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二平師父到隔壁的主家去張羅吃大早飯,在院子裏遠遠看見了擱在寬大門板上的女人。家人已經給女人穿上了新衣裳,臉上蓋著一疙瘩白布。


    從小栓成跟弟弟們就都知道,爹有條腿是在戰場上受過傷的。子彈穿了個眼兒,順帶著骨折了,叫他成了個走道兒一瘸一拐的人。年輕時,也就是走的太快了才挺明顯。等到上了年紀,興許是身子也確實是老上來了,走道兒時瘸的越來越厲害。潤成說過給爹做條耐用的拐棍,爹死活不願意用。他說,能走就走,不能走的時候,就死了算了。人活到老了,想上哪兒都不能,還不如就地死了算了。


    因為有時候睡下,腿就有些不舒服。爹慢慢發現他把腿圪圈起來搭在另外那條上,好歹能舒服些。就是因為這樣,娘在做蓋子的時候,隻好給做的尺寸大些,總算是能蓋住了。眼下掀開蓋子的兄弟兩,看到的事爹的腿圪圈起來了。人沒了以後,身子都是僵硬的。就算是底下的炕燒的再熱,他身上的血脈都停住了,就是旁人要給他穿壽衣都沒法,更不要說他還能自己圪圈起來。


    潤成摸摸爹的胸口頭,還是溫溫的。潤成問問大哥怎麽辦,大哥也說不上來。本來爹走的就有些突然,再加上夜兒黑夜在車裏看到的影子,叫栓成感覺這事太日怪。他覺得大概不能當爹死了,可是也想不出來接著該幹什麽。二平師父從外頭進來了,娘起來迎著。師父說他夜兒黑夜從潤成家門口路過的時候,看見他家黑塔胡一片。進來看看沒人。開始大門也沒鎖。當時想尋也不知道到哪兒尋,到官莊其他人家問,都說沒見這家人。想了一夜沒睡著,大早還沒吃飯,就過來了。


    二平師父一看小妮的那個樣子。就知道確實是出事了。他進了這邊窯裏,一眼就看見了炕上的大愣。潤成給他說了事情的經過,二平師父捏了大愣的手腕子,臉色開始變得凝重起來。在摸摸大愣的胸口,他也沒了主意。想了一陣,他把栓成弟兄兩人叫到了外間。說起件事來。


    二平師父年輕的時候,也走過些村村莊莊。他就聽說一件差不多的事情。那年,他攬到的營生是到長陰南鄉那邊做個棺材。主家對工錢的高低都不在乎,隻要三天之內幹便已就行。當時二平師父心裏還犯疑惑,這是些什麽樣的後代子孫。老人上了年紀,就要早些給準備好壽材,到了這個時候再準備,叫個什麽事嘛!不要說能不能幹完,就算是能幹完,壽材也需要時間晾幹晾透啊。[.超多好看小說]這麽著急把人放進去,用不了一個月,材就能張嘴把人露出來。


    不過人家主家什麽主意。接了人家的營生好好幹就行了。主家給的料比他想的要差的多,不光是木質稀鬆的楊木,還沒有幹透。擺在院子裏的就是幾根剛剛砍好的楊木骨碌。二平師父壓住心裏的圪煩,嘴裏悄悄叨叨著開始先解板子。


    解板子是個費力氣的營生,二平師父一個人幹的話也快不起來,他叫主家給他尋了幾個後生打幫,捆紮好楊木,幾個人就幹了起來。楊木水濕。解起來就容易咬住鋸條。咬住非得使巧勁兒才行,這營生幹的很受了。沒一陣就得歇歇。


    歇著的時候,二平師父聽說主家的事。原來死的不是老人。而是個主家的兒子娶了沒一年的新媳婦。難怪,要是老人,家裏怎麽能不給準備壽材。可是新媳婦,平時活的好好的,誰能想見一下子沒了?人們說著新媳婦肚子裏還有個娃娃呢,要生的時候背過氣沒了的。也不知道這家是不是幹過什麽不好的事情,要不就是這女的做過什麽孽,這回鬧了個大小兩條命都沒了。新媳婦懷著身子的時候,叫先生給號過脈,人家還說是個帶把的小子呢。這下好,媳婦沒了不說,連傳宗接代的都沒了。


