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轉眼便又是一年過去。(.)


    元狩十九年!


    青陽鎮一處一進四間的小院,庭院裏一棵歪脖子發了一樹新綠嫩葉子的棗樹被風吹得如同笑岔氣的大姑娘,東搖西擺著。


    棗樹西邊對著的西廂房外,身形秀鐫如一杆翠竹,穿一身天青色儒衫的文晉昭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轉著圉子。


    文晉昭不時的抬頭朝屋裏張望,每每忍不住想要衝上垂著門簾的廂房,都會被一隻瘦小的手給扯了回去。


    “你幹什麽啊,跟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轉,轉得我頭暈,你給我一邊呆著去。”青果一把將文晉昭給推到了一邊。


    文晉昭被青果推得一個踉蹌,“撲通”一聲,撲到了西廂房的牆上,恰在這時候,屋裏響起林小桃細細碎碎的痛吟聲。急得文晉昭當即就大聲喊了起來。


    “桃,桃,你怎麽樣了!”


    屋子裏,林氏正幫著滿頭大汗的林小桃擦額頭上汗,聽得文晉昭這碎了心似的一聲吼,嚇得手一抖,等回過神來,她回頭就對外吼。


    “文晉昭,你瞎嚷嚷個什麽啊,小桃這才剛開始發作,還早著哩,你沒事看你的書,寫你的字去!”


    屋子裏正閑坐著說話的穩婆和被雇來侍候林小桃的葛嫂子,齊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穩對林氏說道:“林娘子,說起來,你這妹妹真是好福氣,我給那麽多婦人接生過,從來沒看到過像文舉人這樣疼媳婦的!”


    葛嫂子連連附合道:“是,是,我們家老爺待太太那真是一萬個好!”


    文晉昭過了元狩十八年的鄉試,現在已經是舉人。


    林氏聽得失笑。


    可不是麽,打從林小桃發作進了這待產的屋子,文晉昭就好似生孩的是他一樣,時不時的在外麵大呼小叫一番。


    床上的林小桃深吸了口氣,對身邊守著的林氏說道:“姐,你去跟晉昭說聲,叫他去看書,再過兩個月就是春闈了,不能叫他分了心!”


    林氏笑著對頭發被汗水浸濕的林小桃說道:“傻小桃,這個時候,他要是還看得進書,就不是他文晉昭了。”


    林小桃聽得一怔,稍傾,臉上卻是綻起一抹幸福的笑。


    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生,甚至已經做好打算,一輩子就一個人過了。可誰知道,文晉昭卻正式的上門提親,並且允諾,即便她一輩子不能生,他寧願文家斷後也絕不納妾!


    誰曉得,天可憐她,卻讓她在婚後三月,便診出喜脈!


    林小桃正想著,身下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痛,那痛說不出的難受,就好似有隻手把在她體內,拉伸拖拽一樣,硬生生的要將她扯裂,那種感覺。


    “唔……”


    林小桃悶哼一聲,一把抓住了林氏的手,等那陣痛過後,她張大了嘴,像缺水的魚一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


    “桃,你要是痛,你就叫出來吧。”林氏心疼的看著臉色青白的林小桃,“別忍著,越忍越痛。”


    林小桃卻是搖頭。


    “姐,我不痛。”


    “傻瓜,哪有女人生孩子不痛的!”林氏一邊探手去拭林小桃又一輪的汗水,一邊說道:“這男人啊永遠不知道,女人這一輩子有多難!”


    請來的穩婆跟著附合道。


    “林娘子,文太太是個有福的,遇上個知道疼媳婦的,這痛啊也就不痛了!你是沒看到那起子黑心的男人,女人在家生孩子,他們還在院子裏抱著粉頭尋歡作樂呢!”


