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潤成和娘穿過了元山,到了縣城坐上了回杏山的火車。[]


    而在家裏,大楞農閑時節也沒有閑著,這陣正天天叫人們拾掇秋裏收莊稼用的家夥什。他每天看著伏天裏陽婆爺曬曬就給下點雨的日子,心裏感覺今年或許是個好年景。心裏得爽,嘴裏頭就開始哼哼自己編的調子,甚至是小兒子接著上那裏去念書的事都有些忘了。


    上回栓成從八道溝回來時,帶回來幾個信兒,說是他可能要跟著王主任到縣城去了。這對於秦大楞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很簡單因為這就意味著栓成日後就要跟著更大的官當通訊員了。還有個事就是栓成說他看見老三在跟著人學開拖拉機。


    這個消息也很是不賴的,秦大楞年輕時在部隊帶過,見過幾次牽引榴彈炮的美國道奇六輪卡。卡車每次從行進的隊伍跟前路過的時候,揚起的麵麵塵土老高,這給當年的大楞多少羨慕,也叫他對這種軲轆多、跑的快、裝的多的機器有太深刻的印象。這回,老三寶成既然在學著開拖拉機,雖然說拖拉機總歸比不上汽車神氣,可是在官莊這學著開車的他秦家小子是第一個,甚至在整個八道溝估摸著也沒有幾個。每次想見這個事,都叫大楞嘴裏哼哼的聲音更高了。


    沒有需要趕早下地的營生,而家夥什也拾掇的差不多了,大楞就尋思著早上多睡陣,他叫娘也不用那麽早起了。這天早上,天才剛亮出些白邊邊來,大楞就聽到了窯洞外間的門呼啦一下開了。他沒有睜眼,叫小兒子進成說,是不是他娘娘又早起了。進成迷迷糊糊回了一句說大概是哇,就又睡了。大楞這幾天沒什麽重營生也就不缺覺,這下門開的聲音鬧醒了他,眼睛雖然沒有睜開,心裏卻是清醒的不行了。他就這麽開始躺在炕上瞎想,外間這陣再次傳來了聲音,悉悉索索,接著就是拐棍在地上杵著一頓一頓的聲音。


    娘不是剛剛出去嗎?什麽時候回到了東窯?要是回到東窯大楞不能聽不見啊,大楞越發腦子裏頭機明起來。回到東窯隻能從從外間走,窗戶開著倒是,可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娘娘也不能爬上兩尺多高的窗台鑽進來啊。這個推測太笑人了,娘要是這麽爬進去這不就是日怪的不能再日怪的事了?


    就聽著娘在外頭叨叨說,誰這麽早出去也不管門。[.超多好看小說]火爐台上吃的喝的,還有鍋碗,叫雞蟲進來給糟害了怎麽辦。老娘娘絮絮叨叨地把門關上了,隨即大楞就聽見了呼啦的聲音。門再次開了,娘又把門拽上。門第三次開了,這次外間好大一陣沒有聲音。大楞翻身套上外頭單褲,光著上身鞋多沒有穿就出去了,他的第一反應是出事了。


    外間,娘立在地上沒有動看著門。門敞開著,兩個門扇都貼上了牆邊。大楞扶住娘,問了聲。娘用手指了指門,大楞看過去,卻什麽也沒看見。他扭頭扶著娘回到了東窯裏,返回去關門。他伸出去頭在院子裏頭看看,沒什麽。一手一扇把門關上,順手就要門栓栓上。不對,等等。他幾步衝進娘住的東窯,問了一句,娘你關門時有沒有落門栓?


    娘沒有說話,可是變了的臉色卻倒出了大楞的疑惑。大楞明白了前陣娘讓他看的是什麽,正是門栓。夜兒黑夜一家人睡覺前,是大楞落的門栓,他不光落了門栓還把栓上的銷子也卡上了。有了這個銷子,外頭有人也沒辦法從門縫裏把栓扒開。可是門開了,而娘早上起來關門的時候也應該是落了栓的,門卻能再次自己開開!


