地而處。我若是像你一般無牽無掛便好了。而皇後這個位置,也得你這樣把她當女官做的心態才能做得好。很多時候,都得忘了自己的切身感受。”


    賢妃怫然變色,離席道:“臣妾從不敢存如此奢念。”


    “隨口說說罷了,不必害怕。”


    “娘娘是聰明人,其實臣妾說的,您都是心知肚明的,隻是,您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道坎。”


    謝陌撐著頭,“你說的其實不無道理,本宮的確是從來不曾真的吃過苦,真要丟本宮去貧家小戶吃些苦頭,怕是就不會羨慕他們的自由自在了。”


    賢妃忽而露出一抹嘲諷的笑,“自由自在,賣兒賣女抵債的自由自在。”


    謝陌訝然,“你是被賣掉的?”


    “對啊,那個時候太小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麽叫什麽,這一生就如風中落葉。”


    這些謝陌確實不太懂,隻能默然。


    “後宮事務你還是繼續代掌吧,本宮剛養好身體,精神還是倦怠。”


    賢妃有點躊躇,之前德妃代掌,有不少聲音說德妃是德才皆備。而且德妃排名在她之前,從前是因為她要照顧幼笑的兒女。如今大皇子上了書房,大公主又歸還淑妃,便不再有這個顧慮。自己再代掌有些說不過去。


    謝陌怎麽會將掌宮的大權交到德妃手裏,那樣以後怕是更加的不安全,於是道:“如此,本宮便照樣同你一道處理,這樣看誰還有話說。”


    “是。”賢妃也不願看德妃臉色過日子。


    謝陌讓玲瓏去問窈娘要一份相生相克的藥物的總覽。


    玲瓏略一猶豫說道:“藥娘被皇上趕走了,說她一而再的失職。”


    謝陌詫異,“趕到哪裏去了?”一而再的失職,一次是沒有查出旭旭衣服被人動了手腳,可那哪能怪藥娘,實在是防不勝防。就是太醫正不也是出了事才能執果索因麽。還有一次,怕就是說被老霍煮的藥膳解了她洗胎藥的藥性了。


    “娘娘要讓她回來麽?她被趕到浣衣局去了。”


    洗衣服去了?若是太醫局也就罷了,讓藥娘那樣精通藥理的人去洗衣服,這也太浪費了。若是從前,謝陌或許就想辦法給她換個輕鬆舒服的地方呆就算了。如今,她既然有心做一些事,手裏還是要有得力的人為好。


    正在這個時候,小六子過來行禮,“娘娘,大公公讓奴才來告訴娘娘,皇上今日上朝要晚些,大致午膳之時才能回來,如果您等得無聊,可以出去走動走動。”


    “知道了。”


    謝陌看向玲瓏,“我們去看看藥娘吧。”


    坐了乘涼轎過去,謝陌沒讓人揚鞭清道,不聲不響的進了浣衣局。按賢妃的說法,宮裏的人都是在受苦,她想看看。


    這裏到處是晾的衣服,每個人麵前都有幾大盆衣服。這是夏天還好,冬天也一整天的把手泡在冷水裏洗衣服那可就更辛苦了。


    “去找個人來問問,藥娘在哪?”


    小宮女應聲而去,有人也發現了謝陌,震驚的看著她的後冠和鳳袍,然後跪地喊‘參見皇後’,一人喊過,旁邊的人反應過來都跟著跪下,謝陌便看到正被一個粗壯宮女掐住往水池裏按的藥娘。


    不須她出聲,玲瓏已是嗬斥一聲:“放肆!皇後娘娘在此,你還敢行凶?”


    侍衛當即上去把已經嚇住的人拉開,把脖子被掐得烏青的藥娘帶了過來。


    藥娘跪下,“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謝陌問:“這是怎麽了?”


    “奴婢剛才發現奴婢母親的遺物被這人偷走就向她索取,她不但不認還對奴婢下毒手。”藥娘一臉的驚怕。


    “去拿回來。”


    “是。”藥娘過去在那粗壯宮女身上搜出了自己的東西。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


    謝陌懶得理會,隻看一眼玲瓏,“找這裏的管事太監依律發落。”繼而看向藥娘,“你可願回坤泰殿?”


