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楹被晾了許久,才被叫了進去。他拜伏在龍案前,以頭叩地,“臣已家不成家,請皇上開恩!”


    皇帝冷冷看他一眼,“開恩?難道你還要求朕去給你那氣到太後的媳婦兒講情不成?”他沒有做什麽,已經是念在魏楹媳婦兒曾經救過嵐王,曾經在揚州地動時立下大功了。當然,還有新近得了龍胎的玉貴人的勸說。


    “臣知道,臣妻口無遮攔,氣壞了太後。隻請皇上念在她已得了教訓,家中兒女更是因為見不到親娘日夜啼哭不止。臣家沒有主持中饋之人,平日不覺得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都冒了出來。臣從前回家,都是回去休息的。現在卻要應付兒女的哭鬧,解決下人的爭執。最要緊的,臣妻越來越沒有生命活力。再這樣下去,臣的家真的是要支離破碎了。”


    皇帝點頭,“一個家裏沒有主持中饋的女人的確是不行。這也是因為你之前不肯納妾或是娶平妻的緣故。朕的後宮,皇後去了十幾年了,不是也沒有亂過麽。”


    魏楹一窒,怎麽說到這個上頭來了。以妾代棄本來就不合規矩好不好。如果有皇後,有嫡皇子,如今也不是現在兩虎相爭的態勢了吧。官宦之家都忌諱的事,生怕兒孫爭奪家產,結果在皇家堂而皇之的行之。魏楹用手指摳著膝下的青石板,不停的腹誹。可是,他沒沈寄那麽傻大膽,這種人人皆知的事,他自然不會當著皇帝說出來。甚至,都不會像剛入仕的時候一樣,讓皇帝從他的臉上看出來。


    魏楹揣測,芙葉這回鬧這麽一出,沈寄被拘在宮裏抄了一個月的經書,那些耳目靈通的人怕是已經猜到她是觸怒了皇帝,進而進行打聽。安王那裏,也許前因後果已經揣測的七七八八,那麽沈寄說擔憂的那種情形反而不會發生。所以,她這樣做也許是誤打誤撞破了皇帝想試一試安王的局。安王也許不會再利用皇帝這個老生兒的身世做文章。


    畢竟,妃嬪侍寢都是有記錄的,而且玉貴人進進出出都有那麽多人跟著。她還一直處在貴妃的眼皮子底下。當然,如果真有確鑿證據證明那不是龍種,代掌後宮並且是一宮主位直接管著玉貴人的貴妃自然有責任。而且,除了董氏也算是斷貴妃一條有力的臂膀。算了,這個不關他的事。皇帝和太後雖然想試安王,可是畢竟是骨肉至親,還是不想把事做絕。所以,也許小寄從中間岔了這麽一下,他們也不覺得絕對是壞事。不然,真要是壞了他們的事,她哪裏隻是抄抄經書這麽簡單。


    不過,讓芙葉去做泄露消息的冤大頭,這對皇家母子也是真疼她了。


    皇帝看向魏楹的頭頂,“你似乎有些不服?”


    不服?可不能說是因為沈寄被拘抄經不服。魏楹小心的開口,“臣不敢,芙葉公主畢竟是皇家公主,而且為人單純。隻是,臣妻也隻是因為擔心這個表姐過於單純,所以才犯了口舌,妄議皇家之事。”


    皇帝也沒有被魏楹帶著走,他笑道:“你也說你媳婦是犯了口舌,朕記得播弄是非挑撥親屬,這正正是七出之一吧,更別說她還悍妒了。甚至為此得罪了皇家,如此你也不舍她?”


