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楹也知道,肯定瞞不過沈寄,隻得寬衣解帶。他身上的確很多傷痕,有被鞭打留下的,有刀劍傷,還有人追趕時放火燒山的灼傷……沈寄雖然說隻要人全乎回來,沒缺胳膊少腿就很好了,可是看到這些還是心疼得不行。


    魏楹過來抱住她,輕輕拍打她的背,“沒事兒的,其實看著厲害,受的苦頭還不如那次進大理寺呢。好在有那一次,不然,我可能還真撐不住。幸虧汪先生隔一段時日,就給我捎帶些吃的東西來,還有你做的不顯眼的棉背心棉襪。最要緊是他隔一倆月就在我們麵前出現一下,給了多大的希望啊。”


    沈寄用力一推,隻穿了一條褲子的魏楹猝不及防就被她推進溫泉池子裏去了,“哇,你謀殺親夫啊?”


    沈寄惡狠狠的蹲在池邊,“你個混蛋,你要是不非得當官,能有這麽多事麽?你知不知道這一年我和孩子們過得什麽日子啊。我是真的以為你沒了啊,嗚嗚——”


    魏楹遊過來,趴在池邊,“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回來了麽?”


    “你說說這都第幾遭了?”沈寄的淚啪嗒啪嗒掉到溫泉裏,掉到魏楹身上臉上。


    “以後不會了。”魏楹伸手去抓沈寄的手,被她拍開。


    “沒見過一個文官當得有你這麽危險的。我告訴你,你再來這麽一次,這日子我就不過了。”


    魏楹知道沈寄這一年估計都快崩潰了,這會兒看到他平安回來,又背了兒女,再加上看到他身上這樣那樣的傷,情緒便失控了。隻是,她怎麽就這麽多淚呢,一直都流不盡。眼見她哭得都有些打嗝了,他摸著她的腳道:“小寄,求求你你別哭了,你再哭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沈寄痛痛快快哭了一場,這才慢慢收聲,接過魏楹遞上來的擰幹的熱毛巾擦臉。


    “你也下來泡泡吧,幫我擦擦背。”


    沈寄寬衣解帶下了溫泉池子,摸著魏楹身上那些疤又忍不住想哭。


    “我回頭找徐方給開些藥膏,不行找太醫想想法子,一定把這些都弄沒了,然後好好的吃飯把掉了的肉長回來。就跟從前一樣了。”


    沈寄橫他一樣,“好了傷疤就能忘了痛啊?你傷疤去了,我就能當沒那回事了?魏持己,你信不信我哪天也去受個重傷回來,我報複你!”


    魏楹當即變了臉色,“別別別!你要打我罵我都成,你千萬別這麽報複我。”


    “原來你也知道什麽叫傷在你身,痛在我心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不是最*聽聖人的教誨麽。那怎麽要一次又一次讓我承受這些?”沈寄嘴上罵個不休,手上給魏楹擦背的動作卻很輕柔。


    “好好泡泡吧,治凍瘡很好的。”魏楹的手上腳上甚至臉上都有凍瘡。他說那極寒之地真的是嗬氣成冰的。要不是他從小打熬出來的好身體,換了其他文弱的官員,多半就死在那裏了。


    “嗯。”


    “魏大人,你還想吃羊肉不?回頭讓你閨女張羅去。”


    魏楹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吃,堅決不吃!在那邊其實也沒得羊肉吃,可那羊膻味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聞了。”說著轉了個話題,“嗯,太醫說我傷了元氣和根底,皇上讓我在家好生休養一陣子再回去做事。這段時日咱們就一家子在一處好好過日子。”


    “嗯,對了,我當時真的以為你沒了,所以把京城那座大宅子給賣了捐做軍資。這以後你要上朝,還得再買一棟。”


    魏楹掬起熱水覆到臉上,“不用買,回頭肯定還有賞賜下來,皇帝一定會賜一棟宅子的,不用白花銀子。”


    沈寄點頭,“嗯,家裏還真沒有多的銀子了。”


    “嗯?”魏楹愕然。


    “我挪了些銀子,去找買船出海的路子去了。汪先生怕皇帝言而無信,咱們得給他找條退路。”


    魏楹點頭,“這個應該的。”


    “不過啊,我去找這條路子才發現,還可以順道做點海上的生意。不說一本萬利但一本十利是有的。反正咱們也是要出去一趟,不如順便運點海外沒有的物件出去。萬一真遇上海盜也就認了。不過為了汪先生出海的安全,海盜那邊我也托人去走路子了。如果以後打完仗皇上開海運,有水軍護航,就更好了。”


    魏楹失笑,“你請誰去的走的路子?”