    潤成返回門跟前,就著一陣比一陣亮的天光開始仔細看。伏天的早上是沒有什麽風的,應該不是風吹開的。就算是有風,什麽樣的風還能成精似得把門栓扒開?是門有不對勁兒?可是大楞圪蹴下去再站起來裏裏外外把門看了個仔仔細細,這門也沒什麽毛病啊。用溝裏頭的老核桃樹片成板做成的門扇,上頭連個蟲眼子都沒有。除了來回開關門時有些微微的吱扭聲,幾乎就是完全沒問題。


    看不機明,大楞隻好拉倒算了。這陣進成也揉著眼睛光著個背起來了。他問爹出了什麽事,大楞覺見他還是個小娃娃就沒打算跟他說,來了句沒事,他叫進成要是還困就多睡上一陣。


    前晌去了學堂沒多少工夫,進成就回來了,說是放了伏假。進成纏住了爹,非說是他三個哥都在外頭上班的上班,念書得念書。二哥還能跟著娘到老娘家去,而自己卻哪兒也沒去過。大楞一開始還逗著這個小兒子說,這麽大的官莊還不夠耍的嗎。到最後也架不住娃娃的纏磨,隻好答應過趕明兒送他到老大那裏看看,再去看看老三到底學開拖拉機學的怎麽樣了。當然,這最後的看,也是大楞想去的。


    隔天,大楞叫進成背上老娘娘給兩個孫子帶的東西,爺兒倆就上道兒了。這個進成從小就招爹待見,沒別的。大楞一直覺見人家文化人是個不賴的營生,板正的中山裝別著英雄牌墨水筆。頭發梳的整整齊齊,架著眼鏡,細皮嫩肉的,哪兒是個一年到頭曬的鐵黑鐵黑的受苦人能比的。他在心裏一直有個決心就是四個娃娃怎麽著也不能叫受了苦,尤其是得有個人成了文化人。他看好老四,而老四學習也確實不賴。


    在到南梁坡的道兒上,進成看見什麽都新鮮。他問東問西,大楞都耐心得給說。快到坡頂那個地處的時候,看見從坡上上來個人,推著洋車子,幾步小跑飛身上了車子往這邊騎。車子叫這個人騎得左搖右擺,那個人也顧不上避開道兒上的坑坑窪窪,反正是一個勁兒往前蹬。


    進成眼尖,跳著叫喚說是大哥栓成。這栓成前幾天不是剛回來過嗎?這是要到哪兒去送信?這條道兒隻能到官莊啊,要送信也隻能是給官莊的。看這個樣子,這是有什麽急事?


    轉眼栓成的車子到了跟前,進成喊了大哥。栓成下來車子都顧不上支住,就朝著爹撲了過來。這麽大的小子了,還是在外頭見過不少市麵的,這陣臉上出的水和眼淚都攪在一搭。他一下子跪下把住爹的腿,叫喚著,爹,老三不行了!


    這一句老三不行了鬧得大楞懵了,老三好好地在東堖跟人學開拖拉機嗎,怎麽就不行了?可是看見老大這個樣子,他還是感覺一定是出事了。


    栓成叫大楞給拽起來,還是止不住得哭。這叫大楞惱火不已,他叫喚了一句,哭頂個屁用,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栓成還是帶著哭腔說了就在夜兒大早發生的這事。


    上次栓成看見東堖生產隊五十五馬力東方紅拖拉機出現在鄉革委會門口的時候,他還看見了自家老三坐在拖拉機的轎子(作者注:車轎子就是駕駛室的意思)裏,拖拉機手的一邊。也是那個時候,東堖的拖拉機手耀宗知道的栓成是寶成的大哥。可是夜兒大早,一向早起伺候王主任的栓成還沒有起來,就有人在大門口叫他的名字,從開著的窗戶傳進來的聲音鬧醒了栓成,他起來一看這人挺眼熟,卻想不起來是個誰。來人說他叫耀宗,是東堖開拖拉機的,上次見過栓成。來人簡單說完就叫栓成跟著他往東堖走,栓成問他說什麽事,耀宗卻好幾次沒有直接說,就是說到了東堖再說。


    到了東堖,還沒有進村,就看到了上回的東方紅拖拉機頂子朝下翻在道兒跟前的水渠裏頭,道兒和水渠都叫拖拉機折騰得像個鬼臉。栓成沒有注意到在布滿人們腳印的土裏,還有一片片的血跡。耀宗沒有叫栓成停下和人們在跟前多看翻了的拖拉機,他一個勁兒催栓成快些走。


    到了老三他們蓋的學校宿舍跟前,發現一群人圍在門口,也不知道在幹什麽。栓成心裏像是叫股錘子剛搗過的鼓皮,沒來由地顫起來。人們看見耀宗領著人來了,自動讓開一條道兒。栓成似乎想見了什麽,往裏間走的腿腳開始發軟。他也不知道想看見什麽,還是不想看見什麽。


