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道:“他們若沒有後台撐腰,怎麽敢這樣大膽。”


    李為念含了一縷輕笑,問:“那是什麽在為他們撐腰?”


    梁薇一邊挑著麵條一邊分析道:“之前是高麗王的孫兒,引得大梁跟高麗打仗……如果不知道原因,就要看這結果對誰最有利。對誰最有利,誰就最有可疑。”


    李為念覺得有趣,聽到孩子天真言語的那種有趣,笑著一伸手,將她的麵碗端到自己桌子上道:“過來一起吃……”


    梁薇心內一喜,拿著筷子過去坐下道:“你不生我的氣了?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我實在不知道鄒先生在哪兒。”李為念冷冷道。


    梁薇隻好道:“好吧……”


    “你說……大梁跟高麗打仗,對誰最有利?”


    梁薇想了想道:“哪個國家離高麗很近,又不怎麽和睦?”


    “扶桑。”


    “那就是扶桑了!”


    李為念搖一搖頭道:“豈有此理,這隻是你胡亂猜測,就敢給扶桑安這麽大一項罪名。”


    梁薇本就是說著玩兒的,聽他這麽一說,反而振振有詞有道:“我有根有據的!你想啊,如果五煞當真要拿高麗王的孫兒煉長生不老藥,他們為什麽還特地說明就是他們五煞拐走的,為什麽就敢那麽天不怕地不怕的招事上身?原因隻有,他們根本就是挑事!”


    李為念含笑道:“這倒有幾分道理……”


    梁薇見他十分不鄭重、嚴肅,繼續諄諄道:“高麗本是大梁的附屬國,雙方的實力懸殊,必定是要有深仇大恨,高麗才敢一戰。這一戰之後,大梁答應了高麗將五煞緝拿住,卻遲遲沒有,也就會引得高麗國不滿,隻需再添一把火,兩國就要苦戰不休了。兩國苦戰不休,扶桑也就能坐收漁翁之力了,虛偽地向大梁表忠心,發兵高麗,也就有機會吞並高麗,再以高麗為跳板……是吧,你懂吧!”


    “你的意思是……這一把火就是扶桑國指使五煞去拐走大梁皇長孫?”李為念反駁道,“如果我是扶桑人,我一定會指使人扮成高麗人去拐,而不是讓天下都知道是五煞。(.)”


    梁薇一時語塞,向他瞥了一眼。他的眼睛


    有一層浮光,仿佛是失望,卻又像是一種得意。外麵淅瀝的雨連成了片,將天下籠罩住,一股清冷的水氣混和著泥土氣息撲進店內。李為念不再言語,昏暗的光線裏,他的臉色顯出一種透明的白,冷漠得捉摸不透,引人不安。忽而,他向梁薇一瞥,淡淡微笑,用溫柔的聲調道:“你還是好好吃飯吧……”


    那種親切令梁薇不適應地一愣,為什麽他……“你……”梁薇不解,帶著某種不安地問,“你剛才跟我說話的樣子……為什麽,為什麽像是我的長輩……你又何必裝得十分老成?”


    李為念用更不解的眼神望她一眼,好笑地道:“說實話……我是覺得你挺討厭,不過……想一想你年紀還小嗬,如果我早早成親生子,若有一女,也僅會比你小個兩三歲,自然就是你的長輩了。”


    梁薇恍然問:“你到底多大?”


    晚輩問長輩年紀,哪裏能直接問“多大”,也隻有程方回那種一味清高的人才會欣賞。李為念搖一搖頭,寬和地不去計較,漫不經心地道:“三十三。”


    梁薇一愣,原來她將他想得還年輕了些……腦海旋轉成一個漩渦,她一直當自己是二十六歲,就算有些幼稚孩子氣,也是二十六歲的心態,可是在別人眼中,她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她原來將李為念當作同齡人,然而在他眼中,自己隻是晚輩,一個幼小不知事的少女而已!對待晚輩,不覺得就會又威嚴又寬容。他初次見我裝啞巴,是我現代式的活潑作風,加少女形象令他玩心大起;在客棧裏半推著我出門,其實就跟叔叔生氣不願意我打擾,將我慢慢推出門一樣。他以長輩自居,並無他意,隻是我多想了……


    可是!她突然想到踩到自己衣裙的那個男人,麵對一個晚輩的刁蠻任性,那是正常的表現麽?將心比心,她設想:如是我踩到了一個小我十幾歲的女孩的衣裙,她回頭說我,我會如何?心裏肯定會先想,這人年紀不大,脾氣倒不小,對不起肯定要說,但也有一種居高臨下,哄孩子的心態,絕對不會九十度連連鞠躬……


    她突然將桌子一拍道:“那個人是扶桑人!”


    李為念嚇了一跳,皺眉問:“誰?”


    “我在街上,有一個人不小心踩了我的裙子,我說了他一句,他直衝我彎腰行禮說對不起。(.好看的小說)”


    李為念歎氣,無奈地道:“那人禮


    數周全,那便是扶桑人了?”


    梁薇潛意識裏覺得這是一條極重大的線索,不容許被如此輕描淡寫地忽略。一直之間沒有好措辭,便一直思索著、思索著……


    外麵的雨下得小了些,李為念吃完麵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麵有馬嘶聲,便付了錢起身走至門口。梁薇連忙跟了過去,門口來了一輛馬車,趕車之人是個麵無表情的石青色衣衫的男子。他將馬車停在門口,便下車撐起一把傘來接李為念。李為念看到梁薇,便道:“我還有事,先行一步。”自然,在這裏是不需要講紳士風度的,他直接回避了送她的麻煩。


    梁薇悶聲不語,冷眼看著他走在家仆撐起的傘下,寬大的白衫被風吹著,飄逸出塵。她突然想到了,冒著淅瀝的雨追到他的傘下問:“你是不是喜歡柔軟的絲綢?”


