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薇聽了這話,自己再去琢磨,深以為然。


    周雪桐那樣的個性、行事,恨她入骨的人豈會少,她會被人暗害實屬正常!一想到這裏,梁薇不禁為好友擔憂起來,仿佛已看到好友身臨險境,又氣又急,頓足道:“這個周雪桐,臭脾氣可要改改了!再不該,可是不行的!”


    李為念見她這副擔憂的模樣,臉上呆了呆,而後勉強地笑了笑道:“你一定會難過的,是不是?”


    “是啊……”梁薇歎道,“我當然會很難過!周雪桐是個好姑娘,真正的好姑娘……”


    李為念不作表示,隻是指了指樓下被踢壞的桌子。


    梁薇“格格”笑了起來,用眯成月牙的眼睛望著他道:“像你這種不聲不響的人幽默起來最要命!是啊,她脾氣是壞,但也不妨礙她心眼好你猜,她為什麽要郭川澤的爺爺買下一座山?”


    李為念想了想,笑道:“因為她不想嫁給郭川澤,故意難為人。”


    “並不是這樣……原來那座山,在南山的斜對麵,周爺爺常在山上看風景,能看到那座山。她叫人買下,是為了在山上多多種些花樹,一年四季都有花兒開,好讓她爺爺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美景……你說,是不是很感人?”


    李為念點一點頭,讚歎道:“的確!我隻知她命人種了半山的花兒,卻原來是為了博她祖父一笑。”


    梁薇笑著點點頭,偏頭想了一陣,又頗為感慨地道:“你這麽一勸我,我也就不生她的氣了……你真好……”


    我是在勸她?李為念在心裏這樣問自己。


    我是在勸她。他又這樣回答自己。


    “你找她來,沒頭沒腦地說這樣一篇話,是為了什麽?”李為念話鋒一轉,問道。


    梁薇頗為得意地歪頭一笑道:“我答應了周爺爺,讓周雪桐乖乖地回去見他。”


    李為念頗為不解地道:“這樣她便會去了嗎?”


    “那當然!”梁薇無比肯定。


    梁薇的自信確有其理。周雪桐明知她在故意氣自己,一出客棧門,還是忍不住南山的方向行去。


    她到時周潛光正在山林間漫步,她遠遠地跟了兩步。


    周潛光比她的耳朵更靈,是不是她回來了,遠遠一聽腳步聲就知道了。她跟了兩步不見他回頭,在心裏暗暗賭氣:讓你裝,我就不先過去!


    可是站了那麽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躍了兩步,裝模作樣地與他並肩而行。周潛光總算側目向她一望,滿麵驚奇,揚聲道:“回來了?”


    周雪桐撇嘴道:“我怕我再不回來,我那個糊塗爺爺就被某個小狐狸精給勾引走了!”


    周潛光沉著臉,冷哼一聲道:“胡說!”


    周雪桐也不怕,眉眼一橫道:“有小狐狸精陪您老人家說話了是不是,我說的都成胡說了?!小狐狸精說得那才叫‘狐說’呢!那好,您老人家愛聽那些‘狐說’我就走了……”


    周潛光也不攔她,隻是站在那裏笑。


    周雪桐也沒有真走,站了一會兒,將頭歪了歪,又討好地道:“不生我氣了吧?”


    “你是說在五峰山老遠一看到我,轉頭就跑?”


    周雪桐低著頭,細聲細氣地道:“不全是……”


    周潛光疑惑地問:“那是什麽?”


    “蘭……華……劍……”這三個字真好似從牙縫裏溜出來的。任是誰見過她在先月客館時的不可一世與囂張,都絕計想不到她還有理弱氣息直如遊絲將斷、日暮西山的時候。


    周潛光道:“生氣,你可以將蘭華劍還回來了嗎?”


    周雪桐無賴而霸道地道:“不可以!”


    “那還說什麽……”


    周雪桐嘻嘻一笑,扶了爺爺的手臂,順著狹窄的山道繼續往前走,登上一個平台,便來到南山斷崖之上。斜對麵山上的山茶花開得正自嬌豔,周雪桐以挑剔的眼光看了半晌,滿意地抿嘴一笑,卻不快地道:“又來這裏!有什麽可看的,您老人家也不煩?”


    周潛光拿拂塵往她頭頂一掃,笑道:“當然不煩,你看那些花兒,常開常新,教人如何煩她……”


    周雪桐笑著白他一眼,道:“知道是誰種的嗎?”


    周潛光皺眉沉思半晌,遲疑地道:“不是自己長的?如果不是,那就不知道了……”


    “明明知道!”


    周潛光哈哈一笑,眺望著遠方,又出起神來,臉上漸漸浮上一層落寞。


    周雪桐在旁看著,不過是白白心疼。許久許久,隨著周潛光一聲長歎,她倒差一點掉下淚來,委屈而氣憤地道:“您老人家又在想她了!‘一言為定’……您又在琢磨其中的含意了嗎?”


    周潛光心疼而溫和地道:“雪桐,爺爺到了這個年紀,不去琢磨過去,難道還去設想以後?來日既不多……”


    周雪桐氣哄哄地打斷:“幹什麽說這些!什麽叫來日不多,您老人家也不嫌忌諱!”


