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雞剛剛叫了頭遍,大楞就坐起來穿衣服了。


    一夜睡不著的他卻是挺精神。他腦子裏那個老漢的聲音一直在回蕩,難道是隔壁院子裏的弓家老漢在半夜叫喚?他往地下跳,要去問問是不是弓學仁半夜叫的,如果是,就得好好問問,他半夜鬼叫啥呢。


    小妮還怨他這麽早起來幹啥,這個時候地裏也沒有什麽活啊。大楞丟下一句,你再睡會兒,我出去走走。


    大楞出來窯洞,還沒習慣這個剛分到沒多長時間的弓家長工院,腳底下沒高沒底,差點從圪台上絆倒摔到下院。這個時候天還有些黑撲棱的,什麽也看不大清楚。


    他出來院門反手把門閉了,就揪揪襖,沒用幾步進了弓學仁的院子裏。


    棺材還是在那兩張長板凳上架著。


    他進了西房,發現老頭弓學仁根本就沒有睡覺。看樣子是在那裏坐了一夜。大楞問弓學仁:黑間二半夜是不是你鬼叫來?你鬼叫個什麽?


    弓學仁抬頭看看大楞:沒有。不是我!


    大楞心想:就是個老漢的聲音。如果是老娘娘鬧鬼,也該是個老娘娘的女人聲音啊!這就說明,弓家老頭在說謊呢!那他這麽裝神弄鬼的要幹啥?是因為他覺得是我那些話嚇得老娘娘跳崖死了,老頭在嚇唬我?可是不對,他喊的再大聲,也不能叫我聽著就跟在耳朵跟前叫的一樣。還有,為啥隻有我聽到了,小妮就睡在我一邊的炕上,她卻什麽都沒有聽見呢?興許是我做夢了,本來就啥事沒有。


    大楞覺得做夢這個解釋應該是有說服力的,自己挺滿意,於是也不在西房呆著了,帶上門出來院裏。他正要往出走,無意中眼睛就看見了地上的四個窩窩頭,還是那麽一上三下地擺著,隨即他就發現哪裏不太對勁,走近了貓著腰一看,看清楚怎麽回事的大楞一個後蹲,坐在了地上:最上麵那個窩窩上有個豁口!


    大楞站起來,緊走幾步出來院門。天光也能看清楚些什麽了,隻是有些模糊。這樣大楞看看周圍更加害怕了,身上雞皮疙瘩起了個遍。他老是覺得這種模糊中有什麽東西。這個東西圍著他,盯著他。


    回到窯裏,大楞坐在板凳上呆楞著,粗氣喘了得有半天,胸脯就和風箱一樣起來下去的。喘得小妮都醒了,問他,這是怎麽了。


    大楞沒敢和小妮說,怕嚇壞女人。連聲說沒啥事,回家時候走的急的緣故。


    前晌大楞抽了個小妮和娘不在跟前的空,和二貨說了這個事。爺兒倆就開始一搭斷這個怪事。


    二貨:敢情是弓老漢吃的?


    大楞:弓老漢腦筋不夠使喚了?他連給死人的供仙東西也吃?西房裏又不是一口吃的也沒有!


    二貨:要不就是弓老漢咬了以後,專門讓莊裏人看見,嚇唬莊裏人。人不是你們吊的?哦,還有你是不是那天為了問現大洋的事,嚇唬人家老娘娘來?你說你盡幹的什麽事?這下老娘娘死了,真的成了個屈死鬼。你心裏不發怵?


    大楞:他弓學仁裝神弄鬼的又是咬窩窩頭,又是半夜鬼叫,他就不怕人們知道了更狠狠拾掇他?我覺得他一個老漢,他不敢。


    二貨,這個老漢全家就剩他一個了,他還有啥怕的?


    大楞說:我想見還不能是他。不過那還能是誰咬的這個窩窩頭呢?不會是那個。。。


    大楞想到這裏,已經嚇得自己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頭一扭看著抽旱煙的爹。


    二貨沒抬頭也知道這個大楞心裏開始想什麽了。他把煙袋從嘴裏拽出來,吐了句話:埋了就沒事了。老人們不是都說入土為安嗎?


    大楞心說,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趕緊埋了得了。


    可是剛要走出去張羅人,二貨又囑咐了一句:不要和莊裏人說這個事,悄悄把那個被咬的窩窩頭找個沒人地方扔了。大楞這時很佩服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老長工爹秦二貨了。


    大楞想的是先去扔這幾個窩窩頭,再去叫人來發送老娘娘。他拿手撮著四個窩頭剛出來,就看見猴四過來了。


    他背過身不想讓猴四看見,可是日怪事就是日怪事。這個成天在各條梁、溝裏放羊的老漢年紀不小,眼力倒是挺好,他看見了大楞手裏有東西,走到緊跟前,更是發現了那個有個豁口的窩窩頭:隊長,這是幹啥去?


    大楞含含混混回了一句:扔了去。


    猴四:好好吃的扔了幹啥?你都給我吧。人咬了的我也不在乎。別糟蹋了好東西。


    大楞:這個不能吃?


    猴四:為啥?我看你不想給我是真的!小氣成啥樣了?就這樣還想讓我趕著羊給你們家臥地積肥去,大白天做夢吧!


