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綺臉一紅,羞怒兼有,冷笑道:“你竟在乎他們喜歡誰?”


    周雪桐頓了頓,倒也想了一些語言來解釋,轉念又想,有什麽必要!於是挑一下眉毛,淡淡地道:“隨便你們,告辭!”


    端綺連忙扣住她的手,厲聲道:“子靖怎麽辦?”


    “他要是熬過去沒有自殺,就給他喝點人參湯,補補元氣。他要是自殺了,那也正好,人又蠢,運氣還差,省得郭湘婷將來嫁了他,跟著盡吃苦。”周雪桐道。


    子靖虛弱得說不出話來,隻是在心裏想,這世上有周雪桐這樣的人,真是惡心的不像樣子,還活著幹什麽!氣得人真想死……


    “胡說!你配的毒藥沒有解藥?你若不告訴我,我……我……”端綺待要威脅她,可是又拿什麽才能威脅得了她?


    周雪桐替她無奈,微笑道:“你能怎樣?頂多說‘做鬼也不放過你’!今生的仇,拖到死,拖到來生才報,今是沒用的人。”


    端綺的臉更紅,隻說不出話來。


    周雪桐抿嘴一笑說:“算了,看你急得這樣,要是去跟郭岸行告了狀,他要更討厭我了。跟你指點個地方,東湖那岸,有片樹林子。你帶著你這個笨蛋倒黴鬼弟弟過去。林子裏住著一個人,別的沒有,藥材管夠,且都是上品。你拿人參一錢,石蓮肉三錢,蓮須三錢,麥冬二錢,遠誌二錢,芡實二錢,甘草二錢煎湯給他喝,多喝點!點檀香,叫他別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醒來也就好了。”


    端綺怒道:“你說的藥方就是安神湯而已!”


    周雪桐認真地道:“就是要養心安神,不要讓他胡思亂想。”


    端綺不信,不依不饒地道:“不行,你與我同去,子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不放過你。”


    “我不能去!郭川澤他們全往那個方向去了,我萬一碰上他可怎麽辦!”


    端綺冷笑道:“這世上還有你怕的?”


    “怎麽沒有?所以,你們自己去,千萬不要等到天亮才進樹林。”


    端綺心裏一冷,恐懼而害怕,問:“為什麽?!”


    周雪桐望著她直發笑說:“放心,不是因為到那個時候他就沒得救!”轉頭看


    一看東邊,“哎呀,已經這個時辰了,你們快去吧,再見!”


    端綺連忙伸手,銀針繡線直向周雪桐飛去。周雪桐立時旋身躲過,端綺手微抖,銀針繡線在空中轉彎。周雪桐眉頭一皺,伸手在空中用手指一夾,便將銀針夾住,怒得道:“別給臉不要臉!我已指點了救他的方法!”


    “我不信你!”端綺堅定地道,“你若不交出解藥,休想離去!”


    “安神湯就是解藥!你原來這麽難纏?投鼠忌器,我不會要你們性命的。”


    端綺冷笑道:“你連自己的親人都不在乎,還在會在乎我們?”


    周雪桐沉下臉來,舒一口氣,耐著性子道:“不過就是惹他們生一會兒氣,哪一個受了傷,喪了命?”


    “你今天如此逼迫你爺爺,傷他的心,全無孝心!”


    周雪桐盯她半晌,側目向一旁望著,沉寂了一會兒,忽然道:“我爺爺那是活該!我傷了他的心?他也傷了我的心!你看看我姑姑,再看看我,哼……秋以桐……她死便死了,又憑什麽還霸占著我爺爺的心!他思念她,思念得太痛苦了,我就是想要他知道,一直堅持著的承諾,堅持著的思念,都遠不如眼前真實的一切重要!就像今天,終究是我贏了,他是不是有些明白了?”她唇邊有一絲笑,眼裏有癡迷,茫然、淒冷……


    端綺怔了一怔,感受到子靖艱難的喘息,連忙又道:“我隻要解藥!”


    周雪桐緩緩轉過頭,嘴角牽起一絲笑來,說:“看看你們,深愛彼此,都是彼此心中獨一無二的……何必讓我看到,惹我妒忌?忽然覺得讓你妹妹給我磕那六個頭,還十分不解氣……我說了實話,你們還懷疑我,耽誤到這個份上!很好,就讓竹子靖好好傷心一陣!”忽然手一抖,將手指間夾的銀針,甩向端綺臉上。


    端綺扶著子靖,連忙躲過,轉眼再去看時,周雪桐已躍上了樹梢,再一躍便消失在夜色裏。


    端綺急而痛,無奈至極,隻覺得一直被周雪桐耍得團團轉。然而,卻還是要照她說得做。扶了子靖回到先月客館,忽然想到童千姿,去找她時,她也已不見了。於是取了包袱、馬車,自己駕車,載著子靖,去找周雪桐說的林子。


    在暗沉的夜色裏,實在分辨不出路徑,端綺心裏越急,越找不到路


    。子靖在馬車裏換掉濕衣服,身上的濃香仍然不退。這濃香令他生氣,挑起簾子看到姐姐找不到路正著急,更是生氣生周雪桐的氣!氣她讓他寶貝的英姿給她下跪,氣她的無恥與無情,氣她這種人居然也配活在世上!


    怒氣如火,隻是不知道該往哪裏發,轉頭四顧間,看到一片澄澈的湖水,發現忽然之間天地明亮了許多。遠遠地,他看到有白煙從先月客館飄散而出,這自然是周雪桐為了脫身,暗自使的手法。


    那煙不像是著火的白煙,更像煮沸的水煙……那裏的湖水煮沸了?因為一個周雪桐,好好的一客館給糟蹋的不像樣子,那裏在百年之後,還能撈出屍體與暗器吧!喜怒無端,狡詐多端,狠毒無恥,她將來還會鬧出什麽樣的風波?


