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有事。”桑彪隻當她在問自己,認真地回答。


    郭湘婷冷笑幾聲,抽噎著道:“他去找我表姐了……他以為我是我表姐,才追上來的。追上來見不是,可是我又受了重傷,他不能不管,於是找了這個地方把我丟下,趕緊又去找她……我就算傷得要死,他們對我的關心,也不及對我表姐的……”


    桑彪微微一愣,替郭川澤辯解:“怎麽會,你大哥挺關心你的。”


    郭湘婷也不聽他說話,自信自語,自艾自怨地道:“他曾經以為我表姐喜歡他,去她家跟她提親。我舅舅、舅母是答應了,可是我表姐不答應,直接跑過來跟我大哥說,天底下喜歡她的多了去了,難道她對那人笑一下,就得嫁給他!大哥不死心,再去找她,她便躲著……他終於傷了心,躲在屋子裏不吃不喝,然而不久聽說我表姐有什麽事,就又立刻跑過去幫她……我表姐哪裏把他放在心上,需要他便招他來,不需要了,立刻躲開……哼,現在我才明白了,表姐是故意用我把大哥引來,自己趕緊走了。可是就算是這樣,我哥還要找她……我受傷都快死了,居然還拋下我去找她……不要臉!沒骨氣……我中了這一掌,都快死了……”她的傷當然不至於死,不過是委屈生氣得要死。委屈之類,千萬不能細細描摹,否則隻會越來越委屈……


    桑彪先時還在旁勸解幾句,到後麵也不吱聲了,坐在書桌前聽她哭。聽著聽著,居然能對她的委屈感同深受了,想她也的確可憐,出身大家,富貴有地位,生得好看,父母兄弟姐妹周全,可是那又怎樣!他們這樣的家族,最不缺乏的就是出色人物,任何一個單獨放在江湖,隻憑家族地位也能威震一方,可是投進這個出色的海洋裏,誰能注意到你呢?


    他桑彪是個單純憨厚性子,說不上笨,可是也絕對不聰明,他順著郭湘婷的話回想,想到周雪桐、郭川澤、周潛光……他實在搞不懂他們這些至親之間的爭啊鬥啊,居然還生死威逼,鬧出這麽大動靜,就為學兩招劍法,這些人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郭湘婷在哭,他在苦想,想來想去將“這些人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晉級為“這些人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最終,兩人一個哭累了,委屈夠了;一個想累了,想到不願再去想,分別睡去。等到清晨,桑彪被郭湘婷痛苦的呻吟聲吵醒,便將郭川澤交給他的藥膏給她,讓她自己再抹一些。然後又去看那


    藥方,上麵的藥材,他正好都認得,都十分名貴,去藥櫃那裏一找,居然都有。於是又煮飯,又煎了藥照顧她用了。


    她用後,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看那臉色已有轉好的跡像。有了力氣,忽然又生起來,一會兒叫桑彪把那死老頭搬出去;一會兒又嫌躺著的床,被麵、枕頭料子都粗;一會又冷笑著說,他哥哥一定不會來接她,早把她忘了……說著說著,就又嚶嚶地哭。


    桑彪想她受著傷,容易難過,待要不計較,實在被聒噪的不行。聽她說話倒有力氣,便坐到外麵,隻待熬過這三天,將她交於郭川澤,自己的罪也算受完了。


    三天,說長實在不長,誰能想到第一天就遇見竹未離!


    桑彪中了毒,全身酸麻仿佛有數萬隻螞蟻在交頭接耳。這群螞蟻還十分高傲,一旦稍微一動驚擾了它們的談話,它們就敢在人身體裏造反,到處亂爬,好叫人生不如死。桑彪為減輕痛苦,除了眼珠子,幾乎一動也不動。郭湘婷居然還在那裏生悶氣,滿臉淚水的,念念有詞。桑彪怕她再這樣下去會瘋掉,見竹未離出去後遲遲不回來,便說:“不如你趁此機會趕緊逃出去……”


    郭湘婷這才想到,伸著頭向外望一望,神神秘秘地湊到桑彪身邊道:“我受了傷,要我一個人走好遠的路,還不如死在這裏……”


    桑彪忍住不滿,好言勸道:“這是在逃命,吃點苦、受點累又算得了什麽。把命保住……”


    “我要你跟我一起……”


    桑彪繼續忍,苦笑道:“你看我現在的樣子!”


    郭湘婷站了起來,向外麵看一眼,連忙又蹲下。(.)拿手虛掩著嘴,輕聲說:“中毒而已,又有什麽關係!我有解藥的……我外公配的,管他是什麽毒,服下一顆,就算不能完全解,也是差不多的。我給你吃兩顆!”


    桑彪忽然來了精神,眼裏爆亮,拍一下大腿道:“你不早說!快,快……”巴巴地伸出手,就等著藥來吃,好***住身上的螞蟻大軍。


    郭湘婷便去翻翻身上的荷包,一邊找一邊說:“那藥難配得很,隨便便就給人吃的……我剛才還想,就算給你吃了,你好了,還是打不過他……白費了我那藥……”


    桑彪聽了她這不知是無意,還是發自真心的自言自語,不由得在心裏想,她施恩


    於人,就是為了回報?若是沒有回報,就會覺得所施恩德都白費了……他捫心自問,就算再與竹未離對戰,也不可能敵得過那人的陰險狡詐。既然如此,又何必受她這點恩德……


    收回了手,正要說算了吧!郭湘婷自己一抬頭說:“我怎麽沒有帶!”灰心喪氣地往地上一坐,“我最討厭等誰了……還不能確定等不等得著……等不著,讓五煞把我也殺了好了,反正他們心裏也都沒有我!”


