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成出的這個賴主意,一開始校長誇獎了,其他從泰延市來的年輕人也都覺得挺有意思:住在河灘上,風景好啊。(.)這是他們從來也沒有過的經驗。


    很快,他們就知道這是個不折不扣的賴主意。河灘上日夜都有的嘩嘩的水聲,攪的一群人黑夜根本沒法睡覺。再說河灘上蛤蟆、小蟲子、蚊子都多,有時候還能碰到蛇。這叫從城裏來的人都受不住,他們都嚷嚷著要回窯洞裏頭去。


    寶成當然不能叫他們再回去,二哥走前千叮囑萬囑咐,叫他們千萬不要再回窯洞裏頭住了。


    寶成沒有辦法,隻好揚言說,要告訴老漢校長,就說革命的隊伍中有了意誌不堅定分子。這下沒人敢再吵吵了,畢竟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那個不堅定的人。


    事情算是壓下去了,可是底下還是有人悄悄罵寶成。寶成是有苦說不來,他心想著,等過幾天房子蓋好了就沒人罵了。他臉上每天還是裝成沒什麽事的樣子。


    這天,他幹完一前晌的營生,就著河水好好洗了一下,把衣裳幹在草上,自己就上了樹。睡在樹上也挺好,反正安窩也是些樹枝子搭起來的,睡在這裏還能涼快涼快哪呢。他打定主意,今天晌午的覺就在這裏安頓了。


    一前晌的死受,叫寶成有陣翻騰睡不著。他原來以為這是個學校,沒想到這是個幹營生的地方。幹起來也不比在官莊他爹、他哥輕多少。他有種上當的感覺。可是他不準備給他爹說,說了沒準就在不了這裏了。雖說這裏是挺受,可是比在官莊熱鬧啊。跟這群從泰延市來的後生、妮妮們一搭挺有意思。


    他想著這些,慢慢睡著了。


    也不知道天上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大的雲圪團,黑的就跟家裏的鐵鍋底子。一疙瘩一疙瘩就上來了,沒用了多少功夫就陰的像是黑夜一樣了。


    寶成不知道,他在根歪脖柳樹的樹杈子上支著身子,睡得正不賴呢。


    雲到了,閃就不遠了。就跟商議好了似的,天上開始打閃,但是雷聲還沒有。寶成睡著,根本沒有覺出來,他用樹枝子擋在臉上,擋得看不見天。


    閃一路打著,越來越近了,沿著八道溝裏頭的河邊邊就過來了。


    睡著的寶成終於是被驚醒了,他拿開眉眼上的樹枝子,看了看天。樂了:今兒後晌又不用受了。這一下個雨,蓋房子那兒就跟個泥灘子一樣,誰也沒法幹。他心說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老漢不想叫人們歇著,可還是老天爺不答應啊。唉,這下老漢得不得爽好幾天。管他呢,今兒後晌能長長睡個覺了。他扭了扭身子,接著閉上了眼,接著睡了。


    閃到了,沿著河邊邊一路上來以後,衝著寶成睡著的大柳樹就來了,雷聲也緊跟在後頭,鑽進了寶成的耳朵。


    寶成眼睛都沒有睜開,順手從樹枝上拽下幾個樹葉子,直接卷卷塞進了耳朵裏頭,他是打定主意要睡下去的。這麽涼快的地方,上頭還厚樹葉子,下雨也不怕。


    這實在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睡著正香的寶成,夢見自己突然就來到了窯洞裏頭。看樣子就是他們以前住的窯洞。哎,挺好,怎麽灶台上還有碗麵呢?聞著還挺香。跟前也沒人,寶成很長功夫沒吃過白麵了。成天棒麵棒麵,他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端起來就往嘴裏倒。麵試吃到了嘴裏,卻是苦的。而且燙,不光是燙舌頭,全身都燙。燙的寶成滿地跳。


    寶成夢見了吃好的,卻叫燙的滿地跳。可是實際上他開始在一丈多高的樹杈子上開始翻騰了。本來這根柳樹滿打滿算也就是一抱粗,到了一丈多高的地方,連一抱也沒有了,還是圓滾滾的。寶成沒有費多少功夫就從上頭摔到了地上。


    醒了,這下是真醒了。


    在睡夢中叫摔在河邊草地上的寶成總算是睜開了眼,眼跟前的事情叫他半天睡在地上沒起來。


    就是他一直當成個好地方的柳樹,現在已經從正中間劈開了!好好的一樹綠葉子,也都冒著煙,就跟火燒過樣。劈開的柳樹,也不像是用斧子劈開的那麽齊整。


    寶成還在想著是誰幹的。沒用多長功夫,他就開始罵自己:憨了,就是有這麽大的劈斧,還得有這麽大的力氣呢。再說就是有人有大力氣,他從上頭開始,一下下劈開?那睡著樹杈子上的寶成能沒有些些感覺?


    他抬起頭,看看天,罵了一句:就是你日怪。好好的柳樹叫劈開了兩半。


    更主要的是,好好的覺叫攪和了。


    他隨口就衝著雲彩翻滾的天,罵了一句學會沒多久的賴話:我*你大爺!真是過癮,沒想見這才學會的話就用上了。


    就是不賴,要不這群小後生動不動就嘴裏有這麽一句。


    寶成正高興呢,一個閃就下來了。劈在了柳樹和寶成中間的草皮上。草皮立馬就冒了煙,燒的沒了,地上還叫劈開了一道縫,一指頭寬,也不知道有多麽深。


    寶成看完,惱了。他衝著天嚷嚷開了:看準些不行嗎?你要劈柳樹,你就劈。我沒說不叫你劈,你看機明些,我也不是賴人,你不要捎帶我嘛!