    “可不是嗎,這女人生孩子就好似鍋邊跑馬,凶險的不能再凶險,可到了這起子沒良心的男人眼裏,就好似母雞下個蛋那樣!哎,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啊!文太太,您真是福氣好,舉人老爺長得又好,又疼您,您這要是一舉得子,往後可就真是密罐裏過日子了。”


    林小桃這還吱聲,門外把耳朵貼著牆聽動靜的文晉昭,卻是大聲喊了起來。


    “小桃,你別怕,我喜歡閨女,你生什麽我都喜歡,你千萬別怕啊……”


    他一嗓子嚷出來。


    屋子裏的穩婆並著林氏齊齊怔了怔,等回過神來,三人頓時笑成了一團!


    陪著文晉昭在外麵等的青果就差衝文晉昭豎大拇指了。


    這可真是太給力了!


    “小姨夫,你是真喜歡女兒還是想安慰我小姨啊?”


    文晉昭正跳著腳,想張望屋裏的動靜,聽到青果的話,當即想也不想的說道:“小掌櫃的,我什麽在你跟前打過謊?本來就是上天額外的贈送,為什麽還要執著送的是什麽呢?”


    青果到沒想到文晉昭能說出這話來。


    但回頭一想,也是,文晉昭當初娶林小桃時就知道,林小桃是不能生的。可他不但娶了,還是八抬大轎三書六聘以正妻之禮迎林小桃進的門,甚至當眾允諾,此生絕不納妾!可是突然間,林小桃就有喜了,轉眼間,這孩子就要瓜熟蒂落了。可不就是上天的恩賜嗎?!


    “哎,小姨夫,你急也沒用,不如我們來商量下給小姨肚子裏的孩娶名的事吧!”


    青果可憐文晉昭急得不行,有心找點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不想,文晉昭卻頭也不回的說道:“我跟你小姨把名字都取好了。”


    “哦?那說來聽聽。”


    “男孩叫文天賜,女孩就叫文如意,喜歡她一生事事如意!”


    還真是言簡意賅,直指中心!


    青果眼見是怎樣也不能分散文晉昭誓要同林小桃同難共痛的決心了,幹脆就不吱聲了,去正屋搬了個椅子,幹脆坐在棗樹下曬起了太陽。由著文晉昭還是個猴子一樣一會扒牆角,一會兒扒門縫!


    眼見得半個時辰過去了,屋子裏還是沒有要生的動靜,青果坐得腰都麻了,幹脆就站起來在院子裏走著小步,活動開來。


    卻見屋子外頭,一名身長平立的少年施施然的走了進來,人還沒到跟前,遠遠的就打了招呼。


    “小姨夫,小姨她怎麽樣了?”


    文晉昭一見來的是文書琦,連忙上前一把扯了文書琦到跟前,“書琦你來得正好,這都小半個時辰了,她小姨還沒生下來,不會有什麽事吧,要不你進去看看?”


    沒等文書琦吱聲,青果已經是走了過來,沒好氣的衝文晉昭翻了個大白眼。一把扯了文書琦到一邊,問道:“書琦大哥,你咋來了?”


    文書琦靦一笑,輕聲說道:“爺爺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我還帶了枝老參過來。”


    話落,自袖籠裏摸了一枝有些年頭的老參出來,“果兒,你讓個人拿去切片,等會讓小姨含在嘴裏,提提力氣。”


    “哎,我去弄,我去弄。”文晉昭二話不說,拿了文書琦手裏的老參轉身就去了廚房。


    “要不要我幫忙?”文書琦上前一步問道。


    文晉昭擺手,“不用,不用,你在這呆著就好,萬一她小姨有個事,你好幫忙!”


    文書琦便安靜的站在那,與青果輕聲的說著話。


    “書琦大哥,你有好久沒來酒樓了。”


    文書琦一聽青果的話,頓時便羞紅了臉,垂了眼瞼,輕聲說道:“最近鋪子裏忙,走不開!”


    青果嘻嘻一笑,問道:“真的?不是因為你跟我姐訂了親,你好羞才不來的?”


    “不……當然不是的。”


    文書琦白皙的臉頓時紅得好似不染了胭脂。


    林氏給青萍前前後後相看了小半年,就在她這個也沒滿意,那個也不喜歡時,文老帳房托人上門說媒了。


    一知曉文老帳房是給自己的長孫說親,林氏當下二話沒說就點頭同意了!