    魏楹抿抿嘴,“臣妻無心挑撥是非的。聖人有雲,無心為過,雖過不罰。而且三不去她占了前窮後富貴和有所取無所歸兩條,再者,她雖然沒有守過臣父母的孝,卻一起守過臣祖父的孝。臣許過不納妾不娶平妻,她也給臣生了兒子,臣不能做無信之人。”


    “你倒是情深意重,抬起頭來說話吧。”


    “是。”


    皇帝臉上看不出什麽來,喝了一口茶才道:“不罰芙葉,一則,她是記吃不記打的,太後不知花費了多少心力她還是如今這個…模樣。”皇帝把傻大姐三字咽了回去,畢竟是親侄女,而且兄弟又是為國守邊陣亡的。還有小時候給他擋過刺客的刀子。所以,芙葉這輩子是注定會安富尊榮的。


    “二則,罰你媳婦兒,她受的煎熬和教訓更多。”


    魏楹心頭不服,那你們就那我媳婦兒做筏子啊!臉上眼中卻是半點不露,隻又求道:“皇上,求您看在臣妻也曾有微末之功,如今已經受到教訓,臣的兒女還小,內宅更是離不得她。向太後說說好話吧。”


    皇帝冷哼一聲,“太後是朕的親娘,這麽多年,誰敢讓她有半點不順心?”繼而想到,沈寄不過是私下裏勸芙葉,不過是芙葉把什麽兄弟相爭的忌諱話說到了太後那裏去。


    “聽說你兒子抓周的時候你媳婦兒是回去主持了的,你兒子還抓了個印章,說是要子承父業,二十年後父子兩探花的。辦得很是熱鬧隆重嘛。”


    魏楹一驚,皇帝的諜報機構他是早知厲害的,現在看來,自己那裏的風吹草動他也是在關注著的。這是在警告自己,不準介入皇子之爭去?


    “是,多承太後娘娘體恤,小兒的周歲生辰辦得還算過得去。至於那些討口彩的話,都是客人們的好意。臣,自然也是期望兒子能成器的。”


    “你知道是太後體恤就好,太後也的確隻是要讓她受到教訓。既然你如此說了,等玉貴人平安出了三個月,朕會找機會跟太後提一下。你回去安心當差,如果你家內宅沒人管……”


    魏楹趕緊道:“臣讓臣弟一家暫時住了進來,臣的弟妹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


    “急什麽,朕才懶得一而再的給你塞女人呢。”別的人,塞個美人可以籠絡。魏楹這小子,什麽都好,就是這一條跟個倔驢似的。不過,就像皇帝對芙葉放心一樣,魏楹這種不合時宜的倔,其實也可以用重情義來解釋。既然重夫妻之義,自然不會看輕君臣大道。太懂得趨利避害的臣子,也不值得信任。


    “臣謝皇上隆恩。”


    “滾吧,以後不要再為這種私事來打擾朕。”


    “是,臣一定好好管束臣妻。”


    當晚沈寄回來,直接坐著轎子進了二門。進宮時可沒這待遇,以她的身份,差不多一進宮門就得下轎步行了。那會兒天還隻是麻麻亮,老老實實跟著宮女往裏走,每次都得給好處費。而這會兒回來天已黑盡了,魏楹看到她形銷骨立走路都打漂的樣子實在心疼的不行。一個月都焦慮難安,吃不好睡不香的,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魏楹迎了上去把人半抱半扶的弄回正屋,小聲道:“孩子們都睡了,你趕緊坐下歇歇。季白,端碗湯來。放心,方媽媽煲的素湯,很補。”之前小芝麻還鬧過晚上要等著看一眼沈寄才肯睡。小包子便也跟著,她便隻要睡下了。如今,小包子一個月就見了沈寄一回,記憶都有些混亂了,那天抱著乳母喊娘。


    沈寄話都不想說,喝了半碗湯略坐坐就準備洗洗睡覺。這日子要這麽過下去,,這招太狠了!


    “小寄”魏楹把手搭在她肩上,沈寄回過頭來,用眼神詢問‘有事?’


