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帳篷外頭守了三層人,最裏麵一層全是苗人。(.好看的小說)不過,段遠曾經見過的那些美貌的苗女都不見了。因為蕭楹一直視她們如無物,大祭司便把人撤了。然後便開始了他和蕭楹意誌力的較量。


    淮王意誌力之強,超出了大祭司朵湛的預料。美色,不看在眼底;痛苦,咬牙隱忍;還明言若是敢對他下蠱,雖然身邊沒有利器,但一頭碰死,咬舌自盡還是可以辦到的。雖然這種死法太女人了點,也隻好將就了。


    反正這幾個月,朵湛也好,梁驍也好,都拿他沒有辦法。朵湛也試圖使用移魂大法之類的邪術想控製蕭楹讓他出麵協助梁驍,但最後竟是在他的意誌力下敗北,還遭了反噬。如今要怎麽對蕭楹,連梁驍都沒了主意。此人軟硬都不吃,又不能幹脆殺了他。之前想劫持他的家人以作威脅,卻又中了皇帝的掉包計。隻能把人看守起來,反正不能讓他為皇帝所用。


    好在,雖然沒有淮王相助,事情的進展還是不錯。整個華禹已經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姓梁了。隻是魏老頭旗幟鮮明的支持皇帝,還是讓梁驍分外的頭痛。


    此時的大相國寺內,不語緩緩撚動念珠,睜開雙眼。日前他把剛回山的蕭柏叫來問,問他怎麽就回來了。


    蕭柏說皇姐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被太妃接進宮照顧,所以他就回來了。


    當時不語蹙了下眉頭,“那皇上不是不太好麽?你去看過他麽?”


    “皇上已經在如常處理政務了。再、再說我有點怕他。”蕭柏的頭低下去。


    不語唯有歎息,幾十年前父皇去世時的場景又出現在眼前,那時候他已經在大相國寺出家了,而皇兄是太子。兄弟倆一起跪倒在病榻前,父皇生平唯一一次摩挲著皇兄的頭說:“日後這千鈞重擔就交到你手上了。這是個苦差事啊,隻要不是以當昏君為誌向。永遠是怕你的人多,愛你的人少。”


    其後一二十年,皇兄勞心勞力,到最後對他說從當上皇帝那天起,這世上的人在他麵前都變了模樣。唯一沒變的人便隻有他這個同父異母又出了家的弟弟而已。


    現在一晃眼,皇兄的兒子都不在了。昀兒會對雲氏那麽傾心,這其中未嚐沒有深宮中摯愛真情實在難得的緣故。


    如今,是皇兄的孫子在位了。槙兒他也很苦啊!柏兒以為照常在處理政務就是沒事了麽。他怎能不打起精神來,現在這場大仗正在膠著狀態,又失了大片的土地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而朝中如果皇帝再重病不能理政以致大權旁落,那華禹朝豈不得風雨飄搖了。


    柏兒還是太小,而且從小不被看重沒有早早由名師開蒙,很多事看不明白。若是楹兒在就好了,好歹能幫槙兒一把。他們兄弟曾經勢同水火的關係也能緩解一二。這兩人的心結一是謝陌,一是江山。楹兒心頭自然不是那麽甘心,但是他明白輕重,不會再出頭去爭。而皇帝把他母後從冷宮挪出,也算是一個示好。希望經過這次的事,他們兄弟兩個的心結可以解開。


    不語想到這裏,便讓人去把來寺裏上香的沐陽大長公主叫了來。


    沐陽來過很多次了,沒想到皇叔這次會想到叫她進來說話。她是來給小兒子點平安燈的。


    “侄女見過皇叔!”


    沐陽見不語沒有理會,隻好改口,“不知大師叫沐陽何事?”


    “你最近進過宮麽?”