    文老帳房是什麽樣的人?那是對鍾氏有救命之恩的啊!再說這文書琦,林氏也是接觸過的,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不說,小小年紀就跟他爺爺學得一手好醫術。


    林氏又問了青萍自己的意思,青萍自然是一百二十個同意!於是趕在去年中秋前,兩人便把婚事給定下了,說好,今年的秋天的過門!


    青果才要再打趣幾句文書琦,屋子裏忽的便響起林小桃的一聲尖叫。


    “啊……”


    沒等青果和文書琦反應過來,文晉昭已經是大步從廚房跑了出來,一邊跑著還一邊喊著,“小桃,小桃……”


    眼見得文晉昭便要不管不顧的衝進屋裏,好在文書琦反應過來,連忙上前一把給扯住了。


    “小姨夫,你別急,先問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文晉昭站在門外便跳手跳腳的喊了起來,“大姐,小桃她怎麽了?”沒等林氏出聲,文晉昭一把扯過青果,“小掌櫃的,你進去看看,看看你家小姨怎麽樣了。”


    青果剛要開口,西廂房的門“啪”一聲被打開。


    葛嫂子端了一盆紅紅的血水出來,跟正急得往前湊的文晉昭差點撞個滿懷,要不是葛嫂子是個力氣大的差點就將那一盆血水潑了文晉昭一身。


    “啊!這麽多血?”文晉昭頓時嚇得臉無血色,整個人搖搖欲墜。


    “哎,我說老爺,您就去書房裏呆著吧,這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流血的?瞧把您給嚇的。”葛嫂子不滿文晉昭給她添亂。


    “流……流這麽多血!”


    葛嫂子不耐的翻了個白眼,她算是服了自家老爺了,難不成你還真以為女人生孩子就跟母雞下個蛋一樣那麽簡單啊!


    “嬸,我小姨她是不是開始生了?”青果適時的問了一句。


    葛嫂子點頭,“宮門開了,已經看到腦袋了!”


    “真的啊!”


    青果樂得差點蹦起來,她可是聽說有些女人生孩子,生個一天一夜的都會。她家小姨這從發作到現在開宮門生產才小半天的時間,也就是趕在午時前這孩子就能生好!


    葛嫂子點頭,去灶上重新提了一大桶熱水,急急的重新進了屋子。


    文晉昭自打看到那盆血水,已經是腳軟的動也不動了,就靠在牆上喘大氣了。


    “小姨夫,你把切好的參片給我,我進給我小姨含著。”


    “哎,哎!”


    文晉昭抖手抖腳的去拿參片,隻是抬了幾次手都沒成功。


    一邊的文書琦看不過去,幹脆就上手幫著給拿了。


    青果才拿了參片要進西廂房,耳邊忽的便響起一聲“嘹亮”的哭聲。然後,便是林氏喜慶的喊聲。


    “生了,生了,晉昭,小桃生了。”


    文晉昭才要開口,林氏的聲音又大力的響了起來。


    “兒子,晉昭,小桃給你生了個大胖兒子!”


    文晉昭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跌坐在了地上,紅了眼眶,好半響才哽著嗓子喊了一聲“姐,桃她還好吧?”


    “好,好,母子平安!”


    青果跟文書琦於是齊齊走到文晉昭跟前,異口同聲的說道:“小姨夫,恭喜你喜得麟兒!”


    文晉昭抬手擦了把濕濕的眼眶,語無倫次的說著“同喜,同喜”之類的話。


    青陽鎮的另一處宅子裏。


    黃保忠神色怔忡的坐在院子裏,目光茫然的看著天邊大朵大朵的白雲。他母親劉氏則跪在正屋的香幾下,手裏捏著三枝香,嘴裏念念有詞。


    “祖宗保佑,這次一定要是個孫子,求祖宗保佑……”


    西廂房裏,劉三鳳撕心裂肺的喊著。


    “保忠,保忠,痛死我了!”