    “我今天去禦書房求了皇上,他答應等玉貴人出了三個月向太後求情。”


    沈寄眼睛頓時一亮,皇帝這麽說,也就是說她的刑期還有半個月的樣子就結束了。端午診出來的喜脈,至少有四十天了。今天是六月六,那麽到六月下旬就一準出了三個月了。皇帝說的是求情,可太後能不給皇帝兒子這個麵子。而且現在沈寄也琢磨出點味道來了,她絕不會是無期徒刑。太後就是要磨折她,讓她受到教訓。所以,後來怎麽都寫不好經文,她也不強求了。


    要是她此時還能心平氣和的抄寫經文,那不是根本沒把太後的懲罰掛懷麽。說不定,越是那樣,老太太越不會放人呢。


    “要是、要是……”沈寄沒敢把玉貴人不能平安出三個月的話說出口。這一次口舌惹禍,雖然她是被芙葉連累,但還是長了記性了。她可不信真的沒有走漏風聲,怎麽都會有蛛絲馬跡的。


    魏楹皺眉,“這一胎是男是女都沒什麽影響,所以還是你說做那個文章比較可能。”


    沈寄眼眶一紅,說實在的,她還從來沒遭過這麽大的罪呢。雖然沒挨打沒挨罵,每天出入皇宮,想吃吃想喝喝,偶爾還可以出去小花園走動。可是,看不到兒女,而且毫無人身自由,這真是對她最大的折磨了。


    魏楹把她攬到懷裏,拍拍她的後背,“很快就會過去的了。”他嚴令下人不準把小包子認錯人亂喊娘的事告訴沈寄。不然,她會更嘔的。之前他說幹脆懷孕,這樣太後就不沒道理再繼續為難。畢竟她沒有在明麵上上追究,而且魏楹是得力的臣子,沈寄也受過皇家兩次表彰。


    可即便是行了周公之禮,她這樣的狀態和心緒又怎麽能懷得上孩子。何況,到後來,她都是倒頭就睡,一天話也說不上兩句,他們也好久沒有行過敦倫之事了。


    當晚魏楹頗有些心潮起伏,低頭看著靠在他懷裏,主動攬著他腰的沈寄有些出神。皇家的人是把全天下的人都當做他們的奴才的。這一點讓認為民貴君輕社稷次之的魏楹頗有些不舒服。隻恨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庇護妻子。


    至於沈寄,她更是半分奴性沒有的。來到這個時代,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必須對皇權敬畏、仰視,也把骨子裏的不馴掩飾得極好。沒想到還是遇上了這樣的事。這一次真的是頗有幾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感。雖然事情有幾分巧合,但她在這一點上始終沒辦法本地化,想來早早晚晚也是要暴露一回的。這回便是需要吃一塹長一智了。


    沈寄次日到了宮中,就去給菩薩上香,求保佑玉貴人平安無事。上完香不由苦笑,她現在搞封建迷信倒是很本土化了。因著昨日魏楹說的消息,中午的時候便多吃了半碗飯,整整吃了一碗。要知道作為吃貨,在這之前沈寄從來吃飯沒有少於過兩碗。(在華安時沒飯吃時例外)


    太後得知這個消息,一哂道:“罷了,把她叫來。”


    沈寄得到太後傳喚的消息,趕緊放下筆過去。這些日子抄好的佛經都是宮女交給太後的,這一個月她也是初見太後。所以見到一下子瘦了這麽許多,太後也吃了一驚。不由想起當初沈寄第一次進宮的時候,臉上還猶帶幾分嬰兒肥的樣子來。


    沈寄怯生生的看著太後手裏的菩提手串,因為瘦了,眼睛就顯得特別大。太後還是那副養尊處優慈眉善目的模樣,堪比賈府老太君,她卻著實有些怕了。她眼眶裏很快蓄滿了淚水,然後沿著臉頰滾落。


    “你也算受到教訓了,回去吧,明日不用來了。”


    沈寄一時愣住了,都忘了反應。


    黃嬤嬤在一旁提醒道:“魏夫人,謝恩啊!”這一個月,她抓住機會敲了幾次邊鼓。太後這宮中,從前就是人人都得過沈寄的好處,這一次,芙葉公主和魏大人下手都不手軟,大家多多少少都拿了好處。但是,在太後麵前講情也是要講技巧的,不能講多了。得把握那個度,恰到好處才行,否則便是過猶不及。