    沐陽點頭,“進過,皇上之前不是大病一場麽,侄女進宮去大著膽子把他罵了一頓。他要是再那麽一副頹唐樣,這江山就說不好姓什麽了。”


    不語微微笑了一下,這個他聽說了。沐陽以大義責之,以母親擔心兒子的心痛責皇帝不負責任。所以蕭槙才能好了起來。


    “你罵得對!”


    “侄女也是大著膽子罵的,現在想起來都有點後怕。自從岫雲宮失火,皇上就變得有點喜怒無常起來了。”


    “你也怕他?”不語驚訝的問。他記得這個侄女從小到如今,就是沒人敢管的火爆性子。


    “是啊,父皇跟皇兄侄女都沒怕過,因為他們會寵著侄女,讓著侄女。可這個皇帝侄兒,侄女著實有點吃不透他。以往有什麽事我都是進宮找皇後說的。可惜現在皇後她……”因為蕭槙口口聲聲的皇後,所以現在差不多人人都跟著改口了,心頭也不無揣測,皇帝這是要複立皇後的意思麽。


    “你別忘了,他除了是皇帝,還是你侄兒。你做姑姑的,該關心的時候也該關心一下。”


    “我沒事不太敢往皇上跟前湊,他惱了連雲太妃的麵子都不給的。我這個姑姑在他還在繈褓中的時候就嫁出宮了,並不親近。皇族中,他唯一肯親近的長輩就是大師您了。”


    不語歎息,那是因為唯有他是不在紅塵中,對皇帝無所求了。他在皇兄和侄兒在位的四五十年裏都沒有過問過任何事,但在侄兒易儲的時候說了話就擱不住一再的要過問蕭槙其後的種種。


    沐陽頂著不語不虞的目光嘟囔道:“我還有兩個兒子在朝中任職呢,以後還會有孫子,哪敢對他擺姑姑的譜。”


    無欲則剛,古人誠不欺我啊。沐陽是對皇帝有所求,而蕭柏是一貫對皇帝不如對淮王那般親近,不但如此,還頗有怨懟之心。所以他們這個時候都不肯湊近了以親人的身份去關心他。


    “那後宮呢?”不語問道。


    “要是皇後沒出事就好了。這個時候還了謝家清白她也該從岫雲宮中出來了。後宮眾人,也就她的話皇上聽得進去。”


    “其它那些女人,難道都是擺設麽?”


    “皇帝現在不是要禁女色麽,他根本不往後宮去,也嚴禁後宮女子到乾元殿去。所以,可不就是擺設麽?”


    不語搖頭,“這樣不好。”


    沐陽心道,當然不好。朝中誰心裏不是這麽想的。可現在正是大戰的關口上,皇帝又喜怒無常,朝臣也不敢提另立新後的事。連雲太師那一方的人馬都沒敢提新後這茬事。


    “大師,這事您別管了。您是佛門中人,這些俗世情愛您、您也管不了不是。再說了,皇上的事,自從太後先皇去了也沒人敢管。橫豎他處理朝政沒出亂子,後宮的閨怨一時半刻的眾人也就顧不上了。再說不是太醫正的醫囑麽。萬一真的近了女色又像之前那樣一病大半個月,侄女可沒膽子再去罵他了。”沐陽言下之意,她都不敢,旁人就更沒人敢了。


    隻是如今雲家炙手可熱,成為當朝第一權貴。謝家雖然被放了出來,但謝國丈到大相國寺住著,什麽都不過問。國舅也丟了官職,暫時委派到戶部,如今更是被皇帝派到晾馬城那樣的前線了。更要緊的是,謝皇後毀容了。還如何與雲太師執掌軍務,雲貴妃掌管後宮的氣勢相比啊。雲家唯一的不足也就是還沒有一個皇子了。


    不語歎息,如此,眾人要的隻是皇帝如常履行職責,他作為人的感情需要則是被忽視了。不隻是男女之情,還有親情友情。


    昀兒當年癡迷雲氏,便是因為在她身上能找到真情。槙兒也是如此吧,隻是陌兒卻不想落得雲氏的下場。他已經提點過槙兒了,想一想陌兒要的是什麽。如果他還不明白,他也沒法了。


