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回魂的故事講完了,或許跟你經曆的生離死別有些不同,不過對逝去的人懷念卻總是一樣的。(.無彈窗廣告)


    娘娘走了的第二天黑夜,潤成弟兄四個給老人家守靈。因為頭一天黑夜發生的真真假假也鬧不機明的事情,潤成顯得很是警覺。還好,倒是沒有人再說胡話、有回魂的人上身的什麽事發生。可是弟兄們跪坐下沒有多長工夫,就在他們正在道聊娘娘走了以後發生的日怪事的時候,日怪事再次發生了。


    本來是不容易起風的夏天,映著比芸豆大不了多少的煤油燈的光,起風了。風刮著紙糊成的金銀山、童男女嘩啦嘩啦直響。潤成怕給吹壞了準備搬回西房,結果明顯感覺見一股子風從他跟前繞著過去了。這是股日怪的風,沒見過路過人跟前還會拐彎的風,除非它根本就不是股風那麽簡單。


    寶成過來打幫搬,卻先說是這童男女有了分量,接著跳到離童男女遠遠的地處,說是童男在看他。被寶成扔到地上的童男,開頭是歪在地上的,這陣居然自己站起來了。鬧的弟兄四個都不知道該怎麽辦,還是潤成過去拿了電棒子過來,一照之下,童女也在看著他們。眼珠子還是能動的,潤成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而且問題是對麵的人家也沒有動,自然想不出接下來的法子。


    四個人回到壽材跟前的席子那兒,背對著童男女們跪坐了下來。潤成手裏緊緊抓著電棒子。這三圪節電池的大號電棒子,掂在手裏很是沉重。到了時候興許還是個不賴的防身玩意兒。弟兄們不知道老二這是要鬧哪出,都悄悄用眼睛斜著老二。


    背後沒有寂靜多長時間,很快就傳來了個女人的聲音。再聽。還不能說是個女人的聲音,這個聲音尖尖細細,倒是更像個小妮娃娃說出來的。女娃娃?潤成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童女,是它在說話。這下好,頭天是回魂的老人們輪番上活人身,今兒黑夜是童男女活了。能碰上這麽多的日怪事,這是該說自己家運氣好呢。還是算倒黴透頂呢。潤成其實還真沒有多想這個事,因為女娃娃說的話,明顯是說秦家的。


    童女說。這家人家真算是有意思。潤成猛地回頭,用電棒子照在童女身上。什麽也沒有,除了風吹著沒有糊好的紙邊邊嘩啦作響以外,沒有一點有女人說話的跡象。仔細看童女的眼珠子。也沒有看人啊。還是白天看見的人們給畫出來的眼珠子,呆板無神,一看就是假的。


    有時候有聲音反倒是人不感覺見緊張,沒有動靜才叫人感覺分外害怕。尤其是在有了一點聲音之後的突然寂靜更是叫人受不了,因為你不知道下一點聲音會是什麽樣的,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出現。寂靜中,又過了一陣才有聲音傳出來。這些聲音不細聽是聽不到的,虧得弟兄們都不出聲才聽見。聲音很低。像是兩人在道聊。是童男女在道聊嗎?不像是,童男女就在院子裏。而這個聲音是隔著什麽的。


    仔細分辨。感覺這個聲音就在跟前,四處看卻怎麽也發現不了,聲音到底是從哪兒發出來的?潤成注意到,什麽時候,紙紮上的紙不動了,風不往那邊吹了。可是在壽材跟前點著的煤油燈火苗往一邊偏了,眼看就像是要滅了一樣。進成趕緊過去用手罩著,還是沒有用。即使是他用手攏成個圈,火苗還是朝著壽材那邊直個勁兒偏過去,最後滅了。進成說他進窯裏拿取燈(作者注:當地人在過去的一個說法,指的就是火柴,有些時候日子過的仔細的人家,會在秋天把曬幹的高粱杆,筷子粗細一尺來長,取些回家,從爐子裏頭取火點燈用。取燈這個說法是個非常形象的詞匯)來再點著。


    隨著眼前的沒有燈一下子滅了,潤成也沒開電棒子,整個院子裏頭就全黑了下來。那個道聊的聲音也一下子大起來了。這回,四個人很容易就尋到了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他們都朝著裏頭睡著走了的娘娘的壽材看過去。沒錯,就是從那兒傳過來的。棺材蓋子是浮擱在上頭的,裏頭隻有娘娘啊,怎麽還能有道聊的聲音?