    劉三鳳的娘賴氏,手裏抱著一個牙牙學語的娃娃從正屋裏走了出來,對黃保忠說道:“保忠,放心,三鳳這回肯定給你生個大胖兒子!”


    黃保忠默然無語,仍舊目光怔忡的看著天邊,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月前看到林小桃大著肚子跟文晉昭從街市走過的背影。


    “哇哇……”


    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響起。


    堂屋香幾下的劉氏一陣風似的跳起,轉身就往西廂房跑,一邊跑一邊問道:“生了!生的是什麽?”


    穩婆歡喜的聲音隔著屋子裏響起,“恭喜黃掌櫃的,生了個女兒!”


    才跑到西廂房門前的劉氏腳一軟“撲通”一聲跌倒在了門邊。


    抱著孩子的賴氏臉上生起一片訕訕的神色,稍傾,卻是吊了嗓子一陣尖笑,說道:“女兒好,女兒孝順,長大了會給爹爹買酒喝。”


    軟在門邊的劉氏“嗷”一聲便爬了起來,對著賴氏便罵了起來。


    “滾你娘的蛋,我老黃家不缺買酒銀子,我是瞎了眼了,會娶了這麽個喪門星回來,除了會生女兒,她還會幹啥!”


    賴氏當即就不樂意了,跟劉氏對著罵了起來。[]


    西廂房,劉三鳳一聽穩婆說生的是女兒,當即便嚶嚶的哭了起來。


    正鬧得不可開交時,黃保忠家隔壁的四喜走了進來。


    “保忠哥,文舉人家的娘子生了,聽說生了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頓時滿院子的雞飛狗跳瞬間如同被漲滯般,靜了下來。


    隻有賴氏抱在手裏的孩子和西廂間才出生的嬰兒還在哇哇大哭著。


    劉氏收回撓賴氏的臉,回頭怔忡的看著四喜,“四喜,你……你說什麽?”


    四喜縮了縮脖子,摸了摸袖籠裏青果給他的兩錢銀子,咽了咽口水說道:“我說文舉人他家太太生了,生了個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話落,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直到離得好遠了,才拍了拍胸口說道:“嚇死我了,劉嬸那神態跟要吃人似的!”


    話聲一落,便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老天爺啊,我這是作的什麽孽啊!”


    林小桃生子,青果在食為天擺了三天的流水席。


    一時間,不但是青陽鎮,就連十裏八村都轟動了!


    知道的誰不歎一聲,這林家的小女兒真是福氣好,以再樵之身嫁了個舉人老爺成了官太太不說,還一舉就得子!娘家更是給力,外甥女給辦了三天的流水席!一時間無不在說這孩子真是個有福的!


    文天賜滿了月,文晉昭背著青果給準備好的盤纏上路了。


    他要去參加今年在京都的春闈。


    青果的意思,是想給他寫張名貼,讓他去了京都後順便拜訪下韓家,但被文晉昭拒絕了。等聽了文晉昭拒絕的原因,青果也沒勉強,隻是在原本給文晉昭的銀票上又加了幾張。


    “小姨夫,我把未來的榮華富貴可就全押你身上了,你可別讓我失望!”


    文晉昭嗬嗬一笑,對青果說道:“小掌櫃的,您未來的榮華富貴可不在我身上,我隻負責你小姨的榮華富貴!”


    呃!


    青果看著耍寶的文晉昭,有時候真的懷疑,這人真的是這個時代的人嗎?會不會跟她一樣,是個西貝貨呢?可要是個西貝貨,怎麽會不知道酸菜魚呢?!