    藥娘這大半個月從謝陌斷了藥,她便被趕到這裏,很是吃了些苦頭。聞言將頭一叩到底,“奴婢謝娘娘不棄之恩,搭救之情。奴婢願意回去伺候皇後娘娘。”


    這便是受苦了,一朝跌落,便備受欺辱。看方才那些宮女,每個人都要洗幾大盆衣物,想必要從早洗到晚。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俱是如此。


    謝陌看過藥娘的手,粗糙了許多,也生了繭,脖子還是烏青的,“你身上可還有傷?”


    藥娘點了點頭,“初來之時,就被人摁住搶了奴婢的金銀之物,母親遺物是貼身收藏才保留到今日。後來便把許多不屬奴婢分內的衣物統統拿來,要奴婢洗。奴婢每日都要給這宮裏的低等太監洗貼身衣服。”


    “你受苦了,走吧,跟本宮回去。”


    惜福,她避開後宮的紛紛擾擾,有蕭槙的庇護,是可以獨善其身。可是,如賢妃所說,很多受她庇護的人怕是就要由天上落到地下了,都不需要皇帝刻意為難。如果沒有皇帝的眷顧,她又能保得住誰呢?怕是真到了那一步,她連玲瓏都保不了。


    回去以後,玲瓏拿了藥膏幫藥娘塗抹,謝陌在旁看到她身上背上深深淺淺許多的傷痕。


    “幸虧娘娘下狠手整頓過宮裏太監強迫宮女對食一事,不讓奴婢還要遭別的罪。”


    玲瓏邊抹邊說,“我以前挺恨你的,每每熬那洗胎藥端來還要看著娘娘喝下去。現在想想,這宮裏也不過都是些可憐人罷了。我要是早些明白,就早早對娘娘說了你的去處,你也不至於多受這麽多日子的苦。”


    “奴婢也是罪有應得。”


    “皇上駕到——”


    此時是在西軒室後的宮人房裏,謝陌聽到唱喏忙迎了出去,“臣妾恭迎聖駕。”


    蕭槙有些疲憊,從五更時分直到現在才散朝,看她一眼說:“起來吧。”


    看到鄭達朝自己遞眼色,謝陌便跟進了東軒室。隻是一眼看到那張大床,實在膈應得慌。


    蕭槙正在春末夏初服侍下取朝冠、脫朝服。見她定定站著,手捏成拳頭,就直直的看向龍床,揮手讓人都出去,朝謝陌走過去。後者的指甲生生掐斷在手心裏,轉身就要往外走,被他從身後抱了個滿懷,“昨天被你嘔到了,哪裏有那個心思。”召了人來不過是想看看她會有什麽反應罷了。


    “都是臣妾的錯,讓皇上無心享用美人。”


    “別口不對心了,方才這樣子,恨不得把人吃下去。昨夜怎麽就高枕無憂了?”


    蕭槙的熱氣噴在謝陌耳畔,她掙了兩下沒掙脫,“沒高枕無憂,就想著不如歸去呢。”


    “又說這些胡話,你是皇後,你的歸宿活著是朕的胸膛,就是崩了那也是隨朕一同進地宮。生同寢死同穴,受子孫後代的香火。”


    “說簡單點,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嘛。”


    “你有這個自覺就好,日後不要再提什麽歸去、離開、長門舊例的話,朕不喜歡聽。”蕭槙伸開手臂,示意她接手春末夏初的活,見她開始忙活,這才又說:“身上都沒什麽肉了,命你一月之內補回來。”蕭槙想到她那個弱不勝衣,幾欲乘風歸去的模樣就很不舒服。


    謝陌把衣服給他換好,“那,傳膳吧。”


    用膳的時候,謝陌胃口還是不開,蕭槙笑問要不要把陪吃的給她叫來。


    謝陌搖頭,旭旭那次事情後告了幾日假才回樹人院重新上課,也沒到她跟前來,還是多給他一些適應時間。


    “對了,你以前做給朕喝的那個什麽酸辣湯,挺開胃的。”