    “胡胖子啊,除了他我還敢信誰。揚州漕幫的人倒是有路子,可他們一早就是皇上的人,跟咱們又沒有特別過命的交情。胡家在海上有路子的。然後那天聽陳氏提起,陳家造船的技藝是相當嫻熟的。到時候可以托她的門路去訂做一隻海船。你知道麽,贇贇名下都有三條船了。小芝麻說起他很是佩服呢。”


    魏楹轉過身,抱住沈寄,把頭擱在她肩膀上,“小寄,我真怕回不來,再見不到你,見不到孩子們。”


    “都見著了,你自己說的,以後再不會涉險了。要是食言,我就、我就……”


    不待沈寄威脅的話說出來,魏楹把人用力往懷中一攬,軟語溫香抱滿懷才滿足的一歎,“終於回來了,真好。”


    沈寄臉上有些不適,魏楹太瘦了,肋骨紮人。怎麽能瘦成這樣啊,她非得把他養胖了不過。


    “哎,你不會半夜以為自己抱著羊吧?”


    魏楹噗嗤一笑,“還真把羊當成過你,睜開眼就發現又是夢一場。”


    “忘了告訴你,小親王以後就住咱們家不進宮讀書了,是伽葉大師的意思。”


    “怎麽回事兒?”


    “之前你的消息傳回來,你的書房被抄,府門也被封了。然後小親王自然就被接進宮了。後來汪先生帶了確切消息回來,細作那邊也佐證了說你沒有叛國,卻一直沒恢複小饅頭伴讀的資格。玉太嬪把小親王接到了她宮中,但是隻丟給宮人照管,大大小小的事還是於太監在張羅。後來王爺出水痘,太醫來了,玉太嬪卻不願來瞧瞧,伽葉大師便生氣了。我也見到他老人家本人了。”


    “哦。”對於家裏多個常住人口,魏楹輕描淡寫的應了一聲就是。


    “你晚上想吃什麽?”中午魏楹是跟著皇帝用的禦膳,他這次回來待遇相當的高,非常的受禮遇。


    “你隨便做點什麽都行。”重點是要沈寄親手做。


    “嗯。要不要上床躺一躺,我讓小饅頭進來念書給你聽,一會兒就睡著了。”沈寄自己裹了大浴巾,把魏楹的褻衣拿過來給他穿上。


    “噗——你不會讓他每天這麽給你催眠吧?”魏楹的手拂過沈寄眼下的青黑,光看這個就知道她有多久沒有睡好了。


    “還是你進了國界我才能睡著的,這會兒也還沒有消掉。”


    “不叫他了,你上來和我一道睡吧。”他躺在床上,伸手去捧沈寄剛散落下來的發絲。


    “我不睡了,我這些天都在調整作息,之前挺亂的。徐方讓我白日少睡。你睡吧,你睡著了我才出去。”


    “嗯。”魏楹之前在東昌自然是吃不好睡不好,便是回來的一路,因為歸心似箭,也沒有好好休息,這會兒高床軟枕,*妻在側,兒女在堂,一下子便沉沉進入了黑甜鄉。


    不過,還是噩夢驚醒,接替沈寄守在旁邊的小包子立即推醒他,“爹,你回來了。”小芝麻已經十歲,不好在魏楹睡覺的時候進來,這會兒便在廚房給沈寄打小手。至於小饅頭,他負責招呼小親王一起玩耍。兩個人提著小桶去旁邊老遠的地方鑿冰取魚去了。因為莊子上有溫泉,所以他們家的水是不會凍上的。所以得辛苦走遠一些。不過為了玩耍他們二人都是不辭辛勞的。有大內侍衛跟著,安全無虞。


    魏楹看看床,又看看旁邊的長子,籲出一口氣躺回去,“嗯,回來了。”


    “爹,要喝水麽?”