    送走了文晉昭。


    青果去了趟酸菜作坊,去年秋天種下的雪裏蕻已經可以大批量的采收,作坊光靠章謹幾個已經忙不過來,她便又買了幾個夫妻工安排在作坊裏。


    但因為文晉昭去年就很少管理作坊,一直都是讓章謹負責,前兩天,聽小二說好似章平幾個跟一對隆孟的夫妻吵架,差點還打起來,青果因為忙著文晉昭進京趕考的事,一直沒處理,現在,抽了這空,她打算去看看。


    去作坊的途中,能看到她沿河而建的園子,在湛藍的天空下,可以看到氣勢淩人的飛簷鬥拱,青黛色的瓦片在陽光下閃著耀目的光芒。


    園子的東麵是開闊的離河水麵,清湛湛的水,一眼能看到江心去。園子的南麵則是一大片看不到盡頭的荷塘,在荷塘的中間,青果讓人修出一條棧道,人走在其間,如同置身於花的海洋。而園子的北麵,則是一片開闊的平地,平地的盡頭是連綿起伏的蘆葦。


    青果原想在那片平地種上幾株百年老桂,在置上些個石桌石椅,以供文人墨客作詩譜曲的,地因考慮到,若是這運河不修,離河的水年年都要那樣漲一漲,石桌石椅好說,百年老桂卻是要成短命桂。便將這事給先擱一擱,在那片平地上胡亂撒了些種子,看到時能長出些什麽!


    在那站了足有一刻鍾,青果才轉身朝五豐村走去。腦子裏卻是想著,園子是建起來了,得想辦法讓它盡快生錢才是,不然,空在那一日,就是一日的損失!還有那餘下的幾十畝地,也得盡快讓人修整出來。


    這酸菜作坊已經是上了軌道,一年近千兩的毛利,是穩穩當當在手賺的了,現在是得想辦法把油作坊建起來,把人給配起來。


    這麽一想,青果又覺得腦子快要轉不過來了!恨不得一個人分成三個人來用。


    “小掌櫃的來了。”


    耳邊響起一聲恭敬的喊聲。


    青果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到了酸菜作坊。


    聽到聲音,作坊裏的人都迎了出來。


    為首的正章謹和章平幾個,青果後買的那三對夫妻默了一默後,才跟著走了上前,遠遠的站人後。


    青果點了點頭,朝章謹說道:“我路過,進來看看,怎麽樣,最近沒什麽事吧?”


    “沒什麽事,都按您的吩咐做著。”章謹陪了小心說道。


    青果點了點頭,正要拾腳往裏走,目光一抬,便對上隱在人群裏的段元秀。


    二年的時間,段元秀的變化很是顯著,若是她之前隻是掛在樹梢青青澀澀的小花骨朵,那麽現在的她一定是那被雨水打過正含苞待放小花苞!一眼,便能直入心底!


    四目相對,段元秀長長的羽睫輕輕一垂,瞬間遮去了眸中情緒,隻留了一個飽滿圓潤的額頭給青果,青果翹了翹嘴角。


    “叫章平過來,我有話問他。”青果對章謹說道。


    章謹一愣,看著青果的目光便有些閃躒,更甚至在那一瞬間,青果發現章謹飛快的撩了眼人群裏的段元秀。


    青果挑了挑眉頭,對站在人群後的孟姓夫妻說道:“孟大哥,孟嫂子,你們也過來吧。”


    “是,東家。”


    不同於章謹幾個,隨同孟家一起被買來的另外兩對夫妻,一直稱呼青果是東家。


    章謹默了一默,對人群裏略有不安的章平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出來。


    青果對餘下的人說道:“好了,都去忙你們手裏的活吧。”


    “是,東家(小掌櫃的)。”


    章謹在前麵領路,一行人去了東廂房的管事房。


    進了屋子,青果對章謹說道:“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出聲,我問話,問到誰,誰回答。”


    屋子裏包括章謹在內的四人齊齊點頭。


    “章謹,前些天,章平和孟大哥是不是吵起來了?還差點打起來?”


    章謹默了一默,點頭道:“是的,小掌櫃的。”


    青果點頭,然後看向章平,“章平,為什麽吵架?”