    知道了這些,二平師父先前對主家的想法都化了。也是,大熱個天,放的時間長臭了以後,都沒法子埋不說,對走了的人也是大不敬的。可不是要著急用壽材?連夜加班趕工,板子解的差不多了。二平師父到隔壁的主家去張羅吃大早飯,在院子裏遠遠看見了擱在寬大門板上的女人。家人已經給女人穿上了新衣裳,臉上蓋著一疙瘩白布。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日怪,二平師父說自己從跟前路過的時候,好像是來了一股風。


    當時伏天的天氣,大早就開始熱起來了,哪兒來的風?要有也是響雷下雨的時候,才能刮起大風。二平師父沒有感覺見有風,可是蓋在女人臉上的白布確確實實撩起來一角。二平師父知道出門在外不該看的不看的道理,可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偏偏朝那邊看了一眼。他白布底下的臉發的白跟白布一個顏色,就看了這麽一樣,白布就落下去了。就在二平師父要收回眼接著往窯裏走的時候,他好像看見那疙瘩布再次叫撩起來了。


    不對,這不是撩起來,二平師父發現是底下有股子氣在往上頂。他心裏一驚,想給主家說。可是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沒說。到窯裏吃完飯接著幹營生。二平師父覺見應該是那個女人嘴裏吹出來的氣,頂起了白布。可不是人已經死了嗎?怎麽還能出氣?他好幾回想著過去叫主家看看,萬一真的是活著,這埋了不就成了活埋嗎?活造孽的做法!可是二平師父也聽說過,這懷著娃娃沒了的女人就是大凶,沒死透有可能是因為屍變了。


    潤成心裏一驚,問二平師父,還真的有屍變啊?他隻是在師父文瘸子的書上看到過,因為從來沒見過,甚至聽都沒聽說過,也就慢慢忘了這事。二平師父說這也是老人們一代代傳著說下來的。其實真沒有人見過什麽屍變。


    心裏老是想著這個事,手裏做營生的時候就有些不聽使喚了。手裏的斧子沒抓緊,跌在地上差點把腳趾頭給劈下來。二平師父豎著耳朵聽著隔壁的聲響,一天過了倒是也沒出什麽事。二平師父提溜了一天的心放了下來。到了晚間再吃飯的時候,他還趁人不注意稍微走的近了些看看這個女人。真的是死了。看完他往窯裏走的時候,嘴裏歎口氣,心說年紀輕輕就上閻王殿報到了,這人活得真是沒個準。從背後傳過來一聲悶哼像是在搭對他的想法,二平師父還以為後頭有人呢,扭身一看。那個大著肚子的女人早就側身坐起來了。


    二平師父說當時他兩條腿一軟就坐到地上了,也不知道自己嘴當時天爺老娘亂叫喚什麽了,驚動了主家的人。沒人敢上去,還是活過來的女人張嘴說了人話,人們才知道真的事活過來了。


    潤成說我爹該不會也是這樣的吧。你看他不出氣了這麽長時間了,身子還是軟和的。要不我叫白五給來看看?後頭這句話潤成是衝著大哥說的。大哥說看看再說,我從醫院來的時候,叫蘭芳通知進成,張羅回來一趟。不知道他開始往回走了沒有,要是不耽誤,一天再搭上個前半夜就差不多該回來了。


    潤成跟大哥出來送二平師父的時候,背著娘跟師父說了大哥看見車後排有個人影的事。二平師父說大概就是你爹。老人們有的走時候沒在家的話,他的魂兒還是要回來的。尤其像你爹這種剛沒氣了的這種,最有可能是魂兒還跟著身子呢。他問栓成。看見人影有沒有聲張。栓成說沒有,二平師父說這就對了,這種事就怕活人聲張。他朝身後看看潤成家的窯洞,說再看看,家裏有什麽事說話。


    進成大早起來,從食堂打好飯以後。往宿舍走的時候,天還沒有大明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他端著碗在前頭,總是覺見後頭有什麽跟著他。他扭身朝後看了好幾遍。去食堂打飯的同學不少,看不出來是誰跟著。進成看沒人,在心裏也笑話自己。自己又不是電影裏的地下工作者,誰沒事跟蹤他。他給自己說心放寬些,可是越這麽想心裏越難放下了。心慌意亂的,在手指頭縫裏夾著的筷子落到了地上,拾了好幾回也沒拾起來。


    回到宿舍裏,往嘴裏扒拉小米飯的時候,沒來由的著急,小米子粒兒吸進了氣管裏,咳嗽的眼淚都嘣出來了。這頓飯算是吃不下去了,還是去。他正準備張羅上教室開始早讀的時候,外頭來了同學說有人尋他。