    大哥看看潤成,悄悄問,開不開?潤成知道大哥的意思,其實他心裏也在想,要不要打開看看。原本是在背後的聲音,原本是一個女人的聲音,這陣到了娘娘的壽材裏頭,還成了兩個人道聊的聲音。潤成抬起手就要推開壽材的蓋子,隨即就又改變了主意。他想起剛剛女人說的那句話,他準備再聽聽。


    還是那個聲音,尖尖細細的。聽起來倒是叫人挺得爽,不過說的話就叫人得爽不起來了。這個聲音說,這家人還真是不一般。當下有人就應上了,說就是。這麽熱鬧還多虧了他爺爺,要不是他爺爺想不開,哪兒有這麽多事。女聲接著傳來,他爺爺當年這不叫想不開,這是想的太開了。還有那個鬆根堖的瘸子,一股子氣上來,就打幫著人幹這種事。他倒是個光棍,沒了挖個圪洞一埋就算是了了。這一大家人可算是攤上了。


    這些話就隔著層壽材板,自然是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的鑽進了弟兄們每個人的耳朵眼。有些其餘三人聽了個大概,隻有潤成感覺這裏頭有太多的事。鬆根堖的瘸子顯然說的是師父文瘸子,可是這段話裏提到的爺爺當年到底是做了什麽?難不成這麽些年家裏遇到的大大小小的日怪事都跟爺爺有關?再說攤上了事什麽意思,是說家裏人已經遇上這麽多日怪事,還得遇上很多嗎?


    寶成聽著就沒耐心了,潤成一個沒防住,這小子就猛的伸手推開了娘娘的壽材板子。潤成摁開了電棒子,還沒來得及叫大家操心裏頭有什麽的時候。好幾股子黑氣呼呼躥了出來。有一股子直接衝著潤成的臉撲了過來,呼一下就過去了。潤成還沒喲反應過來就感覺見臉上燒人耿耿(作者注:燒人耿耿在當地方言裏就是火辣辣、火燒火燎的意思吧)的疼痛,他往臉上一抹。有片臉皮破了,摸起來濕濕的。


    除了潤成,寶成也叫喚了起來。潤成忍住疼痛,照照弟弟。寶成胳膊上也是一片泛紅,看來應該是他在那股子黑氣來的時候,用胳膊擋了一下才會這樣。眾人緩緩神,再往壽材裏頭看的時候。撲麵而來的是一股子騷臭味。


    人沒了時間長了的那股子臭味,潤成也是聞到過的。可是眼下這股子聞到肯定不是娘娘身上發出來的。再說,要真是娘娘身上的味道。為什麽之前都沒有,而偏偏這個時候有呢?進成吸吸鼻子,說這股子味道倒像是夜壺上的味道,怎麽聞都是股子尿騷味呢?這話說的不假。四個人都聞到了。


    窯裏有了動靜。是爹披著衣裳出來了。他在上院就看到了,蓋子開著的壽材跟前,站著四個捂著鼻子的小子。實在是鬧不懂,他遠遠問了一句,都在那兒杵著幹什麽?你娘娘壽材蓋子怎麽開了?


    潤成上了上院,簡單說了說他們守靈碰見的事情。爹聽完,好一陣兒沒有說話。他抬頭看看看看下院子的三個小子,問潤成說。臉上怎麽了?潤成抹了一把,撚撚手上黏糊糊的水兒說沒事。爹說要不我跟著你們一搭吧。潤成說不用了。就是有些日怪,倒不是什麽叫人害怕的事,而且他覺見應該不會再有什麽事了。


    爹說自己回去也睡不著,幹脆跟小子們一搭守靈吧。就在爹往下院子走的時候,潤成在身後問了一句,爹,是不是我爺爺當年幹過什麽事,走之前就沒有跟家裏人交代?


    爹愣了一下,想想,說從他來官莊起,沒記著老人幹過什麽不同尋常的事。可是他來的時候,已經是個半大的小子了。會不會是在爺爺還是一個人過的時候,有過什麽事?潤成想,爺爺不是跟師父早就認識嗎?