    章平飛快的睃了眼章謹,卻在這時,青果咳了一聲,目光瞬間銳利如刀的注視著他,嚇得章平一個哆嗦,連忙低了頭。


    “回……回小掌櫃的,是孟家兩夫妻欺負元秀,我看不過去,就……就幫扯了幾句。”


    孟家的一聽章平的話,當即便要開口,卻是被她男人扯了一把。


    青果看了眼站在一邊的孟家兩夫妻,對章平說道:“他夫妻兩人怎麽欺負元秀了?你把事情說一遍。”


    章平抿了抿嘴,再次惶然的朝章謹看去。


    章謹才要張嘴,青果已經似笑非笑的朝他看了過來,章謹一個瑟瑟,當即便閉了嘴,垂頭不語。


    章平無法,隻得輕聲說道:“那天元秀見著送來的菜,有些壓爛了,就挑出來扔了。孟家的便說元秀不曉得過日子,好好的菜扔了,元秀跟她爭執了幾句,孟家的便元秀扔了菜全扔回元秀身上,我看不過去,就幫著說了幾句。後來……後來,孟大哥就衝上來要打人!”


    “東家……”孟家漲紅了臉,被她男人愣是扯著按到一邊,“東家沒問話,你說什麽說!”


    章平說完,惴惴的低了頭,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青果聽完,朝一邊的章謹看去,“章謹,是這麽回事嗎?”


    章謹頭低得越發的低了。


    “大哥!”見章謹不出聲,章平急忙扯了把章謹,“小掌櫃的問你話呢!”


    “我……”


    章謹抬頭,對上青果黑幽幽的眸子,在那對眸子裏,他看到惶惶的自己。嘴巴張了幾次,硬是說不出一個字。


    青果笑了笑,“章謹,是章平說的那樣嗎?”


    章謹才要開口,門外忽然響起段元秀的驚呼聲。


    “啊呀!”


    章平一個健步便衝了出去,章謹腳步也跟動了動,但在抬頭對上青果時,他生生的止了腳下的步子。


    不多時,章平耷拉著腦袋走了進來。


    “出什麽事了?”青果笑著對章平說道。


    章平憨憨一笑,“沒啥事,就是元秀把水盆打翻了,濕了一腳。”


    青果點了點頭,朝章謹看去,“章謹,事情是像章平之前說的那樣嗎?”


    “是的,小掌櫃的!”


    這次章謹很是利落的答了話。


    “東家,冤枉啊!”


    孟家的一把掙脫了她男人的手,走到青果麵前,白了臉說道:“東家,那天送來的菜都很好,就是有幾片葉片子爛了,把葉片子摘了,菜還是能用的。可是元秀姑娘整棵的都扔了,我就說這扔了太可惜了,元秀姑娘便將那些菜兜頭兜腦的往我身上扔。”


    “我男人看不過去,就說了元秀姑娘幾句,元秀姑娘就哭著說我夫妻二人欺負了她,章平小哥不由分說的衝上來便要對我男人動手,後來還是被另外兩個小哥扯回去的。”


    孟家的說完了,轉身就朝章謹看去,“謹小哥,你當日也是在場的,那些菜,你也看到的,你摸著良心說說,那些菜是整棵都爛了,還是隻是爛了幾片葉子?”


    “我們都是苦日子過來的,不是東家給口飯吃,這會子還不知道在哪過的什麽日子,東家心好,肯給口飯吃,不是應該什麽事都替東家想著嗎?為什麽還要作賤東家的東西?”


    章謹被孟家的問得臉紅如血,怔在原地。看也不敢看青果一眼。反到是章平,嚷嚷著喊道。


    “孟家的,你別血口噴人,明明就是你夫妻倆欺負元秀,怎麽就成了我們欺負你們了!”


    章平一邊喊著,一邊目光慌亂的朝青果看去。


    “我要是說了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讓我不得好死,叫我們孟家斷子絕孫!”孟家的抬手指天就發起了毒誓。


    她一發誓,章平呆住了。


    他也想發個比孟家還毒的毒誓,可是……


    青果目光淡淡的掠過章平,最後落在章謹身上。


    花苞兒一樣的姑娘,別說本就有著一起長大的情份,便是沒有,不還有那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說詞嗎?!