    這對小兒女的事,唉!沐陽說得對,紅塵中情情愛愛的事,他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和尚還是不要管了。隻是,作為親人,還是難免關心晚輩。


    “你是做姑姑的,不提利益得失,隻是關心侄兒也不會麽。他現在日子不好過,你雪中送炭的去關心,難道他會不記在心上?說白了,他也不過是個沒有爹娘的孩子罷了。”


    沐陽想了想,也對,她就不去想那麽多,隻當他是侄兒關心一下就是了。畢竟皇兄當年待她那麽好。她不聞不問的也說不過去。如果皇帝不領情那也就罷了。她自己先不擺正長輩的位置,他怎麽可能尊重她。就算皇帝不耐煩,她也是聽了皇叔的話才去的。


    見沐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語便打發她出去了。


    當他下午,沐陽便進宮求見皇帝。蕭槙當時正在西軒室裏,便讓人把她傳進去了。


    沐陽知道皇帝這兩個多月都是在這裏起居的,獨寢。雖然是太醫正的醫囑吧,這裏頭還是透著古怪。不過左右她又沒什麽人在後宮,這茬事她就不過問了,過問了也討不了好。還是按大師說的,作為長輩單純的表示一下關心就好。


    蕭槙斜靠在紫檀木榻上,這裏是從前謝陌喜歡靠著看閑書的地方,布置得很是舒服,他用來看折子也剛好。


    “姑姑是來問寧耘的事兒吧?放心,朕把他交托給了聶明宇,那是當年同姑丈一起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部將,定然會將寧耘照料妥當。”蕭槙抬手製止了沐陽行禮,然後指了椅子讓她坐。


    “不是的。”沐陽仔細打量了皇帝幾眼,發現近了看他真的憔悴的厲害。


    蕭槙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自己,“姑姑?”


    “姑姑今日到大相國寺去給寧耘點平安燈,被皇叔責備了。”


    蕭槙一愣,你被責備了來找我說做什麽。不過還是開口問道:“為了什麽事啊?”


    “皇叔說姑姑隻知道自己的兒子。皇兄跟皇嫂都不在了,姑姑本來就應該多關心皇上,隻是你一直都那麽厲害,所有人都忘了其實你也才二十四五。不,不管多大,人都是需要親人的關懷的。”


    自從母後去世,蕭槙已經習慣了沒人把他當普通人關懷。就是有人對他關懷,他也得先想一想這人對他有何求。今天聽到姑姑說起大師暗地裏對他的關照心頭也微微覺得有點暖和。


    “所以,姑姑就來關心朕了?”蕭槙挑眉問道。


    “其實以前姑姑也不是就不關心,隻是有點不敢湊到皇上麵前來。你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峻模樣。”沐陽想過了,要對這個位高權重的侄兒表示關懷,也隻有這麽直接明白的說出來,他才不會多心。所以皇帝這麽問,她便也這麽老實回答了。


    蕭槙道:“朕被姑姑醍醐痛斥之後,已是好多了,如今朝政已經理順了。”


    “不是的,朝政上的事姑姑也不懂,隻是擔心兒子所以著急上火。那次失態也多虧皇上沒有怪罪。”頓了一下又說:“之前沒留意,今天湊近了看皇上,的確是瘦了許多。”沐陽如今長子歸來,次子也還算穩妥,倒是真心的關心起蕭槙來了,也覺得自己從前作為最親的長輩是有點失職了。


    蕭槙有點不習慣,不過雖然反應不熱絡倒也沒有非要拒人於千裏之外。氣氛一打破便好說話多了,畢竟沐陽這一支一直是支持蕭槙的。


    沐陽說起了他小時候淘氣的一些事情,蕭槙的麵部表情也更加的柔和了。


    沐陽說著說著臉上一黯,“可惜……不然怎麽都要把小團團抱進宮來讓皇後看看。這可是她一手促成的好事。當初她笑吟吟的對姑姑說明年姑姑就好抱孫子了,言猶在耳啊。”沐陽話中不無試探皇帝心意的意思。