    與其那樣,現在就該不擇手段殺了她!詛咒也好,暗殺也好!為了殺她,子靖甚至可以不要臉,可是完全沒有力氣,隻好不斷地詛咒她,越詛咒越惡毒,越惡毒越生氣!


    那白煙飄散出來,漸漸淡成晨曦,這個早上格外寧靜,死一般的寧靜!


    滾滾的一輪太陽,不帶熱度地升上這秋季的天空,晴而冷。寧靜之中,端綺的輕呼那樣清晰她終於看到一片林子,立時驅車過去。


    鳥鳴吵,空氣涼,林子裏到處是落葉,多得叫人生氣!子靖忽然之間很想哭,回想起一魂三魄未歸身的英姿妹,曾趁人不留神,抽出掛在牆上他父親的寶劍來玩那樣的利刃也是可以亂玩的!


    她呆呆傻傻,渾然不知手中之物的危險。全家人都嚇傻了,急著要從他手中奪下來,又怕傷著她。最終,他父親將劍奪下來,然而父女兩個也都受了傷。


    那時,他的英姿妹那樣小,流了好多血,好怕她會死……後來包紮了傷口,他還是擔心她會死,大半夜又去看她,喚她的名字她不理。借著月光看她的臉,白得令人害怕。他忽然間想到英姿的娘親,他的秋姨娘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死的。現在也是夜深人靜,她會不會也死了!


    他頓時就嚇哭了,不必想等天亮家人都知道後的情況,自己就要先哭死了。等天亮了,家人就要麵對一下子死了兩個人慘狀!


    當然,那時的梁薇若是死了,也就不會有現在了。


    後來,他的哭聲驚動了家人,他父親拉他回房間斥責道,


    怎麽這樣膽小,不就是看到流血,哭得這樣!英姿好容易安安靜靜地睡著了,不要吵醒了她!


    此後每每想起,他都要被自己的年幼不懂事而笑。現在想到,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端綺駕著車,在林子裏走了許久,不時發出“怎麽還是這裏”的微弱話語。她也不敢回頭看子靖,怕自己臉上泄漏訊息,讓他知道迷了路。


    子靖早就發現了,看來看去,都是一樣的景色,“哎”了一聲說:“姐,別白費力氣了,走不出去了!”


    “別胡說……晴天白日的,迷不了路!”


    子靖眼珠子亂轉,苦笑道:“哎……這林子邪性的很,走不出,隻是兜圈子……”


    端綺按捺住心裏的不安,繼續努力地找路。終於,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林子絕對不是普通的林子,必然暗含了某種陣法。馬也累了,他們兩人也都一天一夜未合眼,又已近中午了,水也沒有喝一口,終於屈服了。


    她停下來,歎道:“都怪我找不到路,應該趁著夜色進來……”


    “趁著夜色,路都看不到,更找不到路的!”


    端綺道:“咱們要找的,是在這林子裏的房子。夜裏那家人主人會點燈,我們一直朝著燈火走,才好找到。晴天白日,我們反而被這陣法迷惑,容易迷路。所以,周姑娘才提醒我們要夜色走。”


    “我不信周雪桐有這一點點好心!”


    端綺道:“或許真有呢……”轉過頭,看他頹敗地靠著坐在馬車上,眼神渙散,完全沒有往日的精神樣子。她連忙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不如睡一覺。你肯定累了……快睡吧!”


    子靖混身疲軟,望著藍而高遠的天空,滿地黃葉,樹杆上有一層蒼白的顏色。他想,又是秋天了,又是秋天了……英姿妹在哪裏呢?他從小就要一直找她、照顧她,本來是不勝其煩,深感她累人不淺,一定不能讓她離開視線,否則必然要出事。可漸漸地,她就像鴉片一樣,讓他上了癮,每時每刻都想看到她。懵懂無知、呆呆傻傻都好,隻要她好好的,杏核眼裏有清澈閃亮的光,彰顯著生命力,才好安心。


    可是,已經這麽久沒有看到她的身影了……她在哪裏?她在幹什麽?她還好嗎?他開始難受起來,狂躁、不安、悲愴、傷


    心……


    已到中午了,明亮的陽光有了溫度,那些沒有多少日子的昆蟲們蘇醒了過來。子靖覺得頭上有些癢,煩得拍一拍,卻是一隻蝴蝶飛走了。不耐煩地轉頭看看,發現他身旁有不少蝴蝶是他身上的香味引來的。


    端綺轉頭看到,拉住他冰冷的手,微笑道:“子靖你看,這些蝴蝶多美啊!”


    子靖癡癡地望著道:“很美……英姿妹也有一次在追蝴蝶,我就在後麵追她……她瘋言瘋語,一直念‘複此從鳳蝶,雙雙花上飛;寄語相知者,同心終莫違。’那個時候,我就記住了她念的句子,至於什麽意思我也不懂……我問她,你從哪裏聽來的,知道是什麽意思嗎?她不回答,就是一直念啊念……”


    端綺小心地觀察著他,手暗暗把著他的脈搏。覺得他脈息安穩了許多,也不再一味流冷汗,隻是沒有精神而已。她想,他隻是累了,說到梁薇是好事,必然不會讓他悲觀!於是微笑著,幫他一起回憶:“那時的英姿就是那個樣子。那首詩念得真好!”


    “好……為什麽好?”子靖苦笑著問,眼裏有晶亮的光,像是在想什麽出了神,又像含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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