    周潛光便不再言語,伸手撫摸著她的後腦。周雪桐心內一顫,往他懷中一歪道:“爺爺……你總琢磨‘一言為定’這四字,那是因為秋……秋師祖她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是?你是盼著她那是在答應你,來生你們在一塊,是不是?”


    周潛光聽說,半晌了才道:“一點念想而已……”即便是他這般超脫人物,提到這些,也有些忸怩。


    周雪桐直起身子,正視著他道:“爺爺,來生之語何其虛幻,您老人家聰明蓋世,如何想不明白這些……放下吧,不要再想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沒有……沒有意義的……”“沒有意義”四字,她說得很是艱難。她替爺爺難過,堅持了那麽久、苦思冥想之事是沒有意義的?


    周潛光感歎道:“我自然清楚,可是我已習慣了去想,總想知道答案……”


    周雪桐的身體失控地顫抖起來,像是受不住冷一樣。她抱著雙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許久她才終於控製住一些,低聲道:“就是您盼望的意思……”


    周潛光見她轉瞬間態度大變,頗感吃驚,柔聲問:“你剛才說什麽?”


    “爺爺……”周雪桐怕被爺爺看穿,便壓低了聲音,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道,“她說‘一言為定,就是想要跟您來世再見的意思……真的隻是這個意思!真的!”她一生撒謊無數,這會兒倒心虛起來。


    周潛光凝眸望了她一會兒,眼神一如既往的澄淨,沒有逼迫,也沒有惡狠狠地要看透她意思。隻是那麽一瞬,他便一轉頭,眺望遠方,臉上的神情似是歡喜更似是悲哀,顫聲道:“看來……一定不是這意思了……”


    “真的是!”


    周潛光搖一搖白如紙的手道:“若真是這個意思,你必然會氣憤無比地說出來……絕對不是這種語,所以,一定不是……”


    “爺爺……”周雪桐悲聲喚道,“我……我……”


    周潛光長歎一聲道:“是不是跟梁岑瑞有關?”


    周雪桐的任何心事都瞞不住爺爺,隻得將頭一點,又憤怒地道:“爺爺,您根本不必為他們浪費心力,好不值得!”


    周潛光望了她一眼,見她臉上的神情之中既憤怒又擔憂。她的小臉是蒼白的,唇上的淡紅色胭脂也因為方才怒得咬唇,被她自己吃掉了許多。妝容缺乏精致,卻更顯可愛,透出本性裏的一片赤誠。


    他想到他師姐秋以桐。她似雪桐這般年紀時,是從來不用脂粉的,但那張臉永遠明豔……他是因為她的明豔愛她?可是他相信,即便她不美麗了,他也依然會愛。他癡戀她幾十年,就是為了值得或不值得?那麽,換回什麽才算值得?


    他思考許久,望著孫女柔聲道:“雪桐,沒什麽值得或不值得……若那四個字是師姐與梁岑瑞之間的姻緣,我反而高興……”


    “為什麽?”周雪桐心酸地問。


    周潛光道:“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難道要她也承受這種心酸?你得不到的東西,就要別人也得不到?毀掉自己喜歡的那些人或什麽物件,自己才是最痛苦的那一個吧!”


    周雪桐聽了這話,默默無語,眼前卻浮現出一個麵孔,默默問自己:他若是露出心酸的表情我會如何?


    “師姐這一生最痛苦的莫過於一直活在梁岑瑞的謊言之中,如果‘一言為定’四字,讓她在人生的最後一刻知道,他們曾真真實實相愛過,來生再見,一定會溫柔地待彼此。”周潛光微笑著道,“如果是這樣……我自然很高興!”


    “爺爺……”周雪桐又震動又驕傲又激動又有一絲不甘,撲進他懷裏啜泣道,“我替爺爺委屈……這一生沒有得到自己最愛的人,怎麽樣都是遺憾的吧!”是啊,不能嫁給他,也將會是她周雪桐一生的遺憾!


    周潛光卻因此想起另一件事來,憐愛地撫著周雪桐的頭發道:“你不必遺憾,你喜歡的爺爺都會給你!我將幽蘭劍法傳給你,如何?”


    幽蘭劍


    法曾是周雪桐朝思暮想的,可是她絕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一個時候得到它!她有些摸不著頭腦,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他問:“真的嗎?”


    “真的。不過,你得答應爺爺一件事。”


    聽說有交換的條件,倒使周雪桐放心了,一下子來了精神,神彩熠熠地道:“什麽事?”


    “去弄明白,梁岑瑞與你秋師祖之間的‘一言為定’,到底是怎樣一個故事。”


    聽了爺爺方才的一番剖白,周雪桐再聽到這話,心裏已平靜很多,便道:“那也簡單!”


    周潛光放下些許心,又眯眼細望著她,道:“你的臉色好像差了些……怎麽了?”


    周雪桐摸著臉歎道:“我一直睡不好的,臉色自然差了……”


    周潛光沉吟良久,勸道:“有些話,該不聽還是不聽的好;有些事,該不管,還是不管的好……”


    周潛光自然知道她睡不好的原因在哪裏,所以如此勸她。周雪桐自己何常不清楚明白,可是她就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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