    蕭槙玩味的看著沐陽,然後說:“是啊,朕也時常想起陌兒的模樣。巧笑倩兮的,蹙眉低歎的,溫言解語的……”


    前幾日雲太妃才來對他說了一通擔心他身子,又見他身旁沒有人照顧的說辭。話裏話外全是為雲裳鋪路,蕭槙知道她是受了舅舅的請托而來,目的自然是後位。他不客氣的就把人轟了出去。所以沐陽才說他連雲太妃的麵子都不留。


    如今謝家人已然無罪開釋,原本後位上就該複立謝陌。可謝陌偏偏在火中‘毀容’了,世人眼中這也就絕了她複立的希望。之前雖然是被連累,但如今家族無事,不過是從廢後到一個高位妃嬪而已。而且隻是虛名,毀容的女人哪裏還能占得聖寵。所以,後位嘛,就有不少自恃有能者想居之了。


    蕭槙在腦子裏轉了轉,沒想出沐陽和後宮哪一個有多深的關聯,能讓她為之來謀後位的。


    沐陽見他這幅模樣就知道他八成是想到雲太妃的事情上了,所以隻是說了些謝陌的好話。這些倒也不是虛話,聽著便也是情真意切,蕭槙的臉色漸漸的便好看了起來。


    沐陽知道自己比不語的分量輕得多,皇叔點撥了她來,她也不是蠢人,這是於她自身也很有利的事。但是事情需徐徐圖之,皇帝不可能一開始就給予她相當於皇叔那般的尊重。所以她今日也就是表示了關心,表示了記得謝陌的好,這都是投合皇帝心意的話。


    末了,沐陽說:“皇上要保重自己才是,皇兄和皇嫂在天上看到你這樣也是會難過的啊。”


    “姑姑日後多進宮來走動走動吧。”因著沐陽沒有像雲太妃一般為人圖謀後位,蕭槙待她便親切了幾分。


    “好!”沐陽笑著應下,然後告辭出宮去。


    蕭槙何嚐不知道自己這副模樣,父皇母後在天有靈知道了會難過。可是他克製不住心頭的哀傷。


    知道了謝陌當年隻是希望他去封地不要和皇兄爭儲君之位,帶人揭出蒼鷹將軍的下落也是被廢後所蒙騙,後來種種更不在她預想之內,蕭槙隻要一想到她刻在樹上的賬本,那上頭記下的一件件一樁樁都是他對她不好的明證。他的心就被悔恨和愧疚拉扯著,片刻不得安寧!


    他無法去怨恨父皇,就隻能恨自己,為什麽連給她一個開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


    如果,陌兒是被人救走或是擄走都好,至少他還有彌補的機會。怕就怕……隻要一想到火災後的場景蕭槙就有痛不欲生之感。


    可是若說是被人擄走,怎麽這麽許久都沒人找他漫天要價。若說是被人救走,又是誰?他派了手下的江湖人去查,可是沒有什麽收獲。那些人說能不聲不響進皇宮的人,當今世上也就那麽幾個,而且個個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根本查不到。


    蕭槙氣得大罵廢物,於是才有了跑到大相國寺去找不語的事。可是叔祖被他十遍八遍的問煩了,索性躲著他推說出去雲遊去了。這會兒又現身見了姑姑,顯見得當時多半就在寺中了。


    陌兒,求求你一定得活著。到時候你要怎麽收拾我都成。


    至於派人行刺縱火的,蕭槙說他心頭有數。後宮諸人的作為他的確是有數的,隻是沒想到會釀成如此大禍。這便又是他的一重愧與悔了。他這一次是真真正正腸子都悔青了。隻一心想著成就大業,所以對於與朝堂千絲萬縷聯係的後宮爭鬥,他一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他留有餘地的廢後詔書竟是牽動了別人的殺機。