    謝陌搖頭,“玲瓏做過了,沒用。”她是心病,除非看到害她孩子的人受到懲罰,否則如何有胃口大吃大嚼。


    蕭槙端起碗,“我昨日不是說了麽,隻要你不要太過分就行。在這宮裏,除了寵愛和兒子,還有一個要比拚的,那就是自個兒的身體要好,活得要久。”


    這話謝陌很是受教,她至少要活過雲裳和丁柔。


    看她立即努力加餐飯,蕭槙心頭歎口氣。現在的謝陌心頭是充滿怨恨的。他心頭自然也是恨的。這一點謝陌也知道,可是他的心太大,裝的東西太多了。所以,她不敢寄望於他。


    用過午膳,謝陌去睡午覺,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蕭槙也躺了下來抱著她繼續睡。昨晚,倒是都沒有睡好。


    謝陌起身後讓人把二皇子抱過來玩耍。後宮嘛,自然是越多人勢力相當越好。既然肖充容一直抱著二皇子想討她的好,那就拉她一把。這樣也可以多一個和雲裳丁柔對抗的人。正二品的充容,有子,也算一個有力的對手了。


    半歲多的蕭煒一開始也不認識謝陌,是培養了一陣感情之後才肯讓謝陌抱的。這會兒正睜著大眼睛坐在謝陌腿上,伸手摸她衣服上的繡紋。


    “挺沉的啊,是個有福氣的,看,白白胖胖的。”這個小娃娃算是自己一手保下來的,肖充容又一貫低調聽話,謝陌也禁不住有幾分移情的作用。


    “啊——”蕭煒嘴裏吆喝著,在謝陌腿上穩穩站住,兩隻腿還挺有力。


    肖充容在一旁道:“老一輩的說三翻六坐,七滾八爬。煒兒他現在不但會坐也會站了。”


    “真好玩兒。”謝陌笑道。心頭又不禁想起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沒有了,明年這個時候也是這般大小了,不禁有些黯然。


    “哎呀,煒兒,不可以踩母後的肚子。”眼見自己兒子站穩當以後,竟然是踩到皇後肚子上去一副還想往上走的架勢,肖充容急急的說。


    “他哪裏聽得懂啊。來,母後扶著煒兒,咱們就在床上走走。”謝陌說著把他放到床上,托在他腋下扶他走路。小娃兒果然往前邁步。


    “看這樣子,不用等到一歲就能自己開步了。”


    蕭槙在前殿聽說謝陌逗孩子逗得很開心。雖然知道謝陌別有用心,但看她能笑得出來,也還是挺高興。


    她說她愛得不夠深,所以想遠遠兒的躲了開去。如果謝陌口口聲聲有多愛自己,蕭槙反而是不信的。可是如今,也隻有把罪魁禍首找出來也才能消她心頭之恨了。不然,她的愛恐怕是很難加深了。


    蕭槙此時正在看一份關於魏國公的病情的密保,這個老家夥病病歪歪的,估計拖也拖不了幾年。


    魏國公這個老頭吧,本身倒是沒有反意的。隻是他一直是支持淮王做太子的。梁國公極有可能用這個來遊說他。不過他的兒子卻很不安分,不然也不會搞出路上謀害西陵使團的事了。朝廷的兵權可容不得父傳子。想借和西陵的戰事把兵權繼續握在手裏,那可不行。那十萬兵馬是朝廷的,不是他魏國公府的。隻是要收這個兵權,卻是叫誰去最好呢?收了回來,又交到何人手中呢?


    一隻軍隊在同一個統帥手中時日久了,朝廷便不是那麽好調度了。這也是蕭槙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得有一套完備的輪替製度。算了,還是先想收回來的事吧。天高皇帝遠,這事兒不好辦啊。


    謝陌不管這些,她隻負責抱著小娃娃玩。眼見肖充容時不時的就往門口瞥一眼,知道她是難得來了乾元殿後殿,想趁機見皇帝。可是皇帝不到後殿來,這個誰都沒辦法。


    玩了一陣,蕭煒餓了,癟嘴要開始嚎,乳母忙抱了下去喂奶,結果吃著吃著就睡著了。


    謝陌笑笑,“怕是玩累了。”


    肖充容的宮人自然把一應要用到的東西都帶過來了。人便放到了搖搖車裏任他睡著。肖充容在旁邊陪著謝陌說些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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