    章謹幾個護著段元秀不奇怪,不護著才奇怪!隻是,他們若是覺得這作坊是他們表忠心追姑娘的場所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章謹,去叫元秀進來吧。”


    隻是讓青果沒有想到的是,青果的話聲才落,章謹“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青果先是一怔,怔過之後卻是失笑。


    她目光冷然的看著跪在身前三步的章謹,一字一句問道:“章謹,秀才有沒有教過你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


    章謹咬了咬牙,看著青果的眸子深處生起一抹痛楚。


    “小掌櫃的,是我不好,我沒有管理好作坊,您要罰,就罰我吧!”


    章平一見章謹跪下,頓時便也跟著跪下了。


    “小掌櫃的,我……我……”


    青果看著訥訥無語的章平,又看了看低垂了腦袋的章謹,嗤笑一聲,淡淡道:“我是該說你們手足情深還是該說你們色迷心竅?”


    “小掌櫃的!”


    章謹和章平齊齊失色。


    對段元秀的心思,他們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曾挑開這層窗戶紙。


    可是,現在就那樣突如其來的被青果挑破了,一時間,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臉上的顏色,青紅紫白的交替著。


    “我跟你們四人簽了五年的契約,這是第二個年頭,還有三年!”青果看著章謹和章平兩人一字一句說道:“或者,我可以提前兩年同你們解約!”


    “小掌櫃的,我們錯了,是我們錯了,你原諒我們這一回吧!”


    章平“咚咚咚”的就磕起了頭。


    他一磕頭,章謹也跟著磕起頭來。


    孟家的一看這形勢,不由也跟著惶然起來,幾番想張嘴求個情,可是在對上青果冷然的臉時,愣是不敢開口說一個字。


    青果看著頭磕得“砰砰”響的章謹和章平兩人,暗暗的歎了口氣。


    這兩人忠厚有餘,卻是靈氣不足。


    換成一般人,可能就想著趁這機會脫了身,就著學會的這手藝,自己去開個作坊了!雖然,當初她跟他們簽五年約時,隻講明隻管吃住,不付薪水。可是,這二年,逢年過節,她都給他們打賞,把這筆打賞存著,有了這門手藝,混個溫飽真心不是問題!


    青果卻又哪裏知道,不論是章謹也好,還是章平,又或者是外麵的章陸和章順,他們平常得的打賞,早買了東西去討段元秀的歡心了!


    青果歎了口氣,還真就像羅小將擔心的那樣,把段元秀留下就是個麻煩精,或者她應該借這個機會,把人給趕出去?


    “章平,你去把人都喊到院子裏,我有話說。”


    章平惴惴不安的朝章謹看去。


    青果不由就覺得好笑!


    什麽時候,她的作坊,她說的話還要經過別人同意了,才能吩咐下去!


    “小掌櫃吩咐了,你還不快去,愣著幹什麽!”


    章平連忙爬了起來,走了出去。


    不多時,章陸他們還有另外兩對夫妻都在小院裏站好了。


    青果起身對仍舊跪在地上的章謹說道:“起來吧。”


    章謹站了起來,低垂了腦袋跟在青果身後往外走,不想,青果卻是步子一頓,側頭撩了他一眼,冷冷說道:“章謹,你知道當初我小姨夫為什麽替你取名為謹嗎?”


    走在青果身側的章謹腳下一頓,隻是不待他抬頭,青果已經拾腳走了出去。


    院子裏章陸和章順一見青果走了出來,連忙朝青果身後的章謹看去,隻可惜,章謹一直垂著腦袋,任他們怎麽看,也看不出章謹是什麽表情。


    反到是段元秀,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青果身上,目光閃爍,眉頭輕蹙,微微抿著唇,似乎在做著什麽艱難的決定。


    見人都到齊了,青果看了眼身後的章謹,對院子裏的人說道:“叫你們來,也沒別的事,就是有兩件事說一下。”


    “第一,以後章謹不再是你們的管事!”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青果又續續說道。


    “第二,以後這院裏的東西,不管是菜還是那些瓶瓶罐罐什麽的,誰弄壞了,誰糟踏了,誰按價賠償。”


    青果的話聲一落,院裏嘩啦一聲,喧嘩開了。


    “小掌櫃的,為什麽?章大哥犯了什麽事,要消了他的職!”