    李為念好笑道:“絲綢不都很柔軟麽?”


    梁薇搖一搖頭道:“漢人,崇尚飄逸出塵的仙子風度,可是有一個地方產的絲綢卻比較硬朗、挺括,雖然容易保持平整之態,修飾體形,卻穿不出君子們想要的那種風度。如果是你,你會選那種絲綢做衣裳嗎?”


    李為念為之一哂,無奈道:“你鄭重其事地趕來,就是為了跟我討論用什麽料子做衣服?還是請你回去,跟令姐細研究吧!”


    說著伸手扶了那家仆的肩膀,一隻腳踏在馬車車板之上。梁薇急得拉一下他的衣服,他忽地甩過頭來,將衣服扯了過去,嫌惡地瞪了她一眼。梁薇眉頭一皺,轉而想到他這是從小生病的緣故,便長歎一聲道:“我忘了你的忌諱,對不起……不過,我說的這些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我是想說,那個踩我衣服的人,身上所穿衣物的料子,就是極挺括的絲綢。漢人既不喜歡這種質地的絲綢,亦不會有所產。再看他對我態度,想來就是扶桑人。我想,他跟五煞的陰謀有關……”


    李為念愣了一下,動作緩慢地上了車,回眸道:“你說這麽多,無非是想讓我帶你一起走。那就上來吧!”說著大袖一擺,自己率先鑽進車內。


    梁薇萬不料,他會認為自己在撒嬌耍無賴,請他帶自己一塊上路。不過也好,這樣的天氣,坐馬車總勝過自己走路。她也不用人扶,輕盈地上車去,離他遠遠地坐了。李為念好笑道:“何必坐得那樣遠?”


    梁薇故意道:“不願意惹你討厭啊!”


    李為念沉默一陣,馬車開始走了,忽然才道:“我這樣不喜人接近我,並不是我自己願意的。從前,我那般的殘軀,自己不必嫌棄他人,也要被人嫌棄的……”


    梁薇不知說什麽好,訕訕笑道:“現在不會啊……隻有你嫌棄他人的份兒了!”


    李為念為之莞爾,拍一拍身邊的位置道:“我不嫌棄你,過來坐。”


    梁薇一愣,心想,此時他眼中的我,是小孩還是女人?她緩緩移步過去,坐在她身邊,聞到他身上淡然的香味,想到初夏時節,在雨中凋零的白玫瑰花……冷寂的馬車之內,開始有一種燥熱浮動。她一手撐在座位上,另一隻手掀開車簾往外看,不遠處有河,在雨中迷蒙成一片煙霧,在從馬車車窗望出去的風景中,浮動飄蕩著。


    “你剛才,說什麽五煞的陰謀?”


    梁薇“嗯”了一聲才醒轉過來,漫不經心地道:“我是在想,也許本來五煞拐走皇長孫,就是想要嫁禍給高麗人呢!然而得手時,梅、蘭、竹三人被君子堂所擒獲,為救兄弟,便以皇長孫為人質,要挾皇上下旨放了他們。”


    “如此一來,天下不就盡知,皇長孫為五煞所擒,又怎麽嫁禍?”


    梁薇接著道:“所以,五煞要做出一副,皇長孫又被朝廷救回的樣子。他們五人分頭行動,留下暗號引人去追蹤他們不能大張旗鼓地行事,明確地告訴大家我在這裏,否則這戲就做得不像了。他們暗暗泄漏消息,演成一出他們不堪被眾人圍攻,隻得放棄皇長孫的樣子。眾人救了皇長孫,自然是急急地帶著他回京城,回京這一路,再扮成高麗人或者高麗人得到消息,氣不過自己王孫慘死,想要大梁的皇孫賠上一命呢!總之,就在這路途之中,完全有時間,也有機會再將事情嫁禍高麗。如果一來,事情是一波三折,很像是許許多多的巧合,也免得引人懷疑,其實是一場計劃好的陰謀。”


    李為念聽得眉頭緊皺,問:“所以……這些跟絲綢柔軟挺括有什麽關係?”


    梁薇轉首見他滿臉不解,撐不住笑了,道:“那是因為就在信陽城郊外,我親眼看到周雪桐救走了皇長孫,然而鬆柏年的功夫強過周雪桐許多倍。當時,周雪桐就懷疑五煞背後另有支持者,對於皇長孫,放棄得太容易了。可是,到底是什麽陰謀,她想了許久……應該也是想到這些了吧……


    ”她想到周雪桐忽然離去的樣子,“緊接著,我便在街上遇見了那個踩我衣服的男子,雖然我不敢肯定他的身份,但是有他,也就證明信陽那時有扶桑人在。所以,我就懷疑,五煞是受扶桑的指使,挑撥大梁與高麗之間的關係,他們好坐收漁翁之利啊!”


    李為念眸子緩緩轉動,最後長歎一聲道:“你的懷疑也太大膽了。”


    “大膽揣測,小心求證嘛!”


    李為念側目以對,又感興趣又嫌惡地問:“這又是哪裏來的謬論?”


    梁薇撫著自己胸口,笑道:“我說的,當然就是‘梁氏理論’啊!”


    “梁氏……”李為念有一瞬間的失神。


    梁薇察覺到自己的失言,忘了自己現在姓竹,連忙道:“因為我們都是大梁子民啊。”


    李為念淒淒一笑,輕聲道:“原來,此梁非彼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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