    寶成指著柳樹接著說:它是妖精,它是賴貨,你劈它。你跟我過不去幹什麽?說完這些,老天爺似乎還是沒聽見,接上就又是幾個大閃。把個草皮上劈的就跟刀砍的一樣,東一道西一道的。建成想著趕緊跑吧,說不準這個天大爺眼神不好,看不機明一個閃就衝自己來了。聽人說是,這叫雷閃劈了的人,連個骨頭渣渣也剩不下。想到這裏,寶成後脖頸就發涼,他站起就跑。


    腿才邁出去,身子還沒有跟上,一個閃就打到了腳跟前。寶成看見這架勢,知道天大爺這是不想叫他走,楞脾氣也上來了。他光著腳站在草皮上,衝著天,一頓叫喚:來,看這個樣子,你今兒是劈不住我不甘心!朝這裏,看機明,不要劈歪了。朝我腦袋來,我不是妖精,也不是賴人,你劈我?我看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寶成一跳一個高的罵老天爺,根本沒注意沿著河道來的河頭(作者注:如果河的上遊下大雨,大量的雨水沿著河道借助地形形成氣勢如虹的大水,當地人叫河頭)已經來了。


    寶成一回頭,就是一個比河道還寬,有五六尺高的河頭過來了。寶成一步上前,保住了已經被劈成涼拌的大柳樹。這一股水,把個光身子的寶成衝的就和個樹葉子一樣,在水裏飄過來飄過去。寶成不敢鬆手,他知道,一旦鬆手,鬧不好他就叫衝的沒影了,還得死了。咬牙挺住,說什麽也不能鬆開。


    好的的一股子河頭,寶成的手指頭都麻了,眼看就要鬆開了。他咬住牙,跟自己說,說什麽也不能放開!過了很大一陣功夫,水才小了些,寶成總算是不用飄著了,他趁著這個空趕緊上了樹。還是坐在了樹杈子上,這會兒敲鼓一樣的心才落回到肚子裏頭,他心說水要是再大些,就是衝不死也得叫嚇死!心都快急出來了。


    坐在樹上,反正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腳底下是大水,天上就跟拿瓢舀著道一樣的大雨。


    寶成沒事,打量起這根大柳樹來。


    大柳樹在這河邊上也不知道多少年。歪著脖子朝著河裏頭。一抱多粗,往上爬倒是不難。寶成很快發現一個不對勁的地方:這眼能看見的河邊上少說也有一兩千根樹,可是除了這根是柳樹,剩下的都是楊樹!而且這些楊樹都沒有這根柳樹長的粗。寶成看完遠處,眼睛收回來接著看這根樹。


    這根樹被剛才的閃從這個樹杈子開始,劈成兩半。準確些說,像是被撕拽開的,白白的樹幹心露了出來。


    不對,寶成看見白白的樹幹心裏頭有東西!在樹幹靠底下的地方,出現了深顏色的東西。看著像是樹幹,可是樹幹沒有這個顏色。這個深顏色,寶成把頭杵過去,看起來更像是血幹了的顏色!


    寶成心裏一驚:早就聽二哥說,文爺爺給的書上,就記著說,人老會成精,物老會有怪。有些樹了,牲口了,活的時間長了就容易成精。老天爺看見了就要管,就要打雷劈它們,怕他們長了本事出來害人。


    不會今天老天爺就是要管這根柳樹成精的事吧?寶成想到這裏感覺見他不能再在這根樹上坐著了。這根樹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一下子就跳到了地上。就是這陣子走不了,他也不想再在書上坐著了。實際上,他跟自己說,以後再也不上樹了。差點叫連樹劈死!


    站在到小腿的水裏,寶成又看了看這根柳樹,發起愁來。河頭大水一來,衣裳早就不知道叫衝到哪裏去了,現在,寶成還光著身子呢。


    這可是怎麽辦啊?


    寶成還在這頭發愁呢,那邊有人來了,披著個衣裳,邊走邊叫喚寶成的名字。


    寶成看了一眼,傻了眼:蘭芳來了!是那個肉妞妞蘭芳來了!是個妮妮來了!


    寶成沒有多想,直接蹲到了水裏頭。他是真沒有法了,總不能叫人家小妮妮看見自己光著個身子,什麽也不穿吧!


    蘭芳到了跟前,尋見了寶成,問寶成為什麽蹲在水裏頭。


    寶成說是他在洗澡,為了涼快。


    蘭芳起先還信了,扭頭往回走時,才覺見不對,大下雨天在野田外頭洗的哪門子澡?再說衣裳也沒看見啊!


    蘭芳在雨水裏頭笑得站都站不穩,嚷嚷說,我知道你在幹什麽了!


    寶成恨死這個肉蛋妮子了。他衝著蘭芳呲牙咧嘴:你知道什麽?趕緊走,看人家後生洗澡,不要臉!


    蘭芳:誰稀得看你,你慢慢洗吧,我回去了。這件衣裳濕了,你一陣給我捎回去。


    蘭芳走了,寶成看看掛在樹上的衣裳。心說,她這是來救我了?


    把人家小妮妮蘭芳的衣裳圍在腰上的寶成悄悄回了安窩。


    當他出現在安窩門口時,在安窩裏頭吹牛打牌的後生們,都回過頭來,看著寶成,臉上的顏色叫寶成怎麽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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