    不過,還是讓太後看到沈寄此刻的形銷骨立最有說服力。一個母親,一個月隻跟兒女麵對麵見了一天,能不能結局這樣的拘禁隻在上位者一念之間。別說讓她天天吃素,就是每天給她禦膳吃怕是也要憔悴。


    “謝太後,謝謝太後。”沈寄完全沒有章法的謝道。


    黃嬤嬤蹙眉,謝恩有謝恩的規矩,哪是這樣一個勁兒說謝謝的。不過看來這回魏夫人是讓嚇得不輕。


    太後擺擺手說道:“行了,起來吧。以後好生管好嘴巴,不該說的不說,該說的還是得說。”


    “是是是!”


    “回去吧。”


    沈寄出了太後的寢宮,回頭看一眼威嚴的宮室,心頭一陣膽寒。她日後都不想進宮了。快步走出宮門,這會兒魏家的馬車已經回去了。她進宮是沒有資格帶侍女的,每日裏丫鬟陪著來,又會跟著馬車回去,晚間再一同來接人。所以並沒有人等在外頭。她扯了紗巾覆在臉上,一步一步沿著宮牆壁往家的方向走。


    “魏夫人,我們側妃娘娘說送您一程,請上車吧。”


    沈寄看了一下,在馬車上探頭出來的人很眼熟,再想了下,看看馬車上的標記。對了,是賀芸的陪嫁丫鬟。


    此地離宮門不遠,沈寄也沒走幾步。所以,想要雇轎子或者馬車都還有不小的距離。隻是,為什麽偏偏是嵐王府的馬車?可是,又能怎麽拒絕呢?


    “魏夫人,快上車吧。”那丫鬟看沈寄有點愣愣的,全不是往日的伶俐樣,不由有些納悶,於是上前扶她。


    進去果然是賀芸,還帶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臣婦見過側妃娘娘,見過郡主!”沈寄微微躬身。那娃娃靠在賀芸懷裏歪頭打量沈寄,比小芝麻小些,又比小包子大一些。


    賀芸抬手指著位置,“坐吧。今兒是跟著王妃進宮給皇祖母還有母妃請安,方才也是王妃先看到你。於是讓我停車載你一程。”畢竟,沈寄對外可是嵐王的救命恩人。那件不能告父母的事,賀芸連貼身丫鬟都沒有講。


    “多謝!”


    賀芸看著沈寄這幅形銷骨立的樣子,再想想一個多月前她在篝火旁翩然起舞的明豔無雙,不由一陣唏噓。兩人相顧有些無言,還彼此都有些尷尬。沈寄便低頭去看小郡主,呃,像賀芸多一些,不過還是有三分像嵐王。她為了抄經,一身素衣,身上除了一根銀簪子什麽首飾都沒有戴,便把荷包取下來,裏頭還有一些金錁子金瓜子什麽的。魏楹每天都會把她的荷包填滿,讓她在宮裏該打點就打點。翻了一下,裏頭有兩隻憨憨的小金豬,於是拿起來遞給小郡主,“沒什麽好東西,郡主不嫌棄,這個拿去玩吧。”


    小郡主看看賀芸,賀芸笑道:“載你這一趟,倒是偏了你的好東西了。”一邊朝小郡主點點頭,小姑娘便挺有範兒的向沈寄伸出手。皇家子女接臣下的進獻,也是有規矩的。沈寄便恭謹的遞了上去。一路就看到小姑娘把小金豬捏在手裏看,好像還挺中意的樣子。


    馬車到了門口,沈寄下車邀賀芸進去坐坐,賀芸搖頭,“王妃已經回府了,我也要回去伺候。”


    門房的人一愣之後趕緊將沈寄迎進去,沈寄看到家門,總算有了真實感,加快腳步進去。在假山噴泉邊見到被乳母抱著的小包子,沈寄便衝了過去把他抱在懷裏,誰知道小包子竟以很陌生的眼神看她,還使勁扭著要往乳母懷裏去。


    “哥兒,奶奶回來了,這是你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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