    到了門外,他看見來的人個女的。到了跟前,他認出來這是三哥的對象。進成叫了聲蘭芳姐,問她有什麽事。蘭芳告訴進成,趕緊跟老師請假回官莊一趟。進成問蘭芳到底是什麽事,蘭芳吭吭哧哧沒說。她叫進成先走,她後頭安頓好工作也回官莊。


    進成從蘭芳那兒問不出來,可是能感覺見家裏肯定遇上大事了。他從車棚裏推出來洋車子,順道跟老師請了假,一道兒騎著出了縣城。從縣城回官莊,走大道兒好走卻繞遠,走小道兒近卻道兒不好走。進成想想還是選了小道兒,這個時候顧不上小道兒不好走了。他順著小道兒一股勁兒騎了下去。小道兒上也有坡坡,因為著急進成根本不待下來。到了坡跟前都是貓腰腳使勁兒,狠踩腳蹬子往上衝。


    大概走了一少半道兒的時候,隨著腳底下一腳踩空。進成的兩隻腳像是唱戲的一樣亂蹬起來,很明顯,鏈子脫了。進成下來準備上鏈子的時候,卻尋不到鏈子了。他跑回去一圪節,才尋到了跌在土地上的長條條鏈子,原來鏈子斷了。大概是進成上坡的時候蹬得勁兒太狠了,鏈子吃不住斷的。


    刮著西北風的溝裏,哪兒有人。除了風刮起來的一陣陣黃土麵子,就是進成推著車子往前走了。鏈子叫他繞在車把上,耷拉著像是條死了的水蛇。進成推著車子跑了一圪節,跑不動了。走幾步歇過來再跑,可就是這樣,也還是走的慢。走了後晌,快天黑的時候,才從河道裏沿著凍住的八道溝河,到了南梁坡底下。南梁坡說長也不長,可是說短也不短,因為坡度太大,爬起來叫人感覺很長。跑了一道兒的進成,咬咬牙接著爬了起來。


    這幾年進成沒敢什麽營生,爹光叫他念書了。用爹的話說,這秦家怎麽也得出個正兒八經的念書人。什麽叫好人家,你有念書念出名堂的後人就是好人家,在村裏就能叫人高看一眼。對於他好今年都沒有考上大學的事,爹從來沒多說過。爹總是跟他說,大學哪兒有那麽好考的,要是好考,那還不得滿縣城街上都是啊?就是因為不好考,考上才算是有本事。爹叫他什麽也不用操心,好好念書,用爹的話說,一年考不上就兩年,兩年考不上就三年。一開始不是中國人打不過日本人嗎,硬氣些幹了八年也把他們攆回東洋去了?大不了也來個八年抗戰?這個話叫進成想起那個故事愚公移山來。


    就這樣,進成每年回來都跟爹說,我跟你種地吧。接下來,窩上一暑假,刨些藥材,打幫打幫家裏人做營生。九月份他就又叫爹攆到學校去了,接著就又是一年。在學校裏頭都有人叫進成是三朝元老了,叫進成臉上實在是掛不住。


    還不知道家裏到底出了什麽事,進成著急著爬南梁坡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想起這些事來。話又說回來了,家裏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大哥他們這麽不來叫,反倒是叫蘭芳叫。他想不出來,也受的不行,到了半坡的地方站住歇歇。從站的這個地處往上看,進成估計還有一半,可是這一半也是坡度最大的一半。他解開絮衣裳的扣子,想著涼快一下,眼角卻看見了在坡頂的道兒邊上,有個什麽東西冒了出來。


    看著不像是樹,就算是樹,進成半年一年的總是要會官莊走這兒的,什麽時候長出樹來他能不知道?他遠遠的看不機明,說是黑吧,好像不是那種實心的黑,有些透明明的。前半夜的月亮上來了,半個月牙映著,叫進成心裏發毛起來。梁上風大,那個黑影子好像還晃晃悠悠。有些害怕,可還是得走。這兒也沒有其他的道兒了,進成隻好硬著頭皮往上走。原來出出來的水,這個時候好像一下子叫嚇回去了。身上感覺冰涼,他把衣裳扣子扣好,推著車子低頭往上走。


    進成知道,其實很多時候就是人自己嚇唬自己。他這麽一想,心裏寬鬆起來。興許就是自己看錯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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