    大楞心裏本來就圪煩的,又叫猴四這麽一糾纏,還有這件事情被發現的敗興勁。心裏的火就跟秋裏在草坡上點的火一樣,騰地就起來了:給你個惡心鬼吃!弓家老娘娘咬過的也給你吃,吃,吃飽撐死我叫人也把你發送出去埋了!說著就把窩頭全給猴四塞在抱裏,回家了。


    猴四看看手裏的三個囫圇的窩窩頭,又仔細看看那個被咬了一口的,再看看弓家的大門,有些明白了:這是供仙的,是給那個死了的老娘娘上的供,這種東西沒人願意吃。難不成真個是老娘娘半夜起來咬的?想到這裏,猴四罵了大楞一句:秦家這個賴貨,嚇死人家老娘娘不說,今兒還膈應我。他把窩頭一下子全扔到溝裏去了。


    回到家沒有多久,大楞有些後悔了:不該和這個嘴上沒有門簾子,張開就說的猴四說這麽多。要是讓他知道,一前晌都用不了,整個莊子上至八十的老漢老娘娘,下至會爬會走的小娃娃,就都知道了。他趕緊往出走準備叫住猴四讓他不要傳這個事。等他出去,猴四的後背影都遠了,大楞叫了幾句,猴四理都沒理。


    大楞心說:這下好了,全莊子人都知道老娘娘吃窩窩頭了!罷了,知道就知道了唄,該發送還得發送。


    本來前一天莊裏男人們找老娘娘時,就被血裏胡搽的老娘娘嚇得夠嗆,再這麽聽說窩窩頭的事,還不得躲得遠遠的。這下好,連個抬棺材的人都沒有了。倒是有人看,卻沒有人上來搭手幫忙。


    大楞也沒有辦法,硬是叫住幾個想看看就跑的男人,叫他們去挖墓圪洞。那幾個人很不願意地答應了。


    大楞回家套了騾子車,好歹又逮住幾個人和他把棺材擱到騾子車上,就準備出發了。


    一鞭子甩過去,騾子聽見鞭子響,怕挨到身上,一蹬後腿就往前拽車,車軲轆碾過塊石頭圪蛋,咯噔了一下,棺材蓋子從棺材上出溜到了地上!


    周圍的人哇地就跑了個遠遠的。大楞倒是沒跑,可是後背就這一下子全濕了:不會一會兒老娘娘真的從裏麵坐起來,爬出來吧?


    大楞杵在那裏和根木頭樁子一樣,足有半天功夫,發現也沒再發生什麽。他手裏拿鞭子當武器,就和在部隊端著槍衝鋒一樣,慢慢走過去。到了跟前,踮起腳看老娘娘,老娘娘老老實實躺著呢!他再看棺材,明白了,他罵了自己一句,事哪有這麽幹的!


    原來剛才往出抬的時候,大楞隻是把棺材蓋子蓋上了,並沒有用七寸洋鐵釘灌上。結果就是騾子一使勁拉車,蓋子就掉了。大楞隻好再給大家解釋這個事情,找人搭手蓋上蓋子,胡亂找了一把釘子整整灌了一圈,心說這會它還能掉下來?


    到弓家墳地的路倒是不遠,趕車從西梁坡過去就到了。


    棺材卸下來,墓圪洞也挖的差不多深了。用繩子拴上棺材放下去,剛要填土,有人抽抽鼻子,問旁邊的人:什麽東西這麽臭,是不是你放屁了?


    旁邊的人回嘴罵:你個屈死鬼才放這種屁呢!這是人放的屁臭味嗎?你好好聞聞!


    大楞也聞到了,而且他注意到越往墓圪洞跟前站,味道越是重,是什麽東西爛了的臭味!


    大楞說:是棺材裏的老娘娘臭了。趕緊埋,埋了在不就沒味了嗎?


    眾人想,也對,於是找些老貓胡子折吧折吧塞在鼻子裏麵,忍住這個臭勁,將就著胡亂埋了,又在上麵給弄了個小圪堆。


    回去的路上,大楞趕著車,眾人在車上說起這個事情了。按理說現在這個天確實是不涼快,可是擱了一夜的死人也不能就臭成這樣!真是個日怪的事情。


    大楞沒有多說什麽,其實他知道這個臭味在去墳地的路上根本就沒有,就是他們一群人把棺材放在圪洞裏要埋土時才突然發散出來的!


    大楞把襖領子往上揪了揪,還是覺得有股涼風往脖子裏麵灌。


    二貨總算是把這個事說完了,這個時候他也吃不進去了,光是抿酒。


    文瘸子手抓起一塊豬頭肉塞到嘴裏,含糊不清地問?你是說沒準就是那個老娘娘陰魂不散,又因為她怨恨大楞逼她跳崖,她變成鬼就抽空推了四兒?


    二貨: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覺得這個事情,你這麽想,才能想通。


    文瘸子說:這個誰也說不好,有些日怪的事情就是這樣。現在我也沒有太好的法子。抽個空我給你家孫子每人捎個小銅鏡子,拿個紅布條拴在腰上或者是掛在褲帶上,能避些不幹不淨的東西。


    二貨:那就還得麻煩老哥了。這些事不會和咱們倆以前埋我爹娘的事情有關吧?你看,這幾年盡是日怪事,還都和我家有關係。


    文瘸子:屁關係沒有,不要瞎想。


    二貨,那你要這麽說,我就放心了。老哥,你這多半輩子都是幹這行,走南闖北到過不少地方,應該也見過很多日怪事,給說說唄。


    文瘸子:日怪事是見了不少,可是最後歸結起來,還是人和人的麻煩事引起的多。我那年就在魯山縣碰見過這麽件事,我給你說道說道。說著他又端起了那個有豁口的破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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