    她最後一句又是尖叫出來的,那聲音就從桑彪耳邊直衝了上去,鋒利得令他一偏頭。


    “表姐害得我!都是她……這一回我若能脫身,如果他們不打表姐一頓,那我就死好了!死東西,敢這麽對我……我還要跟我娘說,大哥二哥通通不管我,我要他們死,去死,去死……”郭湘婷利聲說到這裏停頓了一會兒,好有空一陣痛哭。哭著哭著,她又悲傷絕望起來,說:“算了……我娘心裏隻有他們兩個,不會管我的,沒有人關心我……”


    桑彪實在受不了了,打斷道:“你怎麽會這樣想!”


    “就是這樣的!就是,就是!”郭湘婷立即抓狂一般地反駁。


    桑彪隻好不語。她也不再說什麽,似乎是累了,坐在那裏發著呆,一臉的淚水,眼睛哭得腫腫的。桑彪長歎一聲道:“郭姑娘,你真的是多想了,你哥、你娘怎麽可能不關心你!就算是我這個不相幹的人,看到你受了傷也不會置之不理的,更何況他們是你的至親呢!”


    “你是什麽好人?你也不是好人,你就隻知道竹家那幾個人,你關心他們就不是好人!”


    桑彪實在弄不明白她這話裏的意思,如果動手不費勁,一定好好地撓撓後腦勺,好能讓腦袋通點靈氣。一會兒問:“那……你覺得誰是好人?”


    一個問題把郭湘婷給問住了,直愣了半晌說:“沒有好人……”


    桑彪又想了想說:“郭姑娘,我說這話你也許會生氣。不過我想,這世上肯定是有很多好人的,在你身邊也不少。你覺得他們都不好,肯定就是你的不對了!”他怕自己的話中途被打斷,所以說得很快,“心中有佛,處處是佛,你要是看人人都是壞人,那就是姑娘你……”


    “心裏有一個壞人?”郭湘婷眼睛向他一瞪。


    他差一點咬了舌頭,結


    巴著說:“姑娘……姑娘自己說的……”


    郭湘婷望著麵前的空氣,咬著牙、呆著臉,賭氣說:“我就是一個壞人!”她臉上的淚水幹了,浮上一層柔柔的光,許久許久她終於又低聲說:“可是我並不願意當壞人……如果有人來救我……”她終於安靜下來,將腿縮起來,抱著膝蓋,等著那個讓自己從此不必再當“壞人”的契機。


    桑彪在這難得的寧靜中漸漸睡著了。睡夢裏也覺腹中饑餓,隱隱聞到一股米香,用力一嗅醒了過來。天色已漸漸暗淡,外麵是燦爛的黃昏景色。藥櫃那邊的灶台處有些火光,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從鍋裏盛東西出來。


    她連盛東西也不怎麽會,碗放得離鍋不知有多遠,將一勺東西運過去都仿佛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終於盛好了,她拿抹布隔著碗,小心捧起,一步一步向桑彪挪了過來。


    經過門口時,忽然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嬌小玲瓏、膚色蒼白,嘴唇血紅的女子。郭湘婷猛然看到,嚇得手一抖,碗裏的熱湯濺了出來,燙得她支持不住,把碗給扔了出去。


    郭湘婷定睛一看,原來這女子是蘭芷因。她推開門先一步走了進來,緊接著梅祖芳也走了進來。


    蘭芷因看到郭湘婷害怕的樣子,笑一笑,故意說:“呦,郭姑娘在怕什麽呢?這裏又沒有殺人不眨眼的妖魔。”她笑著打量一個這房間,看到桑彪,也是驚喜地一笑。


    對於郭湘婷來說,他們五煞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妖魔!她心裏一驚,連忙跑到桑彪身邊坐了下來,警惕地望著進來的人。


    梅祖芳走到仍舊端坐著的朱皓麵前,低下頭細細打量著說:“這位就是當年的神醫?你看他死了許久,也好似活著一般,若是知道用的什麽方法,用在那些絕色佳人身上,才算物盡其用。”


    “絕色佳人死了,容貌再怎麽保持,也隻是死屍一具,有什麽趣味。怎麽比得上那些,會說會笑的女孩子?”蘭芷因一邊與梅祖芳說著話,一邊走到灶台旁邊看一看,看到鍋裏煮的東西,抬頭望著郭湘婷一笑。


    梅祖芳直起腰來,歎一聲道:“可惜就是有一些人,動不若靜……你要她像別的女子一般,倒不如就讓她靜靜地躺在那裏,隻欣賞她的好皮囊。”


    蘭芷因於是問:“看來二哥是遇見過這樣的人了?”


    “唉……那位竹端綺姑娘……至今想來都可惜了,若是似這位神醫一般……”


    “混帳東西,你說什麽!”桑彪忍不住怒喝。


    梅祖華轉首向他一瞥,急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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