    裏間的炕上有個人。說是個人,倒是更像叫人從溝裏撿回來的疙瘩破爛。這塊破爛上頭沾滿已經發黑的血和土,看著都沒有出氣時身子的起落。這是老三?栓成不敢信,可要不是老三,耀宗大早來叫他幹什麽。栓成用袖口擦了寶成的臉,看清楚了弟弟老三兩隻眼都閉著,嘴角都發紫了,臉上好幾道口子,長肉的地方都腫著。


    耀宗在跟前說出了事情的由來。自從因為在農業大學表現好,寶成叫推薦去生產隊學開拖拉機以來,這個後生就算是迷上了這個鐵東西。天天在拖拉機跟前沾著,有時候吃個飯都端碗到車庫跟前來。學了快兩個月了,耀宗隻叫他發動過拖拉機、簡單的倒車掛鬥、場裏轉圈的本事。這叫寶成很不甘心,他尋見個機會就想試試自己開著到上道兒走。


    耀宗說也怪他前一天犯懶,幹完營生卸掉車鬥就把車放在了半坡坡上,心說第二天一溜坡就著了也省的再發動車了。他沒關上車轎子門就回家吃飯睡了。就是這個犯懶,恰恰害了寶成。這個小子大早起來看見車在,轎子門沒關,鑽了進去。他不知道師父耀宗溜坡發動車是要在半坡時眼疾手快強行掛檔,他先把檔摘下來,鬆開刹車,高大的五十五就衝著坡坡下去了。等到寶成覺見速度實在是太快,車卻沒有發動的時候,他慌了神左右亂打方向,最終是翻到了道兒邊上的溝裏。寶成叫摔了出來,車隨後翻滾壓了上去。


    對裏頭要到村外放牛的老漢發現了翻進溝裏的拖拉機,卻沒有發現地下有人。他叫來了耀宗,耀宗腦子心說拖拉機四個軲轆底下都有大石頭墊著,怎麽能溜了坡?等他看見了身在拖拉機外頭的那隻腳時,就什麽都明白了。


    據耀宗說,他看到腳就大概斷見了是誰出事了。在村裏人拿著撬棒,鐵鍁什麽的,又是撬又是挖的費勁下,寶成叫挖了出來。剛出來的寶成還能說話,他看看周圍的人們,挺直脖子連聲叫媽。人們趕緊往宿舍給抬,可是在半道兒上,寶成的聲音就突然沒了。耀宗想見了寶成有個大哥在鄉革委會,這才著急忙慌得來叫栓成去看。


    大楞聽到這裏,拽住栓成問,寶成這陣在哪兒?怎麽你這陣才回來說?


    栓成說鬧清楚老三怎麽出事後,他再看老三時發現老三還有心跳,胳膊腕子上的血脈還在一鼓一鼓。他叫人給打幫著送到了鄉上的衛生院。衛生院忙了一頓,把能給用的藥和手段都給用上了,寶成卻始終沒有睜開眼。有個醫生悄悄跟另外的醫生說,估摸著小後生是不行了,腳上的鞋子都剩下一隻了。


    栓成知道這兩人說的什麽意思。在當地人們的說法裏,在外頭出了事惹了禍端送去就醫的人,如果鞋子都少了不見了,這人也就沒什麽指望了。栓成回頭瞪了那個醫生一眼,醫生走了。他就一直守著老三。中間他也想著回去一趟好告訴家裏這事,可是又怕沒人看著弟弟。所以隻好在跟前陪著。直到今兒大早,醫生給寶成檢查完以後告訴栓成,叫家裏人來把寶成抬回去吧,不用治了。


    栓成也知道醫生話裏頭的意思,到了這個時候等著也沒有用了,他決定趕緊回家告訴家裏。剛半跑著推上車子爬上南梁坡,騎了沒多大一圪節,就碰到了爹。


    大楞在沒有碰見栓成前,他就是怎麽想不會想到好好的三小子寶成現在在醫院躺著,到了需要準備後事的時候。他甩開大小子,往前跑起來,這一跑,瘸腿顯得更厲害了。沒有止住哭的栓成在後頭,小小子進成在最後,兩個後生都哭著往前跑。


    跑在最前頭的大楞到了坡跟前一下子就沒有了影。栓成和進成到了跟前,發現爹卻被窩在坡上的拐彎處。大楞這陣正在使勁往起爬,卻怎麽也爬不起來。栓成扔到車子到了爹跟前,想要扶起他來,卻發現扶起來的爹自己站不住了。


    爹那條好腿興許是也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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