    魏楹做起來,“嗯,你替我端些過來。”沈寄告訴他,這一年,小芝麻和小包子都懂事了好多,看得她心疼。


    廚房裏除了沈寄母女,還有阿玲、凝碧等人。管孟劉準還有許多的人跟著走這一趟,也是吃了不少苦頭的。府裏還折損了好幾個人手。所以今晚,會是一個團圓的宴席。徐方也被請了過來,正一個一個的給回來的人探脈。


    裴先生和裴師母也被請來了,魏楹聞訊便起身帶了小包子一起過去作陪。到了飯點,小饅頭和小親王嘻嘻哈哈的回來,還跟沈寄說捉魚的樂趣在於捉,不在於魚。


    “少跟我講什麽魏晉風度,就是你倆沒捉到嘛。還說要給我添一道菜呢,幸好沒等你們。”


    晚上熱熱鬧鬧的吃了團圓飯,和冷清的年夜飯不可同日而語。沈寄另著人給折損了的幾人家裏送撫恤金去,說以後也會按月每家送二至五兩銀子去,端看家中負擔如何,可還有勞動力。不能讓人家裏沒了指望,卻也不能恩大成仇。


    晚上三個孩子問了安各自回去,魏楹躺到床上,手枕在頭下,“還是家裏好啊!”


    “廢話,金窩銀窩還不如自己的狗窩呢。何況你去的還是什麽地方,窮山惡水。”


    魏楹轉過身來,“表姐夫真是兩口子打架撞了腦袋就走了?”按說今天芙葉一家肯定是要來的,可是沒有,他便問了問,得到這個答案著實吃了一驚。


    “我不知道他這會兒死了沒有。你可別再叫他表姐夫,你就是替他背的黑鍋。”麵對魏楹震驚的眼神,沈寄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講了一遍。


    魏楹咋舌,“這可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啊!”皇帝召見他,是當著很多人的麵,這些事情他完全沒機會知曉。原本還想問問的,因為皇帝一直在問他,也就沒顧上。搞了半天是這麽回事兒。


    半晌,魏楹感概道:“你那給表姐,命也夠苦的了。本是金枝玉葉,卻從小流落在外。數年青梅竹馬,十幾年夫妻情分,到頭來蹭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是啊,最要命這事還沒完呢。西陵公主的事不鬧出來他們一家已經很慘,要是鬧了出來,沒有最慘隻有更慘。其實,他們也全都是受害人呢。他們一家在守孝,我也不好登門。隻希望皇上安排得周全,西陵公主的事不會爆發出來吧。”


    “大是大非麵前,哪裏還有人考慮這麽多。就如你所說,之前被發賣的那些叛國官員的家屬,她們難道不是無辜的麽。可是刑法嚴苛,便是如此。一人有罪,全家受過。”


    “可嚴刑峻法之下還是有人鋌而走險的。”


    “也還是有用的,此行有幾個官員也是害怕會連累家人,所以咬牙撐著。撐不過去,索性自行了斷,托我一定要還他們清白名聲。”


    今日魏楹麵聖便將此事分說明白了,還將帶回來的遺物托禮部官員轉交給家屬。這件事讓他在朝堂贏得了不少善緣。因為一個官員,怎麽都不可能是孤立的。他在朝堂上會有座師有同年有朋友。要不然方孝孺被殺的第十族是從何而來。所以,魏楹替那些殉難的官員洗刷冤屈,贏得清白名聲,無形中就結了善緣。更不要提那些死難官員的親眷對他是何等的感激了。


    “嗯,我知道你肯定也有恨不得自行了斷的時刻。謝謝你為了我們母子幾個撐了下來。”


    魏楹摸摸沈寄的頭,“我怎麽能讓你和孩子們背著汙名過一生。怎麽能讓你們落入塵埃裏,任人踐踏。更不能……”讓你為了孩子委曲求全,跟了皇帝。


    “更不能什麽?”沈寄聽明白了魏楹的未盡之言,伸手要擰他,可看他到處都是傷,沒傷的地方也沒什麽肉給她擰,隻能作罷,“等你養好了,我再下手。”


    魏楹悶笑了兩聲,“我有一處沒傷,完好無損,你要不要看看?”