    如果謝陌真的……那麽即便日後他真的做成了史書彪炳的大業績,此生也是殘缺不全的了。


    之前他說她不配跟他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是認定她對不起他。他心中不無是我原諒了你,不跟你計較這樣高高在上的心態在作怪。認為他都已經容讓到這個地步,謝陌為他做出些犧牲也是該當的。等到他大業成就,從小的念想都成了真的那日,自然是和她一起同享尊榮。


    所以,她主動提出廢後以解決他的危機,他感動之餘也隻是覺得她終於懂事了。可如今回頭想來,他實在是個混蛋。一直都辜負了她的一片深情,一次又一次的讓她失望。他的所作所為,也難怪謝陌一直沒有安全感,不敢全身心的相信他。


    他讓玲瓏在禦前奉茶,就是要時時提醒自己,他都做了哪些對不住謝陌的事。


    第一樁就是不肯信任,讓她含冤莫白。那個時候他一心以為謝陌喜歡皇兄,為了皇兄為了謝家不惜把他送進內懲院圈禁,最後是不得已才嫁他。因著這個心結,他羞辱她,冷落她,讓她淪為後宮笑柄。大婚之夜他居然幹出上半夜在坤泰殿,下半夜在慧芷宮的事來。這可是華禹開國以來頭一遭。其後更是故意的多方臨幸旁的女子,任由她們一個個到謝陌麵前去耀武揚威。


    最要命是找了個笑起來酷似她的胡采女做替身,百般寵愛。那一晚他明明知道身下是謝陌,所以才會情動如潮。可是事後又不肯承認對她還有情,裝作把她認成了胡采女,讓她傷心難堪。這件事謝陌給他畫了兩道杠,傷她比大婚夜更深。


    還有每次事後逼著她喝洗胎的湯藥,卻從來不和她溝通有關將來的設想。以致後來出現她對他失望,一心想要有個自己的孩子。可最後,這個孩子也沒能保住。這又是她心頭一道重重的傷痕。


    第二樁便是為了利用後宮盤根錯節的勢力,縱容了其中的魑魅魍魎,先是失去了和陌兒的孩子,然後又失去了她。他實在是愧為人夫!


    如果她真的因此為逝去,上天入地,他就再沒有彌補的機會了。這便是他那日痛哭出來的根由。他錯怪了謝陌,給了她那麽多的傷害,可是如今,他也許永遠也沒有機會彌補了。那麽,他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到頭來能握在手裏藏在心上的又有什麽。隻是悔恨和愧疚麽?


    現在唯一的指望便是不語大師看到的那人了。隻希望是謝陌被人救了,卻惱了他不肯回來在外頭隱姓埋名的呆著。那樣,他至少還有挽回芳心的機會。到時候不管要使出什麽辦法,怎麽樣放低身段,他也是一定要哄了她回心轉意跟他回來的。到時候他會給她一個肅清的後宮,再不讓她連平日起居、生養孩子都那麽如履薄冰步步驚心的。


    他被姑姑責備之後,雖然振作起來,但每天就像治國的人偶一般,該早朝早朝,該批折子批折子,該吃吃,該睡睡,卻連今夕何夕都渾渾噩噩的。他著實不想接下來的人生都這麽過。


    蕭槙生平不信神佛,第一次求神拜佛是謝陌疑似染了時疫;第二次是看到之前活生生的母後變成了一具依然美麗卻沒有了生氣的屍體;第三次便是如今了,他祈求上天一定要給他一個彌補的機會,一個可以得到幸福的機會。


    如今他已經是無父無母了,如果再徹底失去了謝陌,那就真正是孤家寡人了。隻要陌兒她人還活著,哪怕是已經心死如灰,他也一定要在灰燼上再開出花朵來。


    蕭槙想到今天姑姑進宮來,走的時候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必很快就會有人進言讓謝陌複立後位了。


