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提著食盒走到石桌旁,兩人也走了過去,看著她將食盒蓋子揭開。


    她一邊往外拿第一層放著的點心,一邊道:“並不知竹姑娘要與洪公子一起用餐,所以隻拿了洪公子的飯來。兩位先用著,我再去拿。”


    梁薇剛吃過飯沒多久,並不覺得餓,一起吃飯不過是為了再跟洪碎玉再說些事情。又見點心形狀、顏色都十分雅致,每一碟的量雖少,但有四樣之多,便道:“我吃得不多,不用再拿,這些就夠了。”


    紅蓼又將下麵兩層放著的一碗米飯,兩樣菜,一碗湯拿了出來擺好。擺放食箸時,“唉唷”一聲道:“還是要再跑一趟的,隻有一雙筷子,一把勺子。”


    梁薇急於避開她與洪碎玉說話,便道:“我們一個用勺子,一個用筷子就好了。”


    紅蓼道:“那怎麽用得順手,我跑快些拿回來,兩位請稍等。”匆匆離去之前,還不忘笑眯眯地向兩人福了一禮。


    因為知道紅蓼還會回來,洪、梁二人都默契地坐著不說話,也不吃東西。等了好一會兒,紅蓼回來了,不僅多拿了一副碗筷,還又有一樣菜替兩人添上。將飯菜擺好後,不等兩人說,她就笑著道:“不敢打攏兩位,紅蓼就不在一旁伺候了。兩位用完飯,碗筷隻管放在這裏就好,我過會兒自會收拾。”又行一禮,步點歡快地走了。


    梁薇眼見她俏麗的身影隱於花木之間,笑問:“你在這裏的幾天,都是這個姑娘照顧你的?”


    洪碎玉將頭一點,並不作聲。


    梁薇再看一看桌上精致的飯菜,又回想一下白絮兒與自己醒來時吃的清粥與小菜,羨慕地道:“她真是個伶俐透的姑娘,又年輕漂亮,多討人喜歡!同樣是大眼睛的漂亮小姑娘,為什麽郭湘婷不能像她一樣懂事些,否則也一定非常、非常討人喜歡的!”連用了兩個“非常”,眼前浮現出郭湘婷那嘟起嘴的刁蠻樣子,與總是“哼、哼”地說話語調,抿嘴微笑,隔空教訓她,可是心底卻並不生氣,反而十分懷念,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


    她說得高興,可是一抬頭卻發現洪碎玉根本沒有在聽。他一手拿飯碗,一手拿筷子正專注地出自己的神兒,然後又歎了一口氣,將碗筷一放,以支額,又長歎起來。


    梁薇一向不待見所謂的憂鬱少年,故意打斷他的沉思,道:


    “你是不是在想蘇賦雲?”


    洪碎玉怔了一怔,本能地遮掩,便道:“我與叔叔他們分別太久,自然很是想念的!”


    梁薇翻個白眼,敲一敲桌子,壯重地提醒:“洪碎玉同學,你跟蘇賦雲在紅葉山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還隱瞞什麽!”


    洪碎玉跟她不熟悉,不習慣與她談論這種話題,尷尬慌亂下,便道:“我跟她……沒說什麽……”


    梁薇捏了一塊點心,往他清秀年輕的臉上盯了兩眼,做作地冷笑兩聲道:“你還真是死硬派!真是當地下黨的好材料!”


    洪碎玉隻顧想自己的心事,這話聽到了也好似沒聽到,隻是在歎自己的氣。梁薇卻已聰明地扭一扭頭,一派高深的樣子道:“我曉得你歎什麽氣……”


    “什麽?”洪碎玉像是一個困倦已極,卻被朋友抓來談心的可憐、不熱心的朋友。


    梁薇正為自己的推理得意,迫不及待地要震他一震,拿著點心指點在他眉眼間,緩緩地道:“你在想,這位仙翁說穿了也就是個凡人,到底有什麽辦法能解決你與蘇賦雲之間的問題……”


    洪碎玉果然臉上一驚。梁薇滿麵得意,這才將點心放到口中嚼了幾下,同時“哼哼”冷笑。結果那是一塊栗粉糕,細而幹的粉又噎又嗆,她連忙去找茶水,偏偏隻有湯。湯還是雞湯,非常不容易冷下來,她盛了一碗,幹著急喝不下去。鬧了半天才總算平複,發誓不再吃那種點心,於是在她挑食的食譜中又多了一樣。


    洪碎玉見她平靜下來了,便道:“既然……既然你都知道……那麽你說說看,他會怎麽辦……”


    梁薇剛才難受尷尬時,洪碎玉隻是皺眉看著,什麽行動也沒有,顯然是受人照顧慣了,不懂得如何照顧別人,十分不如子靖。她便沒好氣地道:“你真是個傻子!人生要有舍才有得,你又想如你叔叔他們的意,又想如自己的意,那麽除了讓時光倒流,令蘇賦雲不要跟你爹爹在一起,還能有什麽辦法?如何讓時光倒流?神仙啊!穆卓仙隻是一個假神仙,根本做不到!能怎麽辦?”


    洪碎玉麵上通紅,偏頭望向一側,聲音微弱地道:“我本來就不信這世上有神仙,知道時光不可能倒流……”


    梁薇道:“既然如此,你就趕緊去找蘇賦雲,告訴你叔叔他們,你


    就是喜歡她,她也就是喜歡你!要是讓你們分開,那你們就是一個死,看他是心疼活生生的你們,還是心疼冷冰冰的禮法!”


    洪碎玉登時將臉一板,正色道:“我父已逝,叔叔便如我父親,怎可如此忤逆!”