    爹到最後也沒說出個什麽來,潤成也就隻好罷了。下院子,大哥正在問寶成為什麽想見推開壽材蓋子呢。寶成邊呲著牙抹掉胳膊上流出來的水兒,說他也說不上來。當時就是感覺胸口頭憋著股子氣,憋的眼珠子都往外鼓,就想著幹些什麽能好受。也沒想著去推壽材蓋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得,手就出去了。


    爹也聽見了寶成的說法,他過去看看睡在裏頭的娘。叫小子們打幫,蓋住了蓋子。他跪下給娘磕了三個頭,起來後跟小子們說。好歹過來今兒黑夜,前後就算是三天了,也就能出殯了。不管娘娘走了有過多少日怪事,說出去總歸是不好的,也就不要聲張了。最後爹說了句多少有些沒來由的話,他叫小子們去哪兒都操心著些。


    接下來的多半夜,再沒有什麽事發生。點著的煤油燈平平靜靜等到了天明。爹站起啦,動彈一下本來就瘸了的那條腿,捶捶腰招呼小子們洗臉,要開始張羅一天的營生了。


    這一天是忙亂的一天,也是叫人感覺到末日的一天。這種感覺不是活人對自己接下去的生活產生的,而是對於壽材裏頭睡著的人跟活人的相處而言的。隔著那層壽材板,活人會以為自己的親人還在跟前,不過是睡著而已。一旦埋到了黑洞洞的墓圪洞裏頭,那就真的是要生死分離了。


    一天裏,前前後後上那麽多道供仙的東西,都是由大楞端著木頭盤子,一盤一盤從窯裏送出去的。寬大的孝衣罩在大楞身上,擺出一副一瘸一拐的背影,這叫進進出出的潤成心裏再次對活著這回事,有了感歎的想法。將來有一天,自己的爹娘、自己、兄弟們不也是最後要走這條道兒嗎?


    從八道溝叫來的吹鼓匠,吹出來的調調,七繞八繞十一繞的。聽起來就像是人在哭,不光是秦家的院子,就是整個官莊,都叫罩在這中聲音裏。聲音甚至都能傳到對麵的山梁上,有了回聲。


    官莊的老老少少看了多半天以後,後晌到了要出殯的時候。二平師父過來跟大楞說時候差不多了,他又看看潤成。潤成點點腦袋,這個時候也該走了。到了墳地,不還的給人們放壽材,封墓圪洞留下時間嗎。


    隨著一聲炮響,老娘娘的壽材由莊裏的八個打幫的人抬了起來。大楞走在前頭,拽著九尺的白洋布。洋布一頭拴在人們抬壽材的杠子上,大楞帶著小子們給牽靈。官莊一帶有個說法,老人走了以後出殯時,要由孝子在最前頭牽靈。這樣壽材才能順順利利到墓地。


    一道兒上,大楞喊著去馬坡要路過的溝溝坎坎,坡坡梁梁,提醒著老娘最後走這一道兒時,千萬要小心。每一句要小心後頭還要跟著一句放心走吧。


    大楞這個時候,心裏不但是想著娘這是真的離走了。而且總是一遍遍想起當初娘帶著他來到官莊的樣子,要不是娘一道兒上什麽吃的都留給他,大楞還能活下來?當初道兒上有人都要娘把大楞給賣了,娘說什麽也不行,愣是帶著他來到了官莊遇到了爹。


    這下,娘就真的走了。


    快到馬坡的時候,有個下坡。大愣沒有注意,腳底下差點踩空跌倒。他穩住緩緩神,耳朵跟前好像是傳來了娘的聲音,娘跟他說腿腳不好,道兒上慢些走。他回過頭看看,看到的隻是黑底紅花的壽材。大楞知道,再過一陣兒,七寸釘釘好的壽材裏的娘就要睡在厚厚的黃土之下了,他眼角的眼淚就再次決堤了一樣往下流。


    到了墳地,在圪洞口墊好圓滾滾的木頭圪節,用繩子慢慢把壽材放下去。大楞跳進圪洞裏,開始往裏推壽材。潤成看著爹吃勁兒,也下來打幫。爺兒倆把壽材放好之後,大楞帶著潤成給娘磕了頭。往出爬的時候,大楞突然跟二小子說,將來他要是沒了,就把他埋在兩個老人中間的空地上。潤成答應著,跟爹一搭用口袋裝著土堆住了洞口。兩人上來以後,秦家六口人看著圪洞叫填平,接著堆起了墓圪堆。


    大楞看看北邊爹的墓圪堆。給潤成說,一陣把供仙的東西也往那邊放些。雖說沒有合葬,可是爹埋在這兒也好些年了,這次有了娘做伴兒,也不孤單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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