    蕭槙一生父母緣淺,與舅舅一家也因為其中牽涉的利益相關親近不起來。至於宗室皇親嘛也往往畏於他皇帝的身份。蕭氏皇親裏裏就唯有不語大師一人他信服也從不設防的。如今大師被他問煩了躲著他,還提點姑姑來關心他,而且方才看她的確也是情真意切,這個情他是領的,何況寧耕寧耘都是他的臂助。


    蕭槙自從那日被沐陽大長公主罵醒,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沉浸於哀傷之中,眼下這個亂局,他更不可能像父皇一樣,就那麽隨著心愛的女人去了。因為根本連可以接手的人都沒有。唯一的兒子不滿兩歲,三弟更是指望不上。隻得勉力打起精神如常處理國政,也將雲太師和陳相手中的大權收回,不然日後會釀成更大的禍事。這是他的責任,推諉不得,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關頭。


    隻是,文武百官、宗室至親每個人都隻注意到了皇帝在正常處理政務,唯有不語大師實心拿他當個晚輩看待,又點撥了沐陽姑姑來勸慰。


    陌兒,這個名字想起來心口就痛一次。


    小六子進來稟告,德妃遣人送熬的補品來了。


    如今蕭槙遵醫囑不近女色,也嚴禁後宮中人來乾元殿,各宮便開始給他送湯湯水水的了。就連一向超然的賢妃這回也超然不起來了。


    第一份蕭槙讓人孝敬了魏嬤嬤,然後後麵的就更是絡繹不絕的都來了。於是,乾元殿上上下下這一個多月都滋補得紅光滿麵。


    蕭槙不是鐵打的,他現在這個狀況,吃不好睡不好,的確是需要用補品調理。但是,後宮送來的就沒一份進了正主兒的肚子。他喝的一應是乾元殿自備的。那些後宮送來的補品全便宜了乾元殿上下幾十號人。


    漸漸的,送的人也就少了,隻德妃一力堅持了下來。她之前便時常的自己送了補品過來,有一回還被謝陌撞見過。德妃打的主意便是借此喚起皇帝早些年的記憶,這回往乾元殿送湯水也是她起的頭。


    “罷了,今日的就收下,告訴來人,就說是朕的意思,讓德妃保重自個兒的身子,朕這裏自己會留心。以後不要再送來了。”


    “是。”


    正端茶進來的玲瓏心頭一歎,這便是小姐說過的德妃終歸是有些不同的。


    蕭槙瞥了上茶的她一眼,“那湯水賞你喝了。”


    乾元殿上下都消受了不少,隻有玲瓏堅決不肯沾一口。可是皇命難違,也隻得蹲身道:“是!”


    後宮裏送湯水的風氣由此才絕了,到最後仍然是誰都沒能討得了好去。鄭達那裏也是誰的好處都不肯收,隻把醫囑拿來說事。於是,便又紛紛的找上了太醫正,問詢這個暫時不能近女色要暫到什麽時候,一個個打的都是關心皇帝身體的旗號。


    太醫正支吾不下去了便直接來問皇帝。


    “皇上,這事兒微臣也沒法子了啊。不但後宮的娘娘們在問,就連太師和陳相也問過臣了。陳相也是懂醫術的人,臣無法一直推諉。”


    蕭槙皺眉,“那你就明說是朕自己不想親近後宮,如今哪有那個心思。”


    太醫正瞅一眼鄭達,後者也是愁眉苦臉的。這兩人都覺得皇帝是還不肯接受那場祝融大火的事實。可是皇後,畢竟是不在了啊。長此下去,實在是有違天和。男女陰陽調和這是人倫之本啊。尤其現在皇子就隻有一個,當然是需要多子多福了。


    可是看樣子,皇帝是不想親近後宮諸人了,至少暫時是這樣的。


    雲太師去慧芷宮見女兒,雲太妃也在座,問起她知不知道到底出什麽事了,皇帝兩個多月沒有親近女色,這太反常了。


    “之前我請魏嬤嬤去打探此事,可是當時皇上吐血又病倒的,她就留在乾元殿沒有回來。她如今也不是慧芷宮的人,去留不由我做主。而岫雲宮和乾元殿的人嘴巴都緊得很,什麽都問不出來。可是我猜,謝陌興許是不在了。毀了容反倒不會如此,男兒重色。隻有人沒了,恐怕皇上才會如此。”


    雲太妃挑眉,“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聲稱毀容又秘不發喪是怎麽回事呢?”


