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梁薇喝酒那樣子還十分優雅,沒有徹底變成一個醉鬼……


    周雪桐便不言語,坐在她對麵,一隻手放在桌麵上,用指甲輕扣光潔如鏡的桌麵。“垮塔、垮塔”一下又一下,她的指甲與桌麵扣出了富於節奏的清脆聲響。


    雪桐在用這個方法計算時間。


    雪桐的耐心很快便用完了,望著不再喝酒,以手撐額的梁薇道:“竹子靖告訴我,他想娶你,你就算再高興,也不用這樣吧?”


    梁薇聽了這話,頭好似掉了下來,“咚”地一聲砸到了桌麵。


    周雪桐替她感到疼,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可是梁薇仿佛是一具行屍走肉,居然動也不動。


    過了片刻,梁薇才將頭一抬,模模糊糊之間看到周雪桐,將她與周雪混為一談,再不必辛苦地瞞著,裝著,扛著,竟嚶嚶地哭了起來,道:“他愛的不是我……原來他愛的不是我……”


    “誰啊?”梁薇不耐煩地問。


    “就是那個壞小子!他如果愛的是別人也就算了,我可以去搶!可,那個人是我姐姐……”


    “你瘋了嗎?他愛的就是你!”


    “因為這是在夢裏……”


    周雪桐翻個白眼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可是我知道……”梁薇哀傷地道,“他不愛我……可是為什麽呀……想不通啊!”


    突然間,她提高了聲音,用濃得化不開的幽怨質問:“他說第一眼就愛上了我姐了!可是……為什麽,他要那麽對我?他對我那麽好,我無意中說我喜歡什麽花,他就去給我買,連自己過敏都不知道……那麽多細節,難道還不能證明他愛我?為什麽我信了幾百年,才讓我知道真相……既然如此,還不如從未有過這個壞小子!子靖,如果沒有你,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


    接著,她就一直重複念著“如果沒有你,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


    周雪桐若是知道,這是一段歌詞,一定給笑死。她不知道,就給煩得要死,伸手狠掐梁薇,疼得她直躲。


    雪桐便道:“覺得疼


    吧?夢裏會覺得疼嗎?就算這是夢!這也是夢裏的人生,充滿了真實,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區分是做著夢還是醒著呢?”


    梁薇卻癡癡地笑了起來,一隻手狠狠地按在臉上,緊緊貼著臉部的輪廓了滑了起來。周雪桐才發現,原來她臉上的輪廓生得這麽纖細哀慟,清凜驚心,觸人心腸。


    “可若是夢醒了呢?”梁薇幽幽地問。


    “人生如夢,夢一醒,也就是如燈滅,生前之事尚且自顧不暇,身後之事又何必計較呢?”


    梁薇俯在桌麵上,迷迷糊糊地道:“可咱們是不一樣的,你的夢一醒,之後會經曆什麽你並不知道。既然如此,也就不需要費神了。可是我不一樣,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要回去,麵對一個並不愛我的子靖……你叫我現在如何麵對他?我這是自討苦吃……在現實裏,明明已熬過了那麽多年……”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到了最後一絲聲音也沒了,隻剩下均勻的呼吸。


    周雪桐一時間倒怔住了,不明白這又是哪一出,便伸手過去拍一拍她臉。隻見她睡著了,周雪桐給她氣笑了,便又要了一些熱菜熱飯自己吃。


    待吃完了飯,見梁薇還沒有醒,周雪桐隻好叫了一乘小轎,將她抬回到將軍府中。


    雪桐先將梁薇安頓好,便出來看一看都有什麽人在。


    到了郭家兄弟住著的院子裏,隻見郭岸行站在廊下,一手去揪桂樹的葉子,一手拿本書正在看。周雪桐悄悄地走過去,伸手將那本書奪下,打趣道:“還知道看書呢?到底識不識字啊!”


    郭岸行見是她,便教訓道:“一回來就胡鬧,把書還我!”


    周雪桐想知道他在看什麽,為躲開他,便跳到一旁的台階上,將書高高舉起仰頭一看,隻見是一首詞,詞牌名竟是《半死桐》。


    雪桐剛跟梁薇說過什麽夢醒不醒的話,此時看到這三個字,不及細看那首詞,便皺起眉頭,罵道:“什麽‘半死桐’,這是什麽胡說八道的詞,哪個寫的?宋代的賀鑄?混帳賀鑄……”她罵著,竟還將那張紙扯了下來,團成一團握在手中,將書擲回給郭岸行。


    郭岸行見好好的一本書,給她扯破了一頁,氣得道:“你才是混帳,我正看那首詞呢,還我!”


    “不還!什麽


    ‘半死桐’這不是咒我嗎?”