    沈寄開始沒反應過來,被他抓著手往身下放才明白過來,小聲道:“你行不行啊?”


    魏楹立時炸毛了,“你試試就知道了。”他下午養精蓄銳不就為了這會兒麽。


    “骨頭紮得人肉疼!”沈寄小聲抱怨。


    魏楹用手撐著,沒把全身重量壓到她身上,繼續賣力的耕耘。兩人都是久曠,一時自然是**。雲收雨散後,魏楹將沈寄吃丸藥,便盯著她。


    沈寄笑看他一眼,“等你身體調養好了,我們再生個老四好了。”


    魏楹立時兩眼放光,“好!”


    沈寄搖頭,不給點好處,這人休養身體怕是不會認真。如今說了這話,估計完全不用她操什麽心。該喝藥喝藥,該吃飯吃飯。


    到了三月,開始春暖花開,河裏也解了凍。魏家一家六口到附近踏青春遊。魏楹被媳婦和女兒養得長了好幾斤肉,臉色也好看了不少。這會兒正坐在河邊的小馬紮上意態悠閑的釣魚。小親王和小饅頭坐在一邊眼都不眨的盯著水麵,等於上鉤。不過坐了一會兒,兩人就無聊得拋開去放風箏了。


    自從他十九歲入仕,這十七年還真是沒再這麽悠閑過,什麽都不用操心,每天身邊都是妻兒環繞,歡聲笑語。外頭的紛紛擾擾一點都沒有傳進溫泉莊子來。


    沈寄帶了小芝麻小包子在旁邊撿柴火,準備一會兒生火烤魚吃。小芝麻給小包子使個眼色,說兩人去林子裏走走。過了一刻鍾回來,小包子手裏拎了一串鳥。


    沈寄問道:“這誰打的?”


    小包子道:“我……們。”在沈寄的眼神下不得不改口。他的準頭沒有姐姐好,這個娘是知道的。不過住到莊子上以後,娘管得沒有從前嚴,就不知道爹……


    魏楹那邊高興的道:“上鉤了!”


    沈寄和幾個孩子便轉頭去看,結果隻是一條一個巴掌那麽長的,眾人失望。魏楹訕然笑笑,“不夠吃,我再釣幾條。”看小包子的手背在身後便道:“什麽東西?拿出來!”


    小包子不得已拿出啦一串鳥兒來,魏楹點頭,“嗯,不錯,加上這些倒黴的鳥兒,再來兩條魚也就夠了。小包子準頭有長進。”一邊警告的看了小芝麻一眼,小芝麻摸摸鼻子,“爹,我來收拾你釣的魚。”


    沈寄便準備生火了,卻聽到小饅頭和小親王鬧了起來,原來兩人的風箏纏到一起了。又打發小包子過去給他們解開,讓他倆重新放過。


    當然不能光吃魚肉和鳥肉,沈寄還帶了不少菜蔬。當下兩大四小都吃得很滿足。沈寄問魏楹,“這樣悠閑的日子,你還能過多久?”


    外頭正打仗呢聽說內政也不是太安穩,小權兒這個旬假都沒有回來,可見情勢很緊張。


    魏楹握握沈寄的手,“我估著再過些日子,召我回去當差的旨意就會來了。在那之前,盡量的鬆散鬆散吧。局勢不明朗,咱們的小四兒,還是緩一緩吧。不然,萬一有什麽事,你身子不方便就不好了。我出去之後,暫時就住到朝廷的衙署去,也方便辦差。你帶著孩子們就在莊子上呆著,有什麽事也好相機處理。”


    無彈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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