    梁薇頓時就火了,手往石桌子一拍道:“那你叔叔就是不同意,那麽你遵從他的意思,不要喜歡蘇賦雲啊!”


    洪碎玉神色又是一弱,安慰自己似地道:“叔叔還不知道……他會同意的……我隻想請誰告訴我,到底如何才能讓我……”


    梁薇歎道:“其實你叔叔他們知道你和蘇賦雲的事你們誰都不曾說,可是他們與你們朝夕相處,早已看出來了!你不必吃驚,這是我親耳聽到的。”其實是周雪桐親耳聽到,轉述給她,她拒為己功。


    洪碎玉臉上一驚,一陣無措後,又連聲安慰自己道:“一定有什麽辦法,可以讓我們都不必顧及那些事……一定有,一定有……”像是在自我催眠。


    梁薇見他如此,固然心中同情,可也深深覺得這個男人實在太不痛快些!她對蘇賦雲印象極佳,愛她的自尊自憐、清冷孤傲,還有她心中的黑白分明與直爽簡單,隻覺應該是一個大氣、包容、溫柔的男子才配得上她。可是洪碎玉人如其名,精雕細琢的翠玉一般漂亮幹淨,卻極為脆弱,一碰就碎。可是,他又仿佛很執拗,喜歡一樣東西既便知道無論如何也得不到,也不會幹脆爽利地放下,好似蓮藕,斬斷莖,連著無數絲……


    洪碎玉自己想了一陣,下定決心似地端起飯碗,對自己說:“仙翁說等待時機,就是一定有辦法,我等待時機就是了!”


    梁薇張口想說,還等待個屁時機,幹幹脆脆地跟蘇賦雲私奔,還有什麽事啊!然而轉念一想,誰的感情不是一筆糊塗帳,我又有什麽資格校訓他?!於是也不多言,又喝了一碗湯。


    午飯之後,兩人都想再去見一見穆卓仙。洪碎玉知道穆卓仙的臥室在何處,兩人便一起過去。臥室之外,守著一個綠衣侍女,見到兩人便說仙翁他老人家在午睡不見人。兩人無奈,梁薇又不甚喜洪碎玉為人,與他聊不來,便欲回到白絮兒處休息一下,於是告別了洪碎玉。


    她再不敢亂走,順著那條長廊回去。回想一番,雖然自己已無性命之憂,可是既離不了這裏,又無法去找子靖他們,更沒有沒


    辦法揪著穆卓仙,讓他把事情說個清清楚楚,真是氣悶無比!


    走了一會兒,忽聽背後有人喚“竹姑娘”,轉首一看,正是服侍穆卓仙的綠衣侍女。她趕上梁薇道:“仙翁有請竹姑娘。”


    梁薇心內奇怪,怎麽方才巴巴地去找他,他說睡著不見人,轉頭剛走又過來請了!本來就想去見他,也便跟著綠衣侍女去了。


    綠衣侍女帶她到了穆卓仙的臥室門口,將門一推,請梁薇進去,自己則仍在門外。梁薇走進去一看,隻見穆卓仙一身素白棉布衫子,盤膝坐在床上,雙目緊閉,也不知有沒有睡著。梁薇便輕聲道:“仙翁爺爺,您找我?”


    穆卓仙緩緩睜開眼睛,將頭微微一點道:“你跟大理明花堂程家兄妹是好友?”


    “對啊!”


    “那麽你也應該知道,他們兄妹一直在找他們明花堂的寶貝花玉髓?”


    “是的!”


    穆卓仙聽說,一回身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梁薇道:“這東西被梅祖芳得了,交給了老夫。說是不明白這珠子到底有何神妙之處,讓老夫看一看。現在,你拿回去,交還給程家兄妹。”


    梁薇連忙接了過來。她也早聞花玉髓之名,隻知是一種類似於紅色碧璽,天然帶香的珠子,心中亦是奇怪,何以會讓程家兄妹緊張得那般,便問:“那您老人家看出其中玄機了嗎?”


    穆卓仙道:“看出來了。不過又不是什麽稀罕藥材,所以對於老夫乃是無用之物,未若完璧歸趙。”


    梁薇打開盒子一看,隻見裏麵是一枝簪子,一對耳環,上麵鑲的紅珠子的確像是碧璽,聞一聞也的確是清香撲鼻。她好奇心起,便問:“那麽這花玉髓到底有何什麽玄機?”


    穆卓仙淡淡一笑道:“因是梅祖芳求於老夫,老夫看出來,便告訴了他。至於你……你可以去問程家兄妹。”


    梁薇眨一眨眼道:“那我要見到他們,才能問他們啊!見不到,怎麽問啊……”


    穆卓仙笑道:“你出去後,老夫的侍女會為你指路,你就去跟你的家人朋友重聚吧。不過,這花玉髓一定要完好地交到程家兄妹手中,老夫可本與明花堂無怨,可不想多生嫌隙。”


    梁薇心內大喜


    ,用力地點點頭道:“是,我一定做到!還沒有謝過您老人家的救命之恩,日後有機會一定會報答的!”她仍然不習慣下跪,便深深鞠了一躬。


    穆卓仙點頭不語,輕輕一揮手,示意她出去。梁薇出去後,不需多言,綠衣便一伸手道:“跟我來,我為姑娘指路。”


    梁薇收好花玉髓,緊緊跟在綠衣侍女後麵。一邊走,一邊又忍不住想這仙翁的種種奇怪行為,聽吳青仁說她的血與三變蛇相克,便救了她;她求他讓她與家人見麵,他初時說不方便,可是過了一刻不僅方便了,還主動送她去……他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修道的,都非得玄而又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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