    雲太師想了想,“之前秘不發喪還說得過去,因為當時是廢後的身份,要辦也隻能是按廢後的儀製辦。但如果隻是想等到如今複立了之後以皇後的禮儀發送,又扯出毀容做什麽。皇上如今把乾元殿跟岫雲宮整治得可謂是鐵桶一般啊。”言下不無對妹妹與女兒的不滿。太後當年,雲家何曾有過消息如此閉塞的時候。可如今,皇帝分明是防他們的緊,所以才一點消息都沒有漏出來。這兩個人加起來還不如一個太後得力。


    這樣,自己在外如何的操持,也總歸是少了一點助力。唯一值得慶幸就是當年被抱錯抱給了別人家那個兒子,此次得到了出頭的機會,將來不愁後繼無人了。隻是那個孩子,卻還不知道他一直很景仰的人便是生身之父。等戰事結束,卻是要告知他這身世之秘了。


    “如此,我便讓人上一本,請求複立後位,看一看岫雲宮裏到底藏著什麽名堂。”雲太師最後這樣決定。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說皇帝有複立後位的心思。這個好與其便宜別人,不如由雲家來賣。


    雲裳蹙眉,如今看起來雲家是炙手可熱勢絕倫,可是皇帝的心思難以把握。不管謝陌是沒了還是毀了容,那她複立後位都影響不到什麽。反正即便她日後能登後位,也是繼後,而謝陌卻是元後。因此也是默認了父親的說法。


    這道折子一上,說什麽的都有,有說當初廢後就是因為謝家背了不白之冤,如今魏國公已經派兵參戰,而且魏謝兩家即將聯姻,複立後位正是應當。有說雖然娶妻娶德,但為國母者,還是德容言功俱全為上。


    一時吵吵嚷嚷,沒有個定準。


    蕭槙當初讓人把這道折子傳示眾人便知道會有這些事,當下便隻是說:“皇後賢德,謝家忠誠任事,之前都是被冤屈的,後位自然當複立。隻是皇後麵容毀損,隻願一室終老。如今便依了此奏,複立後位。當前是戰時,一切從簡。隻一道旨意便是,一應典禮就取消了。後宮嘛,一切照舊,仍由貴妃代為統攝。”


    這便是皇後得名分,貴妃得實權了。


    皇帝一錘定音把這事定了下來。雲太師原本隻是投石問路想弄清楚岫雲宮的究竟,沒想到皇帝趁勢便把事定了下來。而且,一應典禮都取消了。皇後也不用在人前露麵。恐怕日後也不會再露麵。


    不過雲裳倒是比看得開,她之前就想過了,反正在名分上謝陌始終要壓她一頭。現在對她而言,那些都是虛的。此次證明謝陌是真的毀容了,自己還有什麽好嫉妒她的。毀了容的謝陌,不說生無可戀,難道還會得享高壽不成。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該做的做好,讓皇帝能看到除了謝陌以外的人,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日。太過心急是不行的!