    郭岸行給她氣得笑了,罵道:“這隻是詞牌,自宋朝就有了,那時他們便知道你這個不講理的小東西了?這個詞牌還有別的名字,比如‘鷓鴣天’、‘思越人’,怎麽叫咒你?你也太無理取鬧了。”


    周雪桐斜他一眼,取笑道:“不曾想,你也成學究了呀!”


    郭岸行麵上帶了點得意,把書合起來歎道:“我隻是閑得無聊,隨意看一看,看到這一首,想到了你外公,也就看住了……”


    “這又關我外公什麽事?”周雪桐給他說得起了好奇心,便展開手中的紙團細細一看,原來那首詞的內容是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


    周雪桐看得心內生寒,皺著眉頭道:“大過年的看這樣的詞,這也太不吉利了!”


    郭岸行歎道:“你覺得經過你外婆的事,將軍府還能過好年嗎?待明天姑公歸府,正如詞中所言,故地重遊,卻是物是人非,一同來的人,卻不能不同回去。‘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梧桐半死,鴛鴦失伴,姑公年邁之時卻要承受這樣的傷心……即便如他一般英雄一世,也是會傷感的吧……”


    周雪桐亦傷感起來,默默地道:“但願你將來娶了嫂子,能和她同生同死,不要承受這般苦楚。外公一個大英雄都承受不住,你一個連男子氣概的人都沒有,還不悲傷死!”就算是這樣,她還要取笑他。


    郭岸行撇一下嘴,不快地道:“我自然是不敢跟姑公他老人家比的,但是這男子氣概……”


    “你要是有,就不會寧願在這裏讀書,還不去看我的未來嫂子,否則那位大美人可是要變成鳳凰了!”


    郭岸行一聽慌了神,忙問:“雪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周雪桐正視著他道:“你也不想一想,這天下就隻有你長了眼神,看得到她的美貌絕倫?她可是見過太後的,憑她的端莊溫柔、大方得體,太後會不喜歡嗎?”


    郭岸行愈加緊張,便又問:“太後喜歡她,那意味著什麽?”


    周雪桐給他蠢得直翻白眼,抱起雙臂,冷聲道:“這太子身邊也就定下了一位太子妃,這太子側妃、太子嬪、良娣、令嬡、承徽……”


    郭岸嚇得連忙伸手阻止她逐一細數太子妃嬪,然後問:“這事定下來了嗎?”


    “還沒有,但是那個意思,太後已跟我透露了。”周雪桐道。


    郭岸行臉上便是一副“怎麽辦”的樣子。


    周雪桐便提醒道:“你可以搶先向大美人提親啊!”


    郭岸行為難地道:“姑婆新喪,此時又都忙著過年。我心裏好生看重她,實在不想將事情辦得如此匆忙!”


    周雪桐聽說他是這個意思,心裏也高興,便道:“既然如此,當妹妹的就少不了就幫你一幫!現在咱們忙著過年,皇家自然更忙,別的事情也顧不上,所以這事還隻是太後心裏的一個想法。我隻要露個意思,說你與大美人兩情相悅,過了年撿個好日子定下親事,這一切就都妥當了!太後雖然喜歡大美人,可也不是個不講理的。”


    郭岸行喜道:“雪桐,你想得周到,我先謝謝你!”


    周雪桐笑一笑,又道:“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郭岸行此時再看她,隻覺得她可愛甜美極了,他的聲音也不由得溫柔了起來。


    周雪桐挑一下眉毛,撫著鬢發,悠悠地道:“大美人現在沒有住在宮中,已經出宮了,就……在……竹……家。”


    郭岸行一聽,果然一臉歡喜,打量一下自己,想要立刻過去。


    周雪桐見如此,怕他一下子飛走,便拉住他道:“你別急著走,我先問你一句話。”


    郭岸行此時已視她為菩薩、神女,還有什麽不能說得,便問:“什麽事情?”


    周雪桐左右看一看,疑惑地道:“這幾天我總沒有見到川澤哥哥,怎麽回來也不見他?他到底忙些什麽?”


    郭岸行也是一臉茫然,搖頭道:“一回到京城,他就說有事辦,便不見了蹤影。你不是不知道他的為人,我又怎麽知道他做了什麽!”


    周雪桐隻怕又是他因自己傷了心,暗自歎了一口氣,道:“那你去吧……順便代我告訴他們,梁薇在我這裏,


    我們商量一些事情,請他們不必擔心。”


    “公主在咱們將軍府?”


    雪桐道:“這有什麽奇怪,你快去吧!”


    郭岸行聽聞可以見到端綺,歡喜無比,本來也沒有心思理會其它,不過白白關心梁薇一句。於是胡亂應了一聲,便回屋換了衣服去了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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