    章陸和章順當即圍住了青果。


    段元秀也是臉色一白,自然而然的朝章謹看去,但隻一瞬,她的目光便轉身了青果。


    青果對一臉不解朝她看來的章陸和章順說道:“犯了錯,自然就要受罰。章謹處事不公,這管事之職,當然就不適合他當!”


    章陸和章順頓時明白過來,兩人不約而同的都朝段元秀看過來。


    青果順他二人的目光也看過來,四目相對,段元秀還沒張嘴,水汪汪的大眼睛裏便有一團氤氳,眼一眨,豆大的淚水便掉了出來。


    “小掌櫃的,您別怪章大哥,是我不好,是我做錯了事,您要罰,就罰我吧!”段元秀抽抽噎噎的邊哭邊說著。


    她這一哭,章謹幾個頓時便都一臉的難過,特別是章平,急得就差跳起來了。


    “你錯了?”青果嗬嗬笑著看向段元秀,“你哪裏錯了?你到是說說看。”


    段元秀抿嘴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裏做錯了!”


    “你不知道你哪裏做錯了,你認的哪門子錯?”青果錯愕的問道。


    段元秀被青果問得一噎。


    青果看著眼淚要掉不掉掛在眼睫上的段元秀,真心覺得這人真是投生錯了時代,要是再晚個幾千年,什麽金雞、百花、金熊、奧斯卡,舍她取誰啊!


    “小掌櫃的……”


    青果回頭看向擋在段元秀跟前的章平,挑了挑眉頭。


    章平對上青果略顯清冷的眸子,默了一默後,退了開去。


    青果再次看向段元秀,唇角翹起一抹弧度,“元秀,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地方呆?”


    “小掌櫃的,是我們做哥哥的沒教好他,有什麽責罰我們都願領著,請您饒過元秀吧!”


    “是啊,小掌櫃的!”


    青果看著一擁而上的幾人,臉上神色不變,隻是目光淡淡的看著段元秀。


    良久,就在眾人忐忑不安,幾近絕望時,青果開口了。


    “你們都不問問元秀自己的意思嗎?也許,元秀她其實也想換個地方呢?”


    以章謹為首的四人頓時一僵,下一刻,齊齊轉頭看向段元秀。


    段元秀似是難以承受這眾多的目光,一個瑟瑟輕顫,垂了眼睫,哆著嗓子說道:“我……我不知道,我聽從小掌櫃的安排!”


    “元秀!”章謹不讚同的看向段元秀。


    段元秀卻是抽了抽鼻子,委屈的垂著臉,一語不發。


    “小掌櫃的,元秀還小,您……”


    青果抬頭朝章謹看去,稍傾,皮笑不肉不笑的挑了挑眉梢,淡淡道:“章謹,你真是白瞎了謹這個字!”


    章謹跟著文晉昭識了不少字,雖然沒學什麽《三書》《五經》可是,較為淺顯的道理他還是懂的。自然,謹之所指,他也明白!聽了青果的話,章謹臉漲紅如紫,一句話也說不出,但卻仍是固執的看著青果。


    青果點頭,對章謹說道:“誰做錯了事都要受懲罰,便是三歲的孩子錯了也要罰,更別說是成人!你處事不公偏袒私心,所以我削了你管事之職。至於元秀……”


    段元秀聽到青果的話,驀然抬頭,便在青果以為她又要來一出,我見猶憐的戲碼時,不想段元秀卻是“撲通”一聲,跪在青果腳下。


    “小掌櫃的,我……我確實不想呆在這了,我想給你當丫鬟!”


    “元秀!”章謹錯愕的看著跪在青果腳下的段元秀,好半響才失聲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段元秀抬頭朝青果看去,“小掌櫃的,我不想在這,你讓我去給你當丫鬟吧!我一定好好侍候你,絕不偷懶耍滑。”


    “噗嗤”一聲,青果失笑出聲。


    要說,人生處處有驚喜呢!


    她是怎麽想,也沒想到,段元秀會來這一出!


    ------題外話------


    一卷結束,明天二卷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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