    至此,坤泰殿便多了一位影子皇後。雲太師經此次試探,也覺得皇後是毀容了。而皇帝依然讓她占據後位,怕是為了平衡後宮的格局。如今,雲家、丁家、王家都是得用的,也都想扶自己女兒上位。但三妃都沒有兒子,誰也越不過誰去。倒是讓謝皇後複位,她又毀了麵容,自家女兒便是實際上的後宮之首。將來生下了兒子又有外家扶持,自然是當仁不讓。所以這個結果雖然不是上佳,但也過得去了。


    而對德妃淑妃來說,雖然沒能如願,但雲裳也同樣沒能如願,而且這一回皇後又毀了容貌,對大家更為有利。隻是從此雲裳那個貴妃代皇後出席各種場合,卻是隻缺一個名分而已,相當於是副後之尊了。


    至於那說四德俱全才可為國母的人,皇帝都不在意了,皇後又足不出戶一室終老,凡事有貴妃出麵,並無影響。


    沐陽近來時常入宮。因她如今立場超然,和皇帝的關係比之前親近了許多,此時便忍不住問:“皇上如何知道後宮有人會坐不住主動上這麽一道折子呢?”之前探出皇帝心意,她曾問過需不需要她出力。皇帝卻說自然有人會按捺不住出這個頭。


    “朕兩個多月不親近後宮,她們自然是坐不住的。這件事便是最好的試探。”


    沐陽蹙眉,這樣一來,謝家占的就隻是一個虛名,反倒是雲家得了最大的好處。


    “皇上難道就從此不近女色了?”因著沐陽近來時常入宮,皇帝待她又比旁人親厚,朝中便有人到她那裏撞木鍾了。兒媳婦陳俏回娘家,親家母便轉達了陳相的意思,希望大長公主作為長輩,能過問一下此事。


    沐陽開始覺得為難,後來想了想陳相既然當初一意拒絕女兒入宮,如今問這事便是秉持公心,她也隻要秉持公心就是了。


    蕭槙看她一眼,“朕待皇後,與當年父皇待母後如出一轍。”


    沐陽不信,再是情深意重,畢竟是毀容了。


    “總之,如今後位是定下來了。可是後宮並沒有真的平靜。你若是不喜歡後宮的女人,可要再選新人入宮?”


    “這話是誰讓姑姑問的?”


    “這麽大一件事,姑姑自己也是要問的。”


    “新人?你們已經給朕準備好了?”蕭槙蹙眉。


    沐陽笑道:“姑姑沒費這個事,不過聽說有人送了幾個美人入京,相貌酷似皇後。據說比謝家的小妞妞還像,皇上看了便知。”


    “多事!如果朕有這個心,還需要旁人代尋?”


    “可是皇上這樣,大家夥都著急啊。”


    “好了,朕知道了。”


    當晚,皇帝點了賢妃到乾元殿侍寢。七寶香車的鈴聲在停了很久以後終於又在宮中響起了。


    賢妃這幾個月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沒有投向貴妃。因為於現在的貴妃而言,她是可有可無的,隻是錦上添花。並不像當年皇後初進宮,那個時候她伸出手去可是雪中送炭。


    隻是如今貴妃有了副後的尊榮,她多少有點擔心她對自己不滿。恰在此時,招她侍寢的旨意便來了。賢妃打扮一番便坐上了車。


    一路也不無忐忑,近來是不少在皇上麵前能說得起幾句話的都勸過了。雲太妃、太師、魏嬤嬤、陳相,還有今日的沐陽大長公主。怎麽就是她拔得了頭籌?


    這兩個多月皇帝不近女色,賢妃思來想去也沒弄明白,皇後毀容了,總不至於皇上會因此不行了吧。皇後複立了,如今卻是緊閉坤泰殿的大門,所有人統統不見。這個中情由不言自明。


    可惜了啊,原本該是一段佳話的,卻毀於一場大火。


    賢妃一路進了乾元殿,被人引到了東軒室。雖然跟了皇帝幾年,可魚水之歡的次數很少。今日進來更是連人都沒看到,賢妃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過來,看來這是要讓她做擋箭牌了。這可是個被架在火上烤的事情啊。


    蕭槙自己在西軒室,聽說賢妃一句多餘的話沒有,自行洗漱